第4章
04
席天推着輪椅走了過來,聽着宋醫生絮絮叨叨的話。
“哎席醫生你總算來了,鍋裏我給你炖了粥,晚上餓了你可以自己吃。”宋醫生理了理自己的長發,一邊脫着白大褂,一邊問,“今天又是你哥送你來的啊?”
席天“嗯”了一聲。
說是哥,其實也不是。不是親哥,連表哥都不是。兩個人完全沒血緣關系。
鄭成是他的康複醫生,私立醫院的。
按理說他們的雇傭關系在三年前确定席天的腿一輩子就這樣了的時候就該結束了,但是鄭醫生依舊殷勤備至,風雨無阻。甚至成了席天的鄰居。
讓人摸不着頭腦。
席天曾經懷疑鄭成是喜歡自己,還在想要不要委婉的告訴鄭成“別愛我,沒結果”,結果試探來試探去,這個帶着方框眼鏡的木讷醫生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
他就是覺得席天可憐。
父母離異,十年沒見過兩三次面。就連過來探病都神色匆匆。
年紀輕輕,卻要在輪椅上過一輩子了。
後來席天再一看,鄭醫生雖然經常單身,但是從過去的戀愛經歷看,無疑是個徹頭徹尾的異性戀,這才相信他的說辭。
席天覺得,像鄭成這樣爛好心的人,遲早會因為扶起太多跌倒老太太而破産。
鄭成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他妹妹今天晚上要從國外回來,他趕着去機場。
“你下班的時候我來接你,”鄭成看了眼手表,擡起了眼眸,“要不你和宋醫生一起上白班吧,夜班還是太傷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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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比較安靜。”席天回答道。
他不喜歡和人接觸。
更不想面對太多憐憫的眼神,雖然這些年這樣的目光他已經見過太多,也慢慢學會了習慣。
席天抿了抿唇,“你去吧,如果太忙不用來的,換班的時候我讓其他人幫忙也可以。”
鄭成搖搖頭:“我才不,說好每天接你上下班就要每天接。”
席天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話。
鄭成欲言又止,最後說:“那你好好上班,我先走了。”
席天“嗯”了一聲。
席天推着輪椅坐到了櫃臺前,神情有種說不出的病态。
像将死之人的生無可戀。
席天掃了眼桌面,然後轉頭看向了一邊的宋醫生:“宋醫生,你的手機?”
桌子邊緣放了臺嶄新的手機。
問號是因為這是一臺蘋果×,宋醫生是華為的忠實用戶,因為最近忙着結婚,財政方面總是捉襟見肘,不像是有餘錢換手機的樣子。
宋醫生“啊”了一聲,然後探出了頭,“哎喲,是上一個來買藥的。手機落這了。你等等吧,他等會也許還會回來。”說完,挎着包,和席天揮了揮手,踩着高跟鞋走了。
席天沒有打探別人隐私的愛好,于是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他趴在桌子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麽。
席天的視線越過層層的藥架,落到了對面的輸液室。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白熾燈光透過指縫照了進來。
這是一雙十指細長的手,許昭曾經誇他,說他這樣的手不該握刀,應該來彈鋼琴。
現在他握不了手術刀了,卻也依舊不會彈琴。
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
席天一愣,然後轉頭看向了一邊的手機屏幕。
屏幕上“戴助理”三個字明晃晃的。
席天并沒有替人接電話的打算,于是挪開了視線,還挺有閑心的想着,都有助理了,買藥的估計還是個小老板。
然而打電話的人卻很堅持,電話的聲音一直響了三次,看這個架勢,是等不到接聽絕不放棄。
席天嘆了口氣,終于伸出了胳膊,然後按下了通話鍵。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電話那邊變傳來了清脆的女聲:“許昭,你現在在哪?”
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
席天一瞬間僵在了原地,突然感覺到了荒誕……和一些可笑。
也許只是同名同姓?
席天的停頓只有短短幾秒,他的表情從一瞬間的驚愕恢複了平靜,“您好,我不是許昭,他的電話落在診所了。”
他平靜的連吐出許昭兩個字的時候,都沒什麽起伏。
“……!?”戴琳在電話那邊睜大了眼,“啊,好的……不好意思打擾了。”
席天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挂掉了電話。
這一次,他看見了這部手機主人的屏保。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張照片。
看樣子還是偷拍。
穿着淺棕色毛衣的席天坐在學校圖書館的桌子前,右手邊是一盒純牛奶。
低着頭,專心致志看着書。光透過窗戶灑在了他的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陰影。
那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席天的眉微微皺了起來。
有些意外,還有些茫然。
許昭?
那個許昭?
他本來以為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交集。
席天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微微跳了一下,但是也就這麽一下了。
都是好多年前的人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他想許昭也不會喜歡。
“都當明星了,怎麽還這麽不小心。”最終,席天把手機反扣朝下,小聲的喃喃自語。
***
鄭成終于在淩晨兩點的時候,見到了從紐約坐飛機回來的妹妹。
鄭西西拖着大大的行李箱,飛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哥哥。
她像撒嬌一樣的小聲抱怨:“這幾年在國外累死我了。終于回國了。”
鄭成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自然而然的拖過了她的行李箱,牽着鄭西西的手往外走。
他比鄭西西大五歲,早就習慣了照顧她。
半夜裏,機場的人并不多。
鄭西西看了眼玻璃窗外的路燈,然後想着自己果然還是回來了。
她叽叽喳喳了一路,終于緩解了回國後的疏離感,鄭西西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片刻後,鄭成放好了行李,打開了車門,坐了上來。
鄭西西的手無意識的捏緊了手裏的Chanel羊皮包,視線飄忽不定,
“他……還好吧?”鄭西西問。她的頭低了下來,半天也不敢擡起來。
鄭西西并沒有點名道姓,但是鄭成知道她說的人是誰。
鄭成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幹:“……挺好的。”他努力組織着語言,“沒有尋死覓活,找了份工作,拿着賠償金買了套房,很努力的在生活,”鄭成頓了頓,道,“你……不要太自責。”
鄭西西搖搖頭,淚水大滴大滴大掉了下來。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五年前,她高三畢業。
因為失戀而失魂落魄,大半夜一個人過馬路的時候,遇上了因為加班兩天剛下班,趕着回家疲憊駕駛的司機。
車沖過來的時候她腿軟的厲害,腦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直,動也沒法動。
就在那個時候,有人從背後推了她一把。
鄭西西對于那一天的印象一直都模模糊糊,她只記得下了好大的雨,路燈昏暗,她的膝蓋被粗糙的柏油路擦破了皮,轉頭一看,一個人正急急忙忙的打開車,還有人正倒在地上。
就在她面前。
有液體混在雨水裏流了過來,她擡起手,看到了滿手的紅色。
她很害怕。
所以她跑掉了。
後來,鄭西西聽說。
司機也很害怕,他也跑掉了。一直到兩個小時後,才去了警局投案自首。
那場雨模糊了監控,沒有人知道在場的另一個女孩叫鄭西西。
而那個男人呢。
他倒在血泊裏,雨從小雨慢慢變成大雨,他站不起來,手機太遠,又夠不着,只好在心裏估算着自己的失血量,猜測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去。
哎呀。
早知道,昨天就不和許昭吵架了。
席天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