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秋源回到東海那一年,正趕上百年仙魔大戰的第八十七年。那時仙魔兩界實力均衡,老天帝急于結束戰争,于多處調兵遣将,旨意降到東海,命龍君調集五萬水兵,協助天兵出征魔界,龍君自當遵從。

東海之域早聞魔尊大名,老龍君親自領兵出戰,對抗魔界将領,因年邁輕敵而致重傷,不得不臨陣換将,卻找不出合适的人選。老龍君衆多子女中,雖有幾個在東海任将職卻難當大任,關鍵時刻互相推诿,導致東海一支再逢戰事便潰不成軍。秋源回歸東海,龍族的兄弟姐妹跟見了大救星似的,自然不肯放過他。秋源為報龍君舅舅多年養育之情,責無旁貸做先鋒。

那時常年深居簡出的玄淩君也已奉召出北洲寒越山,歸于老天帝第三子陵光神君麾下做副将,領十萬天兵。只不過自開戰以來,天兵天将連年折損,魔族妖兵亦是如此,仙魔雙方勝負難分。

後江河湖海共出水兵二十萬出征應敵。東海這一支由秋源君打頭陣。秋源少時博學多才,兵法陣法爛熟于心,又在逍遙谷修煉多年,果真不負衆望,勇往直前且戰無不勝,簡直就是東海的傳奇。老龍君心安,索性換秋源做東海水兵的統領,一路披荊斬棘,于十年內收複了魔界占領的不少水域,秋源君戰功卓著,還為此上天庭接受表彰,老天帝親授仙君品階,後有不少水族來東海秋源君處投軍,連帶着東海域比起別的地方來,更顯前途似錦,一片光明。

到第十一年收複魔界占去的最後一塊水域,秋源君名聲大噪,帳下水兵已達八萬。十年光景,從籍籍無名成為魔界不得不重視的敵手,終于要和魔尊正面相對時,秋源才發覺那傳說中擾亂盛世和平妄圖颠覆六界的大魔頭竟然是錦斓。

錦斓!

可想而知他當時是多麽的震驚。讓天帝忌憚不已徹夜難寐的魔尊,居然是錦斓!他的消息該是多麽閉塞,而周圍竟然沒有一個告訴他為什麽好端端的獸族公主成了魔尊!他後來揣着一肚子疑問去問老龍君舅舅,問表兄弟姐妹。他們也是連連搖頭,六界這麽大,世道這麽亂,獸族如今什麽情況公主又是哪個誰說的清楚啊。便是去兄長那裏問詢,也不過是這樣一個答案,“不知。”

所以這中間到底怎麽回事誰也不清楚,總之大家都一個态度:魔界是仙界的敵人,哪兒那麽多為什麽呢,打就對了!

魔尊親征,秋源既知道了身份,下意識就挫了一大截兒,也不是說他實力不堪一擊,總之心中五味雜陳,只得硬着頭皮應戰。兩軍對壘,昔年的師姐弟站在了不同的陣營,沒有敘舊的話,沒有恩怨是非的辯駁,銀铠輕甲的秋源單槍匹馬站在最前方,看着萬軍之中居高臨下的魔尊錦斓,高聲道,“妖魔禍世,天道不容,還不束手就擒?”

魔尊笑的意味深長,“下方小将,你不是本座的對手,放下你的武器,本座饒你不死。”

“……”

秋源君心裏那叫一個難受。誰能料到重逢時就已經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那樣一個讓人惶恐的,卻又忍不住親近的錦斓,入了魔,挑起戰火,殺戮無數,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情義和道義兩難啊。

其實答案不難選,這要是擱在仙界中任意一位的身上,他們都能背出從小到大聽到的,受教的道義。無非就是我們修行,為天下蒼生,為匡扶正道,消滅一切邪魔歪道。是以個人的那點小情感又算得了什麽?

秋源不再說話,還說什麽呢,開打吧。八萬水兵後退,秋源立在半空中,沉水劍出鞘,光芒四溢,發出嗡嗡争鳴。霎時天地之間風起,旌旗獵獵,俊馬嘶鳴,雲層遮天蔽日,驚雷陣陣,江河湖海之水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水勢高漲,很快彙成無邊汪洋,眼看就要淹沒戰場,對面魔兵穩不住陣腳,擂鼓聲失去了節奏,這樣的局勢對水兵而言如虎添翼,魔界怕是難逃敗局。

仿佛一切盡被秋源掌控。水流傾瀉而下,兩兵交戰,喊殺聲振聾發聩。錦斓于萬軍之中高高躍起,一柄長刀帶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劃過罡風之氣掀翻了無數的水兵,将驚濤駭浪從中間生生劈開,秋源甚至來不及擡手引流,那刀鋒已經戳到他脖子眼兒上了。

成敗如此簡單!

Advertisement

主将被擒,戰局已定。這一仗連一個時辰都不到,秋源君戰無不勝的威名就這麽給魔尊踩在腳下了。

秋源驚愕的空當兒,被錦斓揮手刀打昏。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關在魔域地宮的宮殿裏,不給飯吃,不給水喝,就這麽不痛不癢的關着,腳可以動,但雙手被玄鐵鏈栓着,四周全是錦斓下的煞咒,無妖看管,無妖搭理,掙不脫,逃不掉。

也不知道關了多久,也見不到錦斓,日子一長,感覺心口都有野草生長出來了。期間倒是有魔族地宮的掌事和侍衛長隔三差五過來溜達。秋源君記得掌事的樣子,那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一雙豹子眼炯炯有神。

老太太身後跟着的狼妖侍衛長尊稱其一聲財姥姥。財姥姥站在殿門前,盯着裏面生無可戀的秋源,啧啧嘆道,“真是邪了門兒了,咱們跟天界死磕這麽多年,姥姥我頭一回見有天将敗給尊上還活着的,活着就活着吧,竟然還允許活這麽多日子……”

狼衛長仔細打量地宮裏的囚犯,也跟着好奇,“那為什麽呢?姥姥,這事兒總有原因吧。”

財姥姥和狼衛長吃着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西瓜,一邊吐子兒,一邊看着秋源研究,“想不出來,尊上要招降的話不該放任着不管吶。”

“會不會是因為長得太漂亮?姥姥,你別說這厮蔫不拉幾的,倒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這個……,尊上沒這麽膚淺吧……”

兩個在門口看熱鬧而不嫌事大,回回都這樣。反正是讨論不出個結果來。

這回不一樣,吃瓜探讨的時候突然間禁聲不語。秋源本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孤獨了這麽些日子,總算來了兩個說話的,雖然也沒說什麽正經話,好歹排解寂寥,這猛然見不說了,還有點不習慣,他擡頭,那財姥姥和狼衛長不止何時早沒了影兒,大殿的門是開着的,錦斓端端正正站在他眼前。

依舊穿着對陣時那身玄金色的戰袍,雖戴着虎紋冠,發絲淩亂,有幾縷從額前垂下來,十分随意。面頰上有微微的血跡,這樣一來顯得有些憔悴,渾身上下都是掩蓋不住的血腥氣,非常刺鼻。

秋源:“……”

誰都沒有先開口。就那麽互相望着,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直到秋源看見血滴滴答答從錦斓垂着的右手上滴下來,驚呼道,“你……你受傷了?”

錦斓順着秋源的目光擡了擡手,疼痛叫她眉頭微皺,轉而笑着說了點別的,“不好意思,本該早點來看你的,可是最近戰事激烈,抽不出空來。”

“……”

秋源茫然。她在……道歉?……來看我?……确定不是來殺我的?我我……到底是誰?我在哪兒??

錦斓卻自顧自的坐下來,用她那還算順暢的左手脫掉戰甲,一把将右邊衣服撕開,傷口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肘關節處,血肉模糊,錦斓用術法稍作清理,便可見傷口豁的很深,裏面那一截子骨頭也碎了。

她靜默片刻,笑道,“厲害。”

此情此景,秋源俨然忘了自己的立場,盯着那傷口忍不住關心道,“憑你的修為,真不知道誰能傷你至此,竟不能立時恢複。”

錦斓轉過身來,對上秋源墨玉般的眼眸,說道,“是陵光神君,他練成了‘舞九天’。六界無人抗衡,”完了淺淺一嘆,“這仗,越來越難打了。”

秋源一時不知道說什麽。說別打了吧,不合适。說錦斓別氣餒呀加油打,更不合适。認識錦斓這麽多年,就沒這麽冷場過。

兩個仍是相對無言。秋源安靜坐在一旁,回想錦斓從前受傷,并不當回事兒,眨眼的功夫就能完好如初。如今卻眼睜睜看着她花了很久才将傷口慢慢愈合,還留下一道長長的紅印。

他其實有點想幫忙來着,不過被玄鐵鏈鎖住了手,還是別自作多情了吧。可是大家從前那麽熟,一直這麽不說話,也有點尴尬。醞釀了一下,就問道,“敢問魔尊,你準備……什麽時候……殺我?”

錦斓療傷剛剛結束,聞言失笑,“我不殺你。”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因為我要洗澡。”錦斓認真道,“我想念你給我放的洗澡水。”

秋源:“……”

錦斓聞聞身上衣袍,眉眼鼻子全抽一塊兒去了,“我下了戰場,直接來的這兒。衣服都沒來得及換,臭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