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京

夕陽欲墜，落日餘輝。

馬車趕得急，阿寧漸漸适應了這個速度，她從小生在鄉野，滿山滿谷亂跑連她哥都追不上她，這會兒倒也不覺得難受。

一個人坐着無趣，便又撩起布簾往外看。

嗒嗒的馬蹄聲不斷，春日的風不太涼，迎面吹着馬上的騎者。

阿寧能看到蕭如風就在她的馬車前不遠處，一隊人裏，他的姿勢似乎與旁的人不一樣，看起來……要更加好看一些。

她想了一會兒，只想出這麽個結果，淺顯但貼切。

天色一暗便暗。

等到了最近的鎮上，已經能看到街上四處掌了燈。

阿寧她們在一家客棧前停下，她從馬車上下來時，已經有人去打理好了一切。蕭如風示意了一個手下護着她和客棧的老板娘一起上了樓。

“大人，這個阿寧姑娘還挺有意思的。”圓臉瘦矮的少年不知何時走到了蕭如風的身邊，看着往上去的人壓低了聲音說道。

“怎麽？”蕭如風看了他一眼，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大人您看啊，一般姑娘家要是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還這麽不凡，還不高興壞了，能有這麽淡然？再說，她一個姑娘家就敢這麽放心跟着我們一大幫大老爺們上路，她出門那會兒我可看了，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還笑嘻嘻的！這很不對勁啊！”圓臉瘦矮的少年皺了眉，一臉沉思樣。

“阿玉，你可聽聞過王大将軍和王夫人的傳聞？”蕭如風似曾想起了什麽，面有笑意。

“傳聞？”阿玉歪頭，他年紀小，對于王大将軍并不了解，對于已逝的王夫人更是只聽過一兩句傳聞，“王大将軍武曲下凡？王夫人……呃，名門閨秀？”

“呵……”蕭如風笑了一聲，道，“王大将軍自不用多說，我大蕭護國大将軍，大蕭武神，一生經歷無人能及。王夫人乃将門之後，如若不是女兒身，便是我大蕭另一個王大将軍。你說，他們的女兒，即使從小長在鄉野，能從虎變成貓嗎？”

阿玉摸着還光溜溜沒有胡渣的下巴，不停點頭，表示認同。

“那看來，以後我對這位阿寧姑娘可要多敬着點！”

……

阿寧跟着兩人往客棧樓上走，帶路的老板娘很熱情，不停介紹着自家客棧裏吃的喝的，然後帶着人進了天字號房。

“姑娘您請，有什麽需要就喊我一聲。”

老板娘堆着笑臉退了出去，留下那個蕭如風安排的年輕男人守在門邊。

阿寧站在門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後道：“這位将軍，您回去休息吧，我就在房裏不出去。”

“……無妨。”他轉頭看了一眼阿寧，很快又轉了回去，“蕭将軍讓在下保護姑娘，在下職責所在，姑娘無需在意。”

“嗯，那就多謝将軍了。”

阿寧見他如此，便輕輕道了聲謝，然後關上了門。

晚飯也是在房裏吃的，蕭如風帶的一堆大男人，她也不适合與他們一起。菜色比起王家時要好上很多，有肉有魚，阿寧吃了兩口便覺得十分美味，但一想到還在家裏吃野菜的爹和哥哥就又将筷子放了下來。

她嘆了一口氣，又将脖子上的玉佩解下來，拿在手裏細細的把玩着。

這玉佩是她從小戴到大的，觸手溫潤細膩，她爹說是塊好料，賣了都夠他們家一輩子吃喝不愁，由此可見，她的身世肯定不俗，只叫她好好戴着，指望着哪一天憑此找回她的身世，沒料到真被她爹說中了。

回想起來，她沒有她爹和哥哥說過，幾個月前，她在村外的山間無意間救過一個受傷的男人，那時不小心将玉佩露了出來，那人神色驚訝且帶着喜色，她便有了一兩分預感。

後來那男人不知道為什麽不告而別，直到今日蕭如風上門，她的一顆心竟也安定下來。

她将玉佩收好，将不安與思緒一并收了起來。

只是這一夜阿寧依舊沒有睡好，第二天一早，蕭如風便派人來敲了門叫起。

她迷糊着吃了早飯，然後就被裝在馬車裏，又是一路急趕。

接着這麽三五天下來，阿寧竟然暈車了，無論吃什麽都吐個幹淨，本來就瘦的臉頰更是凹進去了，她皮膚依舊是白的，但沒有多少血色，顯得蒼白，硬是多出了幾分可憐之意。

這日過午，露過一個小鎮的時候，蕭如風帶人進了家客棧。

“今日怎麽……”

阿寧看了眼就在頭頂的太陽，看向蕭如風有些不解。

“再過去一段人煙稀少，天黑前趕不到下一個住宿的地方，今日便多休息半日，明日再出發。”蕭如風也不多解釋，便指揮了人安頓。

阿寧不知道這是不是蕭如風照顧她的情況才做下的決定，但是能多休息半天正是她現在需要的。

稍稍吃了點湯水，阿寧乖乖躺在床上睡了一個多時辰，起來的時候便覺得人好多了，走路也沒有感覺地面在晃動的錯覺。

“阿寧姑娘好些了嗎？”

蕭如風看到阿寧下樓，出聲問了一句。

阿寧看了眼客棧的大堂，竟是一個人也沒有，客棧老板和其他飛騎衛的人也不知道哪裏去了，大堂裏顯得冷清，只蕭如風坐在窗邊喝着茶。

“好些了，多謝蕭統領。”

大蕭民風開放，何況西州本就靠近大蕭邊陲，不講究那麽多的規矩，多的是在外面出入的大姑娘小媳婦。

阿寧便與他對面坐下，蕭如風倒了杯水，推到她的面前。

阿寧又道了一次謝。

兩人一時也無話，阿寧轉頭看向窗外。

西州多風沙，看着遍地荒涼，偶有路人行過，也是來去匆匆，風塵仆仆。

“聽說，江南的春日小橋流水，煙雨杏花，是與西州完全不一樣的繁華與風情，如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去看一看。”

“阿寧姑娘識字？”

“阿爹識字，便教過我幾日。”

兩人又是無話，蕭如風轉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寧第一次與父兄以外的男子接觸，對方不多言，看着卻又不似他父兄那般不善言辭，只是心思重了，一時有些捉摸不透，眼神便不由自主從窗外無甚可看的景物上轉了回來。

蕭如風長了一張平淡無奇的臉，即使多看幾次都記不太住他的長相，但聲音意外的好聽、好記。

“阿寧姑娘覺得在西州可好？”

蕭如風也不是死的，被她盯着看着，便随意找了個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西州？”阿寧思考的時候歪了下頭，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這個小動作有些可愛，“如若不是阿爹身體不好，我與哥哥早就想搬出西州，去繁華的江南，或是京城，可能需要同樣面臨生計窘迫，但好歹沒有異族來襲，天災人禍，朝不保夕，時時提心吊膽。”

蕭如風沒料到她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雖然來路時見西州百姓過得辛苦，卻未想過真正生活在這裏的人是如何作想。想也是，如若不是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誰願望待在這苦寒之地，忍饑挨餓，朝不保夕。

“何時才能有一個太平盛世，世人安居樂業……”

蕭如風喃喃。

阿寧為着他将萬事擔于肩的認真有幾分動容，安慰道：“總會有的。”

蕭如風擡頭，就見她沖着他露出一個笑臉，一時有些愣怔。

阿寧也終究不适合與他多說，喝完茶便回了房間裏休息。

等晚飯時，她沒在房裏吃，又下了樓。

飛騎衛的其他人也回來了，分成三桌而食。阿寧與蕭如風還有那個叫蕭玉的圓臉瘦矮少年一桌。

阿寧吃得不慢，奈何這些大老爺們吃起來更不講究，嘩嘩幾口就是一碗飯，眨眼菜也見碗底了。

圓臉少年瘦歸瘦，吃起東西來比蕭如風還要風卷殘雲，狼吞虎咽。叫阿寧着實擔心他，萬一以後長胖了可怎麽看，圓滾滾的身體上頂着個更加圓的腦袋？

正想着，一陣稀裏嘩啦亂響，碗筷落地，有人驚呼，伴着男人女人氣急敗壞的叫罵，吸引了大堂裏所有人的視線。

阿寧看過去，見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穿得破破爛爛，被揪着衣領往後院裏拖。那孩子看着似乎是個女孩，又瘦又幹，力氣卻不小，也不吭聲，死抱着一張桌腿不撒手，客棧老板娘拖了幾次拖不動她，黑瘦的老板則是不停向被打擾了吃飯的客人道歉，看着那折騰的一大一小眼含不忍。

“這是怎麽了？”

阿寧皺眉，看那老板娘白白胖胖滿身力氣，那孩子的胳膊估計都被扯傷了。

蕭如風使了個眼色，蕭玉便起身走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對蕭如風道：“大人，那個孩子是這客棧老板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據說是家中窮得揭不開鍋養不起，原本也就這樣了，沒想這孩子性子烈，不怎麽老實，這已經是好幾次偷跑出來了。”

阿寧又看了那裏幾眼，想了想，回頭問道：“蕭統領，王……嗯，我親阿爹可有錢夠我買個丫鬟？”

“你要買她？”

這下不僅蕭如風驚訝，就是蕭玉和其他人也有點奇怪。

“嗯。”阿寧點頭，“今日住在這裏，也沒見這孩子出來過，可見也不是買來幹活的，被買的女孩除了當丫鬟下人，就是……這老板看着年紀不小了，老板娘又兇悍，要是任由她留在這裏，估計也活不長久。”

蕭如風幾人在外奔波，見多識廣，自然是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只是沒有說破而已，沒想到阿寧一個小姑娘也是看得清楚。

“這世上不平事時時有，處處有，你管不過來。”蕭如風說得冷酷，卻是實情。

“蕭統領說得是，只是這一路上京，正好缺個相伴的人，又巧遇上了，也算是個緣分。”阿寧輕聲說道。

兩人對視，蕭如風想的是一路上京還需要些日子，他們全是些大老爺們，有時确實不方便，多個小丫鬟倒也有用，終于揮手讓蕭玉去處理。

大概是憑着他們這一幫人的氣勢，老板也不敢惹麻煩，老板娘更是歡喜，直接拿了銀子便将人和身契一起送了過來。

“你叫什麽名字？”阿寧拉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又讓客棧的夥計拿了碗筷吃食過來。

“……”女孩看了一眼阿寧，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蕭如風和蕭玉，然後往阿寧這邊靠了靠，“盼兒。”

盼兒，盼兒，那是盼個兒子了。

阿寧覺着這名不好，便放柔了聲音道：“以後你跟着我，改個名字重新開始，□□雨可好？”

一年中最是金貴的春雨，在少雨的西州更是讨人歡喜。

阿寧将碗筷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盼兒，不，現在應該□□雨，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食物，終于還是抵不住肚子咕嚕咕嚕的叫喚聲，“嗯”了一聲後，埋頭吃了起來。

阿寧一路多了個小丫鬟相伴，便覺得日子過得快了一些。

一路往京城而行，從初春走到了驚蟄，在雷聲隆隆，春雨綿綿中，一行人終于入了京城的城門。

“要到家了啊……”

撩起布簾，阿寧看着滿眼陌生的城都。馬蹄踩在青石板的路上，發出清脆規律的噠噠聲，在青磚碧瓦、雕梁畫棟間，一騎小隊迎面而來，其中為首是個年輕男子，身着輕甲，腰懸長劍，面色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