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一月,街道兩端已經積滿雪,路邊筆直高挺的長青樹白了一半。邁克爾坐在皮椅裏,從辦公室望出去,允許自己花一分鐘考慮是不是中年危機到了。

玻璃反光映出他辦公桌後的半身,他不得不說他很慶幸自己至今維持二三十歲時高大強壯的身材,深棕色的頭發裏灰白越來越多,一副黑框閱讀鏡遮住了灰藍色的眼睛,暗棕紅色的三件套。

二十歲在大學裏,他對三件套嗤之以鼻,現在打開衣櫃卻全是正裝。

特立獨行的叛逆者也功成名就,邁克爾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來不知不覺改變了多少。

他沒有讓自己的思維發散太久,時間很快到了,他今天十二點起要去大學做特邀講師。

那是他的一位多年好友,弗格森教授——吉爾的要求。

她一頭紅發,驕傲地坐在輪椅上,“親愛的班級,我為你們帶來,XXXX科技研究所XXXX項目的負責人,金博士。”

邁克爾彎下腰,笑着握她的手。幾年前的一次車禍,吉爾再也不能走路。她選擇了相對安逸的生活,進入大學教書。自那時起,每個學期邁克爾都會抽出一天,為她教的兩到三個班級擔任一節課的特邀講師。

這一天是兩節課,六點鐘,他們照例去吃晚餐。吉爾精心化妝,穿上露肩的晚裝裙。她用紅裙配紅發,墨綠的眼影配綠色的眼眸。

燭光晚餐吃得相當開心,等到酒喝完,女侍者端上一個金屬罩蓋住的餐盤,揭開是寫着“邁克生日快樂”的蛋糕。

她沖着兩位客人微笑,對邁克爾說,“先生,生日驚喜!”

邁克爾嘆氣,像一只雄獅坐在椅子裏譴責羚羊,“四十歲後的生日驚喜簡直是當衆處刑。更何況,我記得我的生日在下個月。”

吉爾親密地碰碰他強健的手臂,“我一年只有一次讓你羞恥的機會!下個月我要去夏威夷參加一個研讨會。”

女侍者有些羨慕地看着這兩位客人談話,美麗的女士不良于行卻依舊自信,而她的男伴成熟強壯又體貼,眉骨與鼻梁都很高,像是希臘或羅馬的雕塑,充滿男性氣息,灰藍色的眼睛卻很溫柔。他身上有種奇異的浪漫和莊重,也許是因為他穿的三件套,低調的紅色系三件套,他甚至連衣服的色調都在體貼陪襯女伴的晚裝裙。

女侍者忍不住問,“兩位結婚多久了?”

兩個客人愣了一愣,大笑起來,女士笑得祖母綠色的眼睛裏閃着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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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哄走了好奇的年輕女孩,結賬并留下豐厚小費,吉爾被邁克爾幫助,從輪椅轉移到車裏,她還在笑,“那個可憐的小姑娘居然以為我們是一對!”

她和他認識太久,不記得是幾年級,都參加了科學俱樂部,一起動手做九大行星的小項目。

“很多人有這樣的誤解。”邁克爾說。

“那是因為你看起來不夠基,”吉爾不贊同地指出,“你多久沒談戀愛了?”

邁克爾把車開出餐廳,“我已經不年輕了,不像年輕人一樣把愛情當成空氣。接下來去哪裏?”

“我想去喝咖啡。”她打了個哈欠,又振作精神看着邁克爾,“你需要愛情,邁克,我敢肯定你還像你年輕時一樣需要愛情。既然今天為你過生日,快快許願,轉角就能遇到你的下一個男朋友!”

轉角沒有他的下一個男朋友,漫長的沿街直行,轉角是“朱莉的小店”,吉爾所在大學附近的一間家庭式餐廳。

他們不介意穿着三件套和晚裝裙,從貴得吓人的牛排館去朱莉的小店喝咖啡吃冰激淩。

吉爾點了巧克力醬咖啡味冰激淩球,上面撒着滿滿的堅果仁,再加上一杯香蕉奶昔。

邁克爾在洋甘菊茶和加酒的愛爾蘭咖啡間思考,最後選擇含酒的咖啡。

吉爾滿意,“你要是再喝洋甘菊茶我會掉頭就走,你需要一點刺激邁克……”

正在這時,小店裏角落的沙發座位喧鬧起來。所有人都往那看。

一個蜜金色頭發的年輕人撞翻了盤子,臉漲得通紅,絕望地扒着胸口,他嗆得咳都咳不出來,眼看要暈過去。

離他近的客人,看着像學校的學生束手無策,這家店的女招待——正是那位朱莉,風風火火地吼他們,“打911叫急救!你們站在這裏是想讓他死嗎!”

年輕人淚眼朦胧,眼前的一切越來越遠越來越暗,不知道喉道還是氣管被堵住,呼吸不了,像是一條脫水的魚。

拜托,不管哪個神。他掙紮着想,被嗆死也太悲慘了!還是在……我剛剛失戀這天被嗆死!

一個聲音問朱莉,“過敏還是嗆到?”

“不是過敏!”她一愣,馬上回答,“他常來,今晚點的東西都吃過很多次了……”

一雙手從年輕人背後穩定住他,迅速把他整個人扯起來,那個人比他高,手臂環在他腰上,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放松。”

肚臍之上,肋骨之下的位置被重重一拉,造成按壓的力度,海姆立克急救法!年輕人反應出來,昏暗的眼前亮起希望。——重複撞擊腹部膈肌下軟組織,産生一股上沖力,沖開氣管裏的異物。

他突然嗆咳不止,咳出一塊頂着巧克力MM豆的曲奇,新鮮空氣一擁而入充斥肺部。

救他的人看了眼那塊曲奇,把他放回沙發裏,微妙地說了句,“以後吃東西慢一些。”

年輕人還在咳着,喉嚨難受得不得了,咳出滿臉眼淚。想要留住那個男人,卻發不出聲音,連聲謝謝都說不出,就被其他關切地客人圍住,直到朱莉大聲推開他們,“嘿!嘿!這個男孩需要新鮮空氣!”

與此同時,邁克爾已經扶吉爾上車。吉爾埋怨,“我的冰激淩才吃了一半!我的奶昔還沒來!”

邁克爾承諾,“等你從夏威夷回來,我請客。”

她撲哧一笑,方才邁克爾去急救,把外套脫下,這會兒還沒穿上,外套就丢在車裏,馬甲勾勒出厚實的肩膀和倒三角的上身。

“你像一陣風似的走了,甚至不給那個嗆到的小男孩說謝謝的機會。”

邁克爾目不斜視,“我對被人不斷道謝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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