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家

一騎小隊并入了阿寧他們的隊伍裏,為首那男子策馬而來,帶着水氣,與阿寧對了個面。

“在下禁衛軍封無意,送姑娘回府。”

說話間連眉毛也沒有擡一下,眉心那道輕微的褶子仿佛是經年累月沉澱下來的。

真是浪費了這一副好皮囊。

“多謝封将軍。”阿寧面色如常,垂眼傾身坐着行了個半禮。

封無意再無第二句話,策馬去了前頭。

等到人走了,坐在一邊的春雨才長出了一口氣,經過這半個月來的好吃好喝,她看上去終于長了一點兒肉,看着也白了那麽一點,不再像個風幹的臘肉條了。

“這位封将軍好像廟裏的老爺,臉板板的,看着可吓人!”

“咳咳……”阿寧想笑,覺得春雨說得挺對,但是硬給憋了回去,假裝斥道,“別胡說。”

春雨頓時閉上了嘴,有些害怕的眨着眼睛,顯得可憐巴巴的。

阿寧摸摸她的頭,安慰了她一下才又好些。

進了京便快了,也就幾句話的時間,馬車便停了下來。

“阿寧姑娘,到了。”

是蕭玉的聲音。

春雨看了她一眼,将簾子揭了起來,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後回身來扶她。

阿寧從馬車裏出來,蕭玉給她打了傘,迷迷蒙蒙的水氣還是一下子就包裹了她。她擡頭,朱漆大門,護國大将軍府幾字的門匾異常顯眼。

“這是當今聖上所題,整個大蕭獨一份的榮耀。”蕭玉見她盯着門匾看,不由多說了一句。

阿寧對他一笑以示感激。

此時大将軍府的大門全開,下人列成兩列,正恭身迎接。

春雨從蕭玉手裏接過雨傘,扶着阿寧踏上府前的石階。一個看着四十來歲的婦人帶着一幹丫鬟迎了出來,搶到阿寧面前仔細端詳着她,她面色激動,拉了阿寧的手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太好了,終于回來了,太好了……像夫人,真像……謝謝老天爺,謝謝菩薩保佑……”

阿寧見她淚眼模糊,太過激動,便遞了自己的帕子過去,安撫道:“您莫激動,阿寧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您?”

“哎!哎!”婦人接了帕子卻沒有用,拿自己衣袖拭了眼淚,舒展了笑容道,“看我都糊塗了,姑娘趕緊進屋裏見見老爺,他自接了消息便天天盼着,如若不是離不得京城,他便要自個兒去接您了!”

婦人親自接了傘給阿寧打着,然後擁着人往裏去。

“姑娘從小便流落在外,吃盡了苦頭,對府上情況也不明了,我是姑娘的奶媽媽,姓徐,在姑娘出生前便定下的,姑娘出生後三天便遭了難,自是不記得我等了……姑娘仔細腳下,這裏便是正廳,大将軍正等着您呢!”

阿寧這一路走來,也沒有時間去緊張了,這會兒到了門口,遠遠已經看到了門內的人影,心裏倒有些不踏實起來,腳下踏着的地似乎也有點綿軟。

天上悶雷突然炸響,和風帶着雨絲拍了一臉,倒叫人清醒了一些。

阿寧剛想把不由自主放慢的腳步再次邁出去,屋裏的人似乎已經等不及了,就從裏面快走沖了出來,後面的下人打着傘在他後面追着。

“阿寧啊,我的閨女呀!”

大将軍四十幾歲的模樣,高大魁梧,頭發半白,額角還有道疤,看着十足是個粗魯漢子,但他此時差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倒叫阿寧到了眼邊的淚珠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就是大蕭國的大将軍?不應該是威嚴過人,一個瞪眼就能吓得嬰兒止啼的,怎麽和她在漠城的爹有個七八分的相似?

天下着雨,地有些濕滑。

有些吃驚的阿寧一個沒注意便滑了一下,徐媽媽他們都沒來得及扶住她,便噗通一聲雙膝着地重重跪倒在地上。

“哎呦……”

“哎呦,別跪別跪!”

這一會兒,王大将軍已經到了面前,一把将她從地上拎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又将人轉了個身,确認好端端一姑娘,除了膝蓋上濕了一塊,沒缺胳膊少腿,長得還漂亮水靈,這才将人一把摟進懷裏,又開始哭。

“我的阿寧啊,你可算回來了!爹和你娘日日都擔心着你,幸好祖上有靈,保住了我們王家這一根獨苗!”

阿寧原本還有點不安,這會兒聽着倒覺得有點鼻酸,還真是血脈天性,擡手拍了拍她親爹的背,惹得人真喊孝順,哭得也……更響了!

這會兒父女相認,一樁大好事,下人們也圍了過來道喜,王大将軍一抹眼淚讓人去放炮竹慶賀,還有發喜錢、施粥的一件不落下。

按王大将軍的話,阿寧的洗三、滿月、周歲一件沒辦,都攢着這次齊活了。

剛回了家見了爹的阿寧一下子只有看着、聽着的份,一通忙亂下來,王家人這才顧得上封無意一行。

“多謝封大人費心了,改日請封大人喝酒。”

王大将軍重重拍了封無意的肩膀,封無意還是那副面孔,拱手而禮。

“大将軍言重了,這是下官份內之事。”

“不言重,不言重,就是多謝你了,今日府裏忙,改日再招待你等!”王大将軍說着明着開始趕人。

好在封無意一張臉上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又是一拱手,道:“那在下等就告辭了。”

說着便帶人出了大将軍府。

阿寧想要他們道個別也沒有機會,蕭玉緊跟在封無意身邊,而蕭如風則從進京城之時便再也沒見到了。

她心想,也只有改日再找機會向他們道個謝了。

王家只剩下自家人,王大将軍怕阿寧累着,讓徐媽媽帶着她去休息。

“那我先去休息了。”阿寧嘴唇動了動,倒也不覺得困難和為難,便順着心意喚了聲,“爹您也別累着了,待會兒阿寧陪您一起吃飯。”

“好好好!”王大将軍一嘴溜的答應下來,臉上笑得有些傻氣。大概是特別想抓着人感嘆一句,我閨女叫我爹了!不愧是我閨女,叫得可好聽!

一生服侍于王大将軍的随從王一棄,如今也是一臉替自家将軍高興,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須滿臉笑意:“恭喜大将軍,賀喜大将軍,小的這就給您和姑娘備酒菜去?”

王大将軍擡腿踹他,大聲道:“快去!趕緊去!”

阿寧邊走,還聽得身後她爹洪亮的嗓門,不由抿嘴笑了一聲。

徐媽媽被她剛才那一摔吓着了,一路扶緊了她,聞聲道:“姑娘剛回來,大将軍就是爽直的性子,他這是特別高興您回來,您以後習慣了就好。”

“嗯。”阿寧應了一聲,對于這個徐媽媽倒也有一些好感,想着以後這裏便是她的家,要常住這裏,便将埋入心裏的話又提了起來,“大将軍……爹,他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以為京城裏的大人們都是威嚴吓人的,沒想到……”

徐媽媽聽她這般說便也笑了,說起話來也覺得親近了一些,解釋道:“姑娘只是沒與他們接觸過,京裏的大人們風趣的也多,特別威嚴的,嗯,像今日上門的封大人那樣的便少,只是我們家大将軍……”她頓了一下,還是說了,“大将軍他頭上受過傷,以前不覺得,自打夫人去了後便憂思過甚,再加上姑娘您一直未找到,大将軍心裏頭不好受,想得多了,這些年偶爾帶得性子便有些不同,禦醫也給看過了,只說是治不好,另外倒也無太大妨礙。”

阿寧腳下微頓,這話的意思是,她親爹,腦子壞了?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偌大陌生的大将軍府裏,她突然覺得不那麽無措了,畢竟她爹也不能叫人放心,看來還需要她來照顧呢。

一路慢行,在細雨濕了衣衫前,一行人到了一片小院裏。

安平園。

阿寧停下腳步,細細看那三個字,筆觸有力,帶着殺伐之氣,與大将軍府的門匾那幾字完全不一樣。

“這是大将軍親自寫的,他一生征戰沙場,一身殺氣,邪鬼莫近,他希望能借此庇佑姑娘您平安歸來。”徐媽媽拍了拍她的手,笑中帶着欣慰。

阿寧點頭記下了,進了園子,看得出來其中一草一木都是精心打理過,并不是立時間收拾出來的。

她一顆心又安了一些,原本她也想過,她一個女娃從小被棄在河裏,是不是家中貧困養不起她,又或者別的什麽原因,雖然不說,但總歸還是有些忐忑。如今明白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徐媽媽也說,她是遭了難才被棄于河中,家中人也一直在找尋她。

推開園中主屋的門,幹燥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雖是春日,但因着下雨,屋裏還燃了炭火驅一驅潮氣。

“姑娘一路行車勞頓,可是要先洗漱一番,再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徐媽媽進門後便扶着阿寧坐下,又指揮着丫鬟們端茶送水上點心。

一路行來,阿寧自然是沒有休息好,本來也沒覺得,這麽一說便覺得身上有些不舒服,于是點頭應了。

丫鬟們很快提了熱水,将內室裏布置妥當。

阿寧進去的時候,徐媽媽也跟着走了進來。阿寧除了小時候與養母共浴,後來養母去世,便就習慣了一個人,此時便覺得有些不自在。

“姑娘原有些甚習慣也不需改,只是今日先忍耐着些,有些事還待我收拾妥當。”

徐媽媽看出她的不自在,笑得溫和可親,阿寧則一臉茫然,不知道洗漱還需要收拾什麽?

徐媽媽她也不多言,便讓阿寧泡在浴桶之中,然後拿出一碗黑乎乎的東西,用白布巾沾了,敷在阿寧的左上臂上。

“這是什麽?”阿寧感覺到手臂上慢慢有些刺痛感浮上來,鼻間聞到的是一股苦澀的中藥味。

“姑娘放心,這對皮膚沒有傷害,只是當初夫人在您的手臂上留了印記,需要用這藥沫才能顯現出來。”

“印記?”阿寧也有些好奇了,看來她想着只憑玉認親是單純了些。

過了不多久,徐媽媽将布揭開,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些許。她白晰的皮膚上紅了一片,在手臂外側多了一個朱紅的虎形印記。

“這是什麽圖案?”阿寧用手摸了一下,圖案像是繪進了肉裏,擦之不去。

“是虎符。”徐媽媽壓低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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