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源問到的這一段, 玄淩記憶深刻。從前因謹遵師命, 出谷時逍遙老祖又在這事上對他下過禁言咒, 所以從不曾跟旁人提起。
玄淩如今的境界解個把咒語也不是難事。他大約覺得今天說的太多,又覺得既然有過承諾,且寡言匮乏, 描述起來秋源未必能真切感受到,索性施術将這段回憶與秋源共情。
共情, 便是回憶重現, 視界共享。分享到兄長的這段略微枯燥的歸元洞往事, 秋源更加确定,去過歸元洞的人, 其實都不知道裏面的機緣是什麽。就像當初的玄淩君,他曾懷疑過,但沒有确鑿的證據幫他梳理邏輯,最終确定自己遇到的是一只難以應付的大火獸, 如能通過火獸的試煉,就像老祖說的那樣,天下無敵。
老祖還專門強調過,入歸元洞屬自願, 當生死不計。為做六界頂尖高手, 通過天書洞的人,哪有不想一鼓作氣再破歸元洞的。只要通過火獸這一關, 便能請師尊認可為座下弟子,就算只有這一點, 也夠榮耀了。
玄淩在洞內想了不少法子去鬥大火獸,火獸仍不可靠近。玄淩的運氣在于他練就了與火系相克的水系法術,并且那個時候已經到了寒冰滿界的地步,修為與當年的銀螣聖君不相上下。六足獸吞噬玄淩不會太有難度,但玄淩将自身體質下降到極寒極冰的程度,冰火兩體相克,即使實力還不夠均衡,在相差不太大的情況下,火獸若吞噬玄淩,會因反噬而受創。玄淩在歸元洞與大火獸相鬥九日,大火獸只想傷他不想吃他,玄淩自知憑他的修為,便是再耗上幾十年也殺不了火獸,加之身體水分流失過快,難以維持。遂尋到機會用冰霜制造霧障,蒙了火獸的眼,之後就出來了。
秋源不勝感慨,也慶幸自己選擇放棄。想起當年自己練水系法術,知難而退,全因錦斓一番委婉的勸告。那錦斓又是怎麽從歸元洞出來的?她的法術與三足獸并不相克,看來這個答案,只能當面問她本人了。
說來陵光和逍遙老祖安排這一手确實有點狠。外甥夥同舅舅下了獨特的封印掌控着六足獸,六足獸認結印者為主,對陵光俯首帖耳,對其他人該殺便殺,該吞就吞。那時候秋源只覺得自己學藝不精,丢了老祖的臉,還擔心錦斓日後看不上他,為此淡淡的憂傷了好幾日。待真相大白,再回頭細想,越發覺得性命攸關,就在一念之間。
陵光因六足獸大功告成,鳳朝還在探索的路上。秋源在無煞城火雲宮親眼見過鳳朝受傷之後吸食火靈珠,由此得知,六足獸如今為鳳朝所有。那麽問題來了,六足獸本是天帝陵光結印掌控,由逍遙老祖看守,如何到了鳳朝這裏?跟錦斓有關系麽?
他問玄淩,“兄長可知六足獸如今在鳳朝手上?”
玄淩點頭默認。
“怎麽到他手上的?”
玄淩搖頭,雖外出三月,也不是什麽都能查到的。
秋源輕嘆,其實玄淩君知道的也不少了。他記起上次去無煞城的經歷,便把當時看到的情形都告訴了兄長。錦斓和鳳朝暗中統領了獸族和羽族,又建了大城無煞安置當年存活下來的魔民,民衆安居樂業,歌舞升平,俨然繁華盛世。只是在秋源的記憶裏,當年魔域被陵光一把火燒的片甲不留,那些妖民又是怎麽存活下來的?
玄淩對此也有質疑,“這一點我尚不十分确定。當初仙魔之戰,魔尊與天帝打鬥數千招,起初魔尊尚能抗衡,後來因天帝使靈火紅蓮術而極速落敗,再一蹶不振,身中九支三昧赤焰利劍致使魂飛魄散。”
秋源也覺得不可思議,按照玄淩的說法,依照錦斓的實力,她勝不了天帝,但落敗過于突然,這中間連個過渡都沒有。“兄長的意思是,她當初落敗是為……詐死?”
為什麽要詐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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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大勢已去,詐死之後可保存實力,尋機會東山再起?
秋源仔細回想當初自己被俘魔宮,錦斓曾在他面前自行治愈傷口,說是陵光傷她,那神情有遺憾,不過是覺得陵光略勝一籌,但并不認為陵光可以置她于死地。她向來有勇有謀,有自信。
如此一想,詐死就比較合理了。之後七百多年隐藏氣息韬光養晦,錦斓你可以。
玄淩顯然認同秋源的猜測,并補充了一點,“我當日挾鳳朝離開無煞洲,聽他無意中誇耀,說魔尊虛鼎有容乾納坤之能,當世神仙不能比。想來是誇大其詞,不過依照那日天帝火燒魔域,魔尊突然落敗,沒準是她刻意分神,使乾坤虛鼎救走數萬一息尚存的妖民。她本可自保,但并未棄離魔界,以詐死之術逃出生天,否則又該如何解釋無煞城裏生活着的那些魔族之民?”
秋源:“……”
錦斓啊。
她重振魔族,當得起魔尊之位。如今六界安定,天下太平,她和鳳朝會放過如今的天帝陛下麽。
秋源隐隐擔憂,玄淩又怎麽意識不到。倆人一想起魔尊很可能卷土重來,不約而同沉默了片刻。
之後秋源說道,“隐忍不發,或許是時機未到。大概過不了多久,六界又生浩劫。”
“沒錯。”
“如果真有這一天,兄長這回站在哪一邊?”
玄淩不答。于他而言,這是一道非常沉重的送命題,索性換個話頭,“我上次會去無煞洲找你們,是明如的朋友,瀛洲那位小公子來寒越山報的信,他說你們有危險。”
秋源:“……”若不是玄淩說,他把這茬兒已經忘了。将離知道他們的下落不稀奇,靈蜂跟蹤那麽久,連他都斷了音訊,多半是讓小公子察覺到危機了。
不過比起剛剛消化掉的信息,誰給玄淩報信兒來救人已經不足為道了。秋源覺得,他實在很有必要再去趟無煞城,再見見錦斓。心裏擱着太多的疑問,想當面去求證。最重要的是,無論錦斓今後如何打算,明如是她的骨肉,這孩子她總得認下吧。
至于別的,就不敢奢求了。
這麽想着,便起身,玄淩也跟着起身,淡淡道,“想去無煞洲?”
秋源:“……”大哥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一起去。”
“不用。我一人應付的來,不會硬碰硬,就是想再弄清楚一些事情。還有,要解開誤會。”秋源故作輕松,暗暗給自己壯膽。這回有經驗,堅決不在錦斓面前賣慘,他也是有實力的,當年的誤會實在太深了,總會找到時機把該說的全部說完,錦斓實在不原諒就随她,反正他也會想辦法彌補,讓她們母女相認才是根本。
玄淩擡腳出門,頭也不回道,“我去無煞洲另有要事。”
秋源:“……”所以不是因為我?我這做弟弟的自作多情了?
“是鳳朝,我上次凍傷了他,去跟他道個歉。”秋源:“……?”
秋源懷疑自己錯過了盲點。大哥你前些年凍傷凍死的還少嗎?我怎麽沒見你給誰上趕着道歉?幾個意思?什麽時候對敵手憐香惜玉了?
哎不對。盲點還在。
高冷的寒越真君之前不是說了麽,挾持鳳朝所以離開了無煞城。鳳朝就算有傷在身,以他的修為也不可能被凍傷,怎麽就搞到要道歉的地步了?
“兄長是不是挾持了鳳朝很久?”
“……”
秋源懷疑自己看花了眼,寒越真君永遠古井無波的面孔似乎有了一絲裂痕。
饒是如此,秋源仍然看不透玄淩在想什麽。因為他神情恢複如初,且跟鋸嘴葫蘆似的,只要他不願意,你也永遠都別想知道原因。
行吧,或許他沉睡的這三個月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此看來,就更得去無煞洲走一遭了。
兄弟倆人出門,明如在後面跟上來,“我和你們一起去!”
秋源笑着勸,“明如,父君很快就回來。咱們總得有人在後方守着,父君心裏才踏實。”
明如嘴噘的很高,“我不放心父君。”
玄淩轉過身,平靜地看着明如,說道,“不許。伯父另有要事派你做。”
“……”明如:“什麽?”
好吧,聽伯父的,伯父比起在大魔頭面前容易驚慌失措的父君,可靠譜多了。
玄淩交代,“上次多虧瀛洲小公子報信,你替伯父去謝謝他。”
明如:“……”
秋源:“……”大哥你可以。
如此,明如還真去了瀛洲。自然是繼續用靈蜂保持跟父君伯父的聯系。秋源與玄淩則飛往無煞洲。兩人都是六界數一數二的高手,不過片刻的功夫,入無煞洲,破殺陣,下無煞城。但這回,卻和上回不一樣了。
無煞洲東嶺稍顯蕭條,依舊瘴氣重重,飛禽走獸并不見蹤跡。秋源起初沒當回事兒,可是到了無煞城,卻只看到一座空城,沒有人煙,也沒有魔氣煞氣,這才意識到出問題了。
秋源與玄淩穿過大街小巷,進了空蕩蕩的火雲宮,瓊樓殿宇依舊,華麗依舊,沒有妖仆妖侍,沒有錦斓,沒有鳳朝,找尋不到一絲絲生氣。
“他們都去哪兒了?”秋源錯愕,這才過了三個月啊。
少上幾百人還說的過去,可那麽多妖民,全都消失不見,昔日熱鬧繁華的無煞城,死寂沉沉。這太不可思議了。
還有錦斓,她在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