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珠
東方既白,晨露未晞。
空氣中還帶着清晨特有的涼意,晨光熹微,天光乍破,安靜的華陽候府便熱鬧了起來。
下人仆婦們收拾的幹幹淨淨,利落的開始了一天的工作。華陽候夫人治家嚴謹,從來不會縱容下人們,所以他們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不過華陽候府雖然對下人要求嚴格,但同時只要你不去觸犯府中的規矩,侯府對下人們的待遇還是很寬和的,而且月銀也不低,他們自然願意遵從侯府的規矩。畢竟工錢不低,說出來又是在侯府做工,他們也有面子。
但這份清晨的熱鬧卻沒有傳到正院西邊清幽的同塵院。
同塵院中一片寧靜,春日裏的繁花灼灼的開着,嬌嫩的舒展,晶瑩的露珠在絲絲縷縷的陽光的照耀下五光十色,仿佛其中自成一個小世界。
下人們靜靜的打掃着庭院中星星點點的昨日落花,其他小丫鬟們也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動作小心翼翼,唯恐發出聲響,驚擾了房中安睡的人。
陽光透過雕花的木質窗棂,照射到房中,在地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房中有淡淡的清香彌漫,香氣中帶着絲絲寧靜悠遠的氣息。外間的擺設精致中透着溫潤,簡單雅致,但是件件都是低調的奢華,可見華陽侯府不愧是世代列候,鐘鳴鼎食之家。
透過圓潤剔透的璎珞綴成的簾子,便進了內室,內室中更加溫馨家常一些,但細微之處的精致小擺件兒也透露出主人的品味和侯府的底蘊。
雕花的檀木床上挂着天青色的雪浪紗,影影綽綽的可以看到床上微微隆起的弧度。雲錦織就的錦被中的人微微動了動,然後床上的人便擁着錦被坐了起來。
在房中伺候的丫鬟見狀連忙過去将雪浪紗拉開,面帶笑意開口道“姑娘睡的可好?”
葉微瀾微微點頭,從床上起身,由着幾個丫鬟伺候着她淨面漱口,一張嬌嫩的芙蓉面上還帶了幾分慵懶,多了一絲惑人之感。
葉微瀾擡頭看了一眼窗外,陽光微微照進來,她輕輕眯了眯一雙美目,開口道“什麽時辰了?”
她身後的白蘇一邊拿着木梳幫她打理着順滑的青絲,一邊笑着開口“已經辰時三刻了。”
葉微瀾任由着白槿擺弄她的頭發,手指微曲,輕輕敲擊着梳妝臺的臺面“已經這麽晚了?今日你們怎麽沒有喚我?”葉微瀾的語氣帶笑,顯然帶着幾分玩笑。
Advertisement
白蘇手法娴熟的幫她挽了一個流雲髻,然後放下手中的木梳,微微彎腰,笑着開口“姑娘這幾日咳的厲害,夜間也難以安睡,夫人說了讓您好好休息,奴婢們可不敢打擾姑娘難得的安眠。”
葉微瀾眉眼彎彎,眼中滿是笑意,随手指了幾件發飾,然後開口道“看來還是母親更有威信些。”她這一笑,秀美嬌豔的面龐仿佛百花盛開,讓人不敢直視,卻又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伺候着葉微瀾上妝的婢女們艱難的偏了偏頭,不敢再看自家姑娘的面容,姑娘這微微一笑,便讓人心旌搖動。即使是在姑娘身邊伺候了好幾年,但是她們依舊感慨于上天對姑娘的偏愛,這張臉真可稱的上是得天獨厚,仿佛所有的鐘靈毓秀都聚在了一起,沒有一處是不美的。
也幸虧是姑娘身體不好,極少出現在世家貴族舉辦的宴會上,世人才不知道華陽候的嫡女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
外人只知道丞相嫡女齊姝然才貌雙全,稱她為大晉第一美人,卻不知道真正的大晉明珠從未現于人前。
葉微瀾換上一身湖藍色繡折枝蘭花的襦裙,便帶着白槿她們去給母親姜氏請安。
葉微瀾走進正院,便有丫鬟在一旁打簾,她走進房間,就看到她的母親姜氏正坐在那裏看賬本,她身邊的嬷嬷則向她禀報着什麽。
葉微瀾走近姜氏,臉上帶出了笑意,福身開口“女兒給母親請安,母親安好。”
葉微瀾的膝蓋還沒有彎下去,便被一旁姜氏的丫鬟扶了起來。姜氏看到葉微瀾的時候,也放下了手中的賬本,揮手讓正在說話的嬷嬷停住。然後走向葉微瀾,伸手摸了摸她的手,又看了看葉微瀾的臉色,發現沒有什麽不妥,才開口問道“昨日睡的可好,可還有咳嗽?”
不怪姜氏這般小心翼翼的對待女兒,主要是她這女兒的身體太過柔弱。
姜氏與華陽候是少年夫妻,當初為了娶姜氏,華陽侯甚至還被姜氏幾個護着妹妹的哥哥揍過,最後姜氏十裏紅妝嫁進了華陽侯府。而華陽候也沒有辜負她,從未在外邊沾花惹草,更沒有納過妾氏。
只是姜氏卻還是有心病,她雖然夫妻恩愛,卻只得了一子一女,長子倒是不用她擔心,性情沉穩,如今已經和他父親在外辦差了,只有這幼女。當初懷着她的時候,姜氏曾因為一些事情動了胎氣,導致女兒胎裏不足,身體有些柔弱,平日裏必須好生養着,不能有絲毫的疏忽。
前幾日春暖花開,葉微瀾貪戀春光,在庭院裏多看了一會兒書,吹了風,這幾日便又微微有些咳嗽,所以姜氏不敢不細心。
葉微瀾微微搖頭,握着母親溫熱的手“女兒沒事了,母親放心。”
她的身子骨是有些虛弱,但是也不至于就需要母親這般事事小心處處關懷地步,不過感受着這一片慈母之心,葉微瀾的心中一片溫軟。
姜氏伸手撫了撫女兒如墨的青絲,牽着她走進耳房,讓下人将飯菜端上來,一邊囑咐道“母親讓人給你炖了一盅川貝蜂蜜雪梨粥,我兒等會兒多用一點。雖然如今不咳了,但還是要小心着點兒。”
葉微瀾依偎在姜氏身邊,輕輕點頭“好,女兒都聽母親的。”聲音軟糯,聽的姜氏滿心憐愛。
用過膳以後,葉微瀾與姜氏端着一盞花茶消食,姜氏突然開口說道“等會兒錦繡坊有人過來,讓她們再給你做幾件衣服如何?”
葉微瀾微微擡眸,明眸中有些疑惑“前幾日不是剛做了一批春衫嗎?母親怎麽又……”
姜氏伸手拍了拍葉微瀾白皙的手,眉頭微微皺起,嘆了一口氣,說道“長樂公主十日後要在芙蓉園舉辦春日宴,專門給你發了帖子,恐怕到時候你要出席,之前做的大多是家常的衣服,如今先做些衣服預備着。”
“長樂公主?她怎麽會突然邀請我?”葉微瀾眼中微疑,畢竟她甚少出門,與大晉的那些貴女們并不相熟,怎麽會有人突然邀請她?
葉微瀾小的時候經常進宮,是與長樂公主是相處過一段時間,雖然這段時間她們兩個相處的也不是愉快,但是她已經久不進宮了,長樂公主怎麽會突然想起她?
提起這個姜氏就心中氣悶,府中的下人喝醉了酒,胡言亂語,将消息洩露了出去,将她的女兒描述的貌若天仙一般,激起了外人的好奇。
若單是這樣也就罷了,他們不理會,消息慢慢也就淡了。偏偏之前還有人猜測華陽侯府的嫡女是因為貌若無鹽,才從不出席京中的宴會,如今又出了這麽個消息,一時間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位華陽候嫡女是美是醜?
如今就連長樂公主也來插一腳,指名道姓的邀請女兒,姜氏心中就越發糟心。雖然她的寶貝女兒不怎麽出席過宴會,但是由于宮裏的貴妃是她夫君的嫡親妹妹,卿卿她也不是沒有見過皇家的人的。
并且因為貴妃唯一的一個女兒幼年便夭折了,貴妃對她這個從小就美麗聰慧的侄女兒更加喜愛。泰安帝體恤貴妃失女之痛,允許她接葉微瀾進宮小住聊以慰藉,所以葉微瀾小時候也算是宮裏的常客,還是後來漸漸大了,才不怎麽進宮了。
但是也可以說她是被泰安帝和貴妃看着長大的,泰安帝一方面是看在貴妃的面子上,另一方面葉微瀾小時候也是玉雪可人,讓人看着都想多疼幾分,泰安帝待她與待其他公主也沒有什麽區別的,皇室裏的幾位皇子公主自然是都知道葉微瀾的樣貌的。
如今長樂公主突然來這一手,姜氏就不信是因為長樂公主對女兒的好奇,也不知道她是做何打算?
雖然處理了那名下人,但是姜氏還是咽不下這口氣。不過這種污糟事她并不打算讓女兒知道,因此只說是長樂公主一時興起,想要見見京中的貴女,所以才邀請了足不出戶的她。
葉微瀾垂眸,她知道母親是瞞着她什麽,不過母親總歸是為了她好,既然母親不想讓她知道,那她也不去深究了。
姜氏看着女兒美麗的面容,心中卻有些憂慮,她的女兒自然是千好萬好,只是容顏太盛對女子來說終究不是什麽好事。世人向來對美貌的女子多有偏見,君不見多少美人被冠以紅顏禍水的名頭,但那又豈止都是美人的錯,不過是男人無能的借口罷了。
只是如今外界議論紛紛,與其藏着掖着,讓人越發好奇,不如大大方方的現身。況且女兒如今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這些宴會什麽的終究是逃不了的,他們藏了多年的珍寶,終歸還是要耀眼奪目了。
昭陽宮,碧瓦朱牆
氣度雍容,容貌精致的貴妃斜倚靠在軟榻上,微垂着眉眼,聽着一旁宮女向她禀報,眉眼低垂間,依稀與葉微瀾有幾分相似。
聽完宮女的話,葉貴妃原本微微敲打着桌面的手指微頓,低垂的眉眼多了幾分淩厲,開口卻還是輕聲曼語“你是說外邊的人都在猜測卿卿,而長樂公主又點名邀請了卿卿去芙蓉園參加春日宴?”
那名宮女輕輕點頭,沒有再開口打擾葉貴妃的思索。
葉貴妃的嘴臉露出一抹諷刺,輕輕開口“長樂公主大了,這小心思倒是越發的多了。不過……”葉貴妃的話語微頓,又接着道“不過卿卿去參加些宴會也好,倒要讓那些人看看什麽叫真正的大晉明珠。”提到葉微瀾,葉貴妃的面容便溫和了許多。
同一時刻,另外一個宮殿中的主仆也在說這件事。
一名粉衣宮女立在一旁,看了一眼垂首查看宴會流程的公主,有些擔憂的開口“公主,您怎麽突然請了葉姑娘啊,您不是向來與葉姑娘不和嗎?”
看着手中宴會流程的長樂公主秦溪微微擡頭,嬌豔的容貌上多了幾分笑意“我是和葉微瀾不和,不過借力打力這種事情懂嗎?”她倒要看看到時候那人的淡然可還能裝出來,想到宴會上可能發生的場景,秦溪的面上便多了幾分痛快。
“但是貴妃娘娘哪裏?”宮女有些遲疑,皇後病逝,貴妃娘娘掌管後宮,她向來喜愛葉姑娘,若是因為公主的行為,在宮裏給公主使點小絆子,可是輕而易舉。
想到貴妃,秦溪面上的笑意淡了幾分,随即開口“放心吧,貴妃不會因為這些事生氣的,貴妃娘娘可是宮裏少有的明白人。”
葉貴妃,雖然掌管後宮,但她的眼界卻又不只是這一畝三分地,想起那個女人通透的目光,秦溪便覺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瞞不過她。不過她也沒想瞞着,她就是故意的,只不過她針對的可不是葉微瀾。
大晉泰安二十七年的春日宴,注定不會是一個普通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