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
王虎氣得發抖,他剛想上前與人拼命,阿寧眼明手快,一把掐在了他的腰上,止了他的動作。
那男人覺着事情妥了,得意的冷笑一聲,呼喝着就要搶人,耳中卻聽到異聲,回頭就見一隊輕騎由遠而近,揚起漫天沙塵,到了籬笆門前,嘎然而止,人馬如一,竟然沒有一絲錯亂。
端的是人強馬壯,氣勢非凡。
為首從馬背上跳下一個玄衣輕甲的男人,腰玄長劍,走得近了,拱手行了一禮,然後沉聲道:“這裏可是王家?”
王家院裏的人面面相觑。
王家父子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面面相觑,瞅着來人也不是他們認識的。只有阿寧,盯着為首的男人看了一會兒,淡定的垂下眼眸,面色沉靜。
那個來鬧事的男人沉不住氣,不過他倒也不算沒有眼力,知道有些人惹不起,态度便先放軟了。
“你們有何事?”
那輕甲男人長着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只是一雙眼睛卻是與之外表不同的深邃。
“你是王虎?”
說着,那打量的眼神便落了過來,仿佛利劍一般,帶着能将人看透的力量,讓那男人不自覺搖了頭說了實話。
輕甲男人目光再次掃過院子,看着一地狼藉便将事情猜了個大概。他朝着阿寧三人的方向走過來,道:“你們可是王家人?”
王虎不知道是福是禍,但看這人明顯是有備而來,他要搖頭也沒有辦法圓過慌去,只得點頭:“我是。”
輕甲男人點頭:“我是京城禁軍飛騎衛,替王大将軍尋找流落在外的女兒,你們可認得此物?”他說着從懷裏拿出一張畫來,上面簡單畫了一塊鳳紋玉佩,玉佩中央刻有個“寧”字。
“京城……”王虎先是愣住,一時也沒想起京城是哪個所在,然後便是模模糊糊的想到了遙不可及的皇帝和官老爺們,那個八杆子和他們打不着邊的地方怎麽就和他們扯上了關系?再一看那畫,脫口而出,“這不是……”
說到一半覺得不對便又止了,只是眼神已經不由自主看向了他身後的阿寧。
阿寧默默在心裏嘆了口氣,她家哥哥這般單純,要是沒有她在身邊看着可怎麽是好。
她從王虎身後探出半步,道:“這位将軍,您問的可是這塊玉佩?”
說着,她邊從衣領裏拽出一根紅繩來,繩子的末端正系着如畫上一般無二的玉佩。
輕甲男人視線落在玉佩上,仔細打量。阿寧不自在地側了側身,男人這才收回視線。
“姑娘,這塊玉佩可是你的?”
“是我從小戴在身邊的。”阿寧看着男人,又看看從出現後便整齊劃一立在籬笆牆外的輕騎,不禁想他嘴裏的王将軍又是個怎樣了不起的人,“這塊玉佩真的能證明我的身世嗎?”
“自然,姑娘不必擔心,跟着我等入京便知分曉。”他說着又轉向王虎與王有福,“兩位救了王姑娘,到時候王将軍必有重謝,現在還請王姑娘收拾一下,盡早随我等起程。”
王有福站得搖搖欲墜,一雙眼睛努力睜着想要看清這些人的樣子。
“你、你們,真是阿寧的親生父母派來的?”他既激動,又有些不敢相信,畢竟從他撿到阿寧這孩子到現在都快十八年了。
“自然是,來時我已讓人去請了本地知縣和裏正,稍後便到。”輕甲男人說着,便是萬事不急,等着人來的架勢。
這讓王家兩個男人的心也安下來,才為自家姑娘找回身世而高興,轉而又開始難受起來,從此自家姑娘重新變回別人家的姑娘了,還是什麽将軍家,還要入京,這一世也不一定能見着。
父子倆想想便覺得該抱頭痛哭一場。
這一邊王家人既喜且悲,而之前來鬧事的男人見狀不妙,正想溜之大吉。
可惜他們人多,随意一動便十分明顯。
“且慢。”輕甲男人輕聲一語,守在籬笆外的輕騎頓時将那男人為首的一夥人全圍了起來。
“擅闖民宅,鬧事傷人,簡直目無王法,正好一會兒知縣來了,交由他處置。”他擡手就讓人把這夥人都綁了。
為首那男人還想叫屈,立即被堵了嘴拖到一旁。
阿寧看在眼裏,心裏堵着的那口氣終于散了,如果不是離得遠,她還真想過去踢人兩腳出出氣。
“多謝這位将軍。”阿寧露出一個笑來,眼睛微微彎着,如天上的彎月,又如山澗裏的甘泉。
“……姑娘不用客氣,我叫蕭如風,飛騎衛統領,不敢稱将軍。”蕭如風退到籬笆牆外,指揮着同來的人暫時安頓下來。
春日的風帶着暖意,吹散了冬日的寒冷,露出枝頭不知不覺冒出的新芽。
太陽将将落山,夕陽的餘輝打在人的身上,仿佛給人渡上了一層金光。
阿寧迎着陽光,看到那位叫蕭如風的統領,仿佛渾身上下都在發光,直到很多年後,她都清楚的記得這一幕。
原本的一場禍事就這麽意外平息了,王家人看着一地狼藉,又開始愁上了。
兄妹二人先将老爹扶進屋裏躺下,然後一個開始掃地,一個糊起破門窗。
過不多久,外面的人騷動了一下,阿寧與哥哥往外看,卻是一個官老爺打扮的人被擁在中間,其他幾個年紀不一,穿着打扮都顯富貴的人圍着他與那隊輕騎交談起來。
然後便有一個五十來歲的微胖男人,勾着背陪着小心快步走了進來。
是裏正。
阿寧之前在廟會的時候遠遠見過他一次,因此還認得他。
“阿寧姑娘?可是要恭喜你了,一朝尋回身世,從此就算離了苦日子了。”裏正的胖臉上堆滿了笑意,然後去與王有福說話,作證來人确是京城來的大人物。
王有福和王虎這下子心确是真的定了下來,轉念那骨子即将分離的悲意便湧了上來,連帶第一次見那麽多官老爺、京城來的大人物上門的誠惶誠恐和受寵若驚都顧不上了。
“阿寧啊……”
王有福那調子拖得像唱戲的,阿寧默默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她爹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多愁善感了一些。
“爹,我先去京城,等我安頓好了,便接你與哥哥去京城享福。”阿寧早在那蕭如風說穿她身世的那一刻便在腦海裏轉過了無數個盤算。
“……啊?”王有福那後半截話頓時給忘了,心想着,剛不是心痛閨女要還人家,怎麽就變成他們全家都去京城了?
王虎默默在一邊聽着,中途看了妹妹幾眼,倒是悶着沒說話。
這一會兒,蕭如風帶着一個圓臉瘦矮的少年在門口叫了一聲“王姑娘”。
阿寧走到門邊,問了一聲:“蕭統領何事?”
蕭如風拱了拱手,道:“王姑娘,準備的馬車已經到了,你如若已經收拾好了,我們這就出發了。”
“啊?”阿寧吃驚的微張了嘴,探頭往外看了一眼,只見一駕灰撲撲的馬車正停在她家籬笆門外,正是之前沒有的,“這麽急?這就出發了?”
她都還沒有與父兄好好告別這便要走了。
蕭如風道:“抱歉,京中還有要事,時間急迫,何況多留一晚我們這一小隊的人也不方便,現在出發,還能趕在天黑前到鎮子上住客棧。”
阿寧見他如此說,便問不出我能不能再多留一晚這話來。
她點了點頭,便轉身又回了屋。
一切就仿佛在做夢一般,阿寧僅有的幾件衣服是不用收拾了,她本來要到姑母家住下已經打進了小包裹裏,只是一些父兄給她做的一些小玩意還要拿走。走出房間時,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顯暗的房間,一張小床,一條破被子,這熟悉的一切怕是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了。
王有福這會兒撐着身子在門口送她,與王虎一樣,兩人眼眶都紅了。
“爹,哥哥,你們等我幾日,我便來接你們,到時候我們在京城團聚。”
阿寧白白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來,然後跪下去給王有福磕了一個頭。王有福伸手要去扶她,王虎先一步托着她的手臂已經将她扶了起來。
“好好,爹等着!阿寧啊,爹舍不得你,但是外面那個将軍和縣令老爺、裏正都說了,你的親人在京城,還是個頂厲害的大人物,爹不敢耽誤你,你年紀不小了,該許個好人家,在這鄉野地方,把你許個村夫當一輩子村婦還是好的,像今日這事,如果沒有蕭統領來得及時,爹都不敢往下想!所以,你放心去,不要擔心我們!你過得好好的就行!”
“妹妹,有什麽事不要逞強,我剛才問了,王将軍是大将軍,整個大蕭國獨一個的,他府裏肯定不比我們這種小地方,你要收着點兒,凡事有委屈等哥哥來了再說,記住沒?”王虎到了這一刻仿佛有說不完的話要交待,也不知道自己說得有用沒用,就想讓阿寧能夠安心一些。
阿寧一個字一個字聽着,都記在心裏。從屋裏到籬笆門就那麽一點距離,她踩着細碎的腳步被父兄送到了門邊。
“你們回去吧,別送了,爹病着呢!”她笑着說。
王有福還在不停叮囑着,最終被王虎扶着站在了門口。
蕭如風走在阿寧前面,到了馬車邊擡手撩起了布幔。
馬車有點高,阿寧踩着腳凳,一腳往上擡,裙子有點累贅,勾着她晃了一下,旁邊及時伸出一只手來托了她的手臂。
“多謝。”
“無事。”蕭如風将她送上馬車,又低低說了一句,“那個鬧事的男人,我已關照過縣令嚴懲,王家也會有人照顧,你不用擔心。”
“謝謝蕭統領!”阿寧擡眼對上他,這次鄭重道了謝。
她在馬車裏坐下,将自己的小包裹放在膝蓋上,耳中聽得父兄還在叮囑着什麽,她撩起馬車上小窗的布簾,沖着車外的人揮手。
聽得前邊蕭如風一聲令下,馬車便動了起來,她看到自家父兄不由自主跟着車子往前,便将布簾放了下來。
車裏只坐了她一個人,顯得很寬敞,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馬車,她的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放,就抱着自己的小包裹。
也不知道她爹和哥哥回去了沒有,她看着那一塊灰撲撲的布簾強忍着沒有再撩開看一眼。鄉野路并不好走,馬車轱辘大概是碾到了石塊,一個颠簸,她腦袋一個往後仰撞在車壁上,兩顆淚珠子就這麽被震了下來。
怎麽辦,她才剛走出門,就開始想家,想父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