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姨娘
虎符。
阿寧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雖然她從小生在鄉野,但西州邊陲多戰亂,她可是見過兩軍開戰的,虎符自然也聽說過。
她那位親娘這麽勇猛的嗎,竟然在自己女兒胳膊上繡虎符。
徐媽媽做完這一切,便退了出去,獨留阿寧一人。
她一個人也自在,猜想,徐媽媽大概是去與她親爹報信去了,畢竟失落多年的女兒找回來了,只憑一塊玉佩似乎也并不能叫人太過放心。
這麽想來,當年她的親娘還真是一個有遠見的女子,事事都想得周全,只是那位的女子也不知是怎麽才丢了女兒。
洗漱完,阿寧稍微吃了點東西便去床上小憩片刻。
暖和帶着香氣的被子,舒服得讓人不由自主就睡了過去。
再被徐媽媽喚起來時已近黃昏,雨收天晴,走到園子裏聞着空氣中似乎都有青草的香味。
“姑娘收拾一下,大将軍等着一起用晚飯呢。”
阿寧應了一聲,由着丫鬟們推她回去打扮。
她房裏的丫鬟有六人,兩個年紀稍長,大概比她大個一兩歲,另外四個要小一些,也就十四五歲,和春雨差不多大。
說起春雨,她這會兒正縮在後邊不知所措。
阿寧進了大将軍府連自己也沒顧得上,對春雨也是疏忽了。
“春雨來給我梳頭發吧,我習慣了她的手法。”阿寧招呼了一聲,春雨頓時眼睛一亮,從人群裏擠了過來,一把接過原本給阿寧梳頭那丫鬟的活。
阿寧将一切看在眼裏,春雨小野貓一樣的性子不是個肯吃虧的,她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這是春雨,原就在我身邊做事的,以後也還是留在這裏,徐媽媽幫着照顧一二。”
“姑娘放心,我都記下了。”她又指了指房裏的丫鬟,道,“還沒來得及與姑娘細說,這是桃兒和杏兒,屋裏的事基本由她倆管,這幾個是小刀、小劍、小弓、小戟,大将軍着人練過些拳腳,平日裏可以護着姑娘安全。”
阿寧一一記下了,又聽徐媽媽講了平日裏她們都做些什麽,心中大概也有了點數,只是那些個名字……嗯,很符合大将軍府。
因為是在家裏,徐媽媽給她打扮得以舒适為主,除了衣服比起原來的鮮亮了一些,阿寧倒也沒有太多不适應。
出去的時候六個丫鬟加上春雨和徐媽媽,阿寧看了一圈,沒想到自己也有今日,比起今年在漠城時看到的縣令老爺家的姑娘出門還要氣派。
她笑了笑,便由人帶着出了安平園。
徐媽媽跟在她身側,邊走邊介紹府上的各個園子和人丁,見她努力記着,便溫言笑道:“姑娘不必着急着記,以後有的是時間,過些日子,大将軍還請幾位宮裏出來的嬷嬷教您禮儀,您的儀态是好的,想來也不難學。”
說着,便到了飯廳。
王大将軍已經坐在主位上,看到阿寧,立時招了手示意她過去。
“爹。”
阿寧喚了他一聲,便被按坐在椅子上。
“開飯吧。”王大将軍交待了一聲,然後轉頭對阿寧道,“今日你回來,爹叫廚房裏挑拿手的都做了一遍,你多吃點,就當是接風洗塵宴了。”
阿寧手裏被塞了一碗白米飯,聞着就香。她看了一眼只有她們父女二人的桌前,疑惑道:“爹,只有我們兩人嗎?”
王大将軍順着她的視線環顧了一圈,嘆了一口氣道:“你娘在生下你後不久便過世了,你既無兄弟也無姐妹,是我王家唯一的血脈,你的叔伯早年也都戰死在沙場,便都沒了,留下幾個不成氣的也都分了出去,說是欽慕江南繁華,都跑去那了,現在京城裏就剩下咱爺倆。”
阿寧應了一聲,心裏頭覺得這大将軍府原本聽着看着榮華得很,但實際也不全是旁人看的那些表面。
“來,阿寧快吃,這幾道菜原是你母親愛吃的,看你是不是承了她的口味?”王大将軍也不講究,就這麽給阿寧夾菜進了碗裏。
阿寧應着,塞進嘴裏吃了,看王大将軍還雙眼亮晶晶的看着她,舌尖品了一下,便點頭道:“确實是好吃的,阿寧喜歡!”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你肯定随你母親,哈哈哈!”
王大将軍大笑了幾聲,立馬垂下頭去埋頭吃起來。
阿寧在那一瞬間,看到他的眼中有淚光,想了想,便也夾了菜給他。
“爹,你也吃!”
“哎,好!”
王大将軍大聲吸了吸鼻子,複又覺得不雅,擡頭偷看女兒臉色,見她如常,才又笑了出來。
阿寧将一切看在眼裏,抿嘴偷笑,心想着,這大概是她親娘以前不喜歡的?
父女二人正溫馨的吃着飯,外間突然傳來動靜。
作為王大将軍的長随,王一棄一直随侍在側,此時也不需要多言便出去查看。只是不等他走出房間,外面的動靜已經進了屋裏。
“大将軍,我聽得今日姑娘回府了,便在院子裏坐不住了,特地來見上一見。”來人是個看着三十來歲的婦人,穿着鮮亮的衣衫,頭上戴着珠翠,笑起來似是十分爽利,“這就是我們姑娘了吧,長得真像姐姐當年的模樣,就是看着瘦了點,不過好在以後住在府裏,将養些日子也就養回來了。”
這一室內,只聽她說話聲不斷,完了又開始張羅丫鬟拿見面禮。
阿寧自認自己從鄉野而來,不懂這些規矩,只拿眼看她爹——
她爹臉色難看得很,眼底裏一絲笑意也沒有,仿佛一瞬間變成了個廟裏貢着的泥塑老爺。
于是,她也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學着她爹不動如山,也不收那婦人塞過來的東西。
這一會子那婦人的戲似乎就有些唱不下去了,她咬了咬了嘴唇,顯得有些可憐的看向王大将軍。
“大将軍,這……”
王大将軍只瞥了她一眼,淡聲道:“阿寧連她母親還未見了。”
言下之意,你算是個什麽東西,竟然跑前頭來擺這好來了?
婦人面上難堪,還在試圖為自己辯駁:“我只是心急見一見姑娘,畢竟是大将軍您唯一的骨血……”
“現在見過了,回院裏去。”
王大将軍聲音更冷了,說起來毫不留情面。
王一棄見狀,趕緊喝着丫鬟擁拖着人出去,這才又恢複了一室寧靜。
只是這飯菜似乎也有點失了味道。
王大将軍對此也有所覺,他放下碗筷,解釋道:“剛才那是林秀兒,她爹跟随我多年,最後在戰場上為救我而死,後來進了府裏,算是我納的姨娘,平日裏,你無需理會她,自個兒舒心便是。”
“我知道了,爹。”
阿寧看得出來她爹對這個林姨娘沒有什麽感情,但是又不知道為什麽忍了她,大概是看在那救命之恩的份上?
“吃得差不多了,爹帶你去見見你娘。”
王大将軍的情緒似乎被這一鬧,沒有先前的愉悅。
阿寧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便只能繼續乖乖應下。
飯後,王大将軍帶着阿寧進了後院的小祠堂,清清靜靜,裏面供奉了王夫人的靈位。
阿寧跪下紮紮實實的磕了三個頭,嘴裏輕道一句:“娘,女兒回來了。”
再多,她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裏說起,好在以後日子還長,她可以慢慢想慢慢說。
王大将軍倒比阿寧激動得多,他讓阿寧先回去休息,自己在靈位前絮絮叨叨說起來,連阿寧今天穿了件什麽衣服,晚上吃了幾口飯,喜歡哪道菜都不落下。
出了小祠堂,自有丫鬟們打着燈籠。
白天的雨收了,但地上還濕滑着,徐媽媽和春雨一左一右扶着她。
見阿寧似有心事,徐媽媽便問道:“姑娘這是在想些什麽?林姨娘的事兒?”
“這倒不是……”阿寧搖頭,又回頭看了一眼掩在夜色裏的小祠堂,“我在想,阿爹對娘是真心敬愛,娘這一生雖然去得早,但在世時肯定過得很幸福。”
徐媽媽笑着接話道:“姑娘說的是,夫人嫁給大将軍當年在京城可是轟動一時,大将軍府原本兄弟也多,只是都戰死在沙場上,京城的姑娘雖然看中大将軍府門楣光耀,可是誰也不想冒着過門當寡婦的風險,後來大将軍自己上門求娶夫人,夫人當年可是京城出名的美人,家世好,性情也好,求娶的人不知凡幾,沒想竟是嫁了大将軍。當時也有人氣不過想要教訓大将軍,但是沒一個打得過的,反被打了一頓,剝了外衫挂在樹上,被笑話了很久呢。”
“爹他也太過了吧?”阿寧聽着就覺得想笑,心想被挂的那人可要恨死她爹了。
“誰說不是呢,現在那位大人還記恨着咱們大将軍呢!”徐媽媽說着,又道,“姑娘也到了該婚嫁的年紀了,有大将軍看着,定也能找個對您一心一意,相敬如賓的。”
嫁人?
阿寧一愣,然後才想到自己将要滿十八了,就是在鄉野也早是該嫁人的年紀,也是父兄一直挂心她的身世,怕随意替她定下人家反倒耽誤了她,再者也沒有看得中意的人家,便一直拖到了現在。
如今她回了大将軍府,看來親事便是拖不得了。
只是一想到嫁人,阿寧似乎又覺得有些頭疼,看多了鄉野人家的家長裏短,總覺得嫁人未必就比在閨中時過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