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位非裔同事摩根看見邁克爾隐含怒意,站在原地,審慎地評估狀況,“面試中發生了什麽?”
“不是面試中,是面試後。”邁克爾簡要敘述,最後總結,“所以簡歷最漂亮的兩個年輕人,一個學術造假,一個容易沖動。”
“我想學術造假你絕對不會接受,那麽容易沖動的那一個?”同事以旁觀者的冷靜看他。
“他需要學會控制他的脾氣,”邁克爾嚴肅地說,語氣随後溫和下來,“但我不認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應該為偶然的一次無法自控,失去來這裏的機會。”
那天晚上本輾轉反側,後悔和自責像一條蛇鑽進胸腔啃咬。直到天色漸亮,他才迷糊睡着,卻在八點半及時醒來查看郵箱。
他覺得他完了,原本有八成把握,都被自己幹下的蠢事毀了。查看郵箱也是人絕望之中,不願承認事實的最後掙紮。
沒想到,他瞪大藍綠色的眼睛,柔軟的頭發亂着,赤腳從床上跳下來。
八點三十二,他得到相當正式的郵件通知。本熱切地看發件人——是研究所而不是……他的面試官的郵箱,狂喜之餘,又不知為什麽,有一些難過。
他将在一位黛安·古德曼博士手下實習,她的研究助理瓊細細介紹了本要做的事,把上一個實習生留下的任務交給他。
本小心問,“上一個實習生?”
瓊神情微妙,“他懷孕了。把黛安氣得不輕,你知道,這個項目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突然懷孕走人……”
實習是有工資的,老板指望你至少能幹一部分活。瓊看了看本,又謹慎地端詳他過于漂亮的外表,“我不想問個人問題,但是……你沒有這種問題吧?”
本有些尴尬,“我剛剛分手。”
瓊松了口氣,“那你至少不會突然懷孕!再來一次這種事,黛安會殺人的!”
本不由露出笑容,被分手以來的陰霾漸漸散開,“那我猜想,這算是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件好事。”
這天晚上,邁克爾履行他的諾言,請從夏威夷回來的吉爾吃冰激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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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莉的小店裏,他兩次走神,非常輕微,也就幾秒。可是再短暫的出神又怎麽瞞得過一個認識他三十年的人,吉爾按他的手臂,“怎麽了,最近太累嗎?”
藍色的眼睛對上她,邁克爾喝着愛爾蘭咖啡,“不是累。一件你會感興趣的事,那個狼吞虎咽的年輕人現在在研究所實習,我是他的面試官。”
吉爾訝然失笑,饒有興趣,“這真是個巧合。那個男孩對你一個勁道謝了?”
“他還沒有這個機會。”邁克爾沉浸在憂慮中的面容終于帶上一抹輕松,“我真的不想被人一個勁道謝,太誇張也太麻煩了。”
她搖晃手指,“但是你逃不開的邁克。”
邁克爾說,“他提醒我一個人。在他控制不住憤怒時。”
吉爾知道他說的是誰,陷入沉默。她總在後悔沒有早早把邁克爾拉出他的上一段感情,那個卑鄙的小兔崽子。
邁克爾沒有掩飾,“他讓我想起亞歷山德,當然,他比亞歷山德光明善良得多。外表和性格都大不相同,但無法控制憤怒這一點出奇一致。也許這是年輕人的常态。”
“……如果他讓你想到那小子,你可以不錄取他。”吉爾的神色溫柔,“每天看見一個給你負面影響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邁克爾看着她滿是關切的綠色眼眸,一如既往生機勃勃,不由得笑了。他拍了拍吉爾的手,“可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他的。”
他對自己相當嚴苛,那個年輕人——本·肯森,沒有錯,不該為自己看見他時想起誰負責。
“那麽你做好準備吧。”吉爾的眼裏閃着光芒,“他一定會找到機會,對你一個勁地道謝。”
邁克爾故作嚴肅,他是個高大強壯,很有威嚴的男人,沉下臉叫人害怕,“我會确保,用這種表情把他吓回去。”
吉爾“撲哧”一笑,調侃之後,邁克爾也重新笑起來。
吉爾的預言很快成真,幾天以後,午休時間,邁克爾在與黛安談一些事,本和黛安的助理瓊坐在另一張餐桌上,頻頻用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偷看他。
蜜金色頭發的年輕人做得很謹慎,邁克爾不動聲色地想,坐在他身邊的瓊都不一定發現。但邁克爾把他投來的目光抓個正着,年輕人立即低頭,整張臉埋進餡餅裏,壓抑緊張般狼吞虎咽吃着牧羊人餡餅。
黛安先帶着瓊離開,邁克爾思考一瞬間,決定主動讓這個年輕人道謝,被道謝尴尬,拖着只會令氣氛更尴尬。
随着他走近,本更加把餡餅往嘴裏塞。邁克爾嘆氣,“慢一些,小心再——”
“嗆到”兩個字還沒出口,那個年輕人已經又臉色通紅地咳個不停,因為情急和羞惱,更止不住嗆咳。
邁克爾什麽也不說,遞給他一杯水。年輕人咕嚕咕嚕灌下去,舒了一口氣,臉上還留着紅暈,讓他的臉龐顯得非常明亮,那是種年輕人特有的明亮,邁克爾幾乎要為此微笑。
本放下水杯,緊張卻直接,一股勇氣讓他能發出聲音,“謝謝您……”
“一句就夠了。”邁克爾朝他颔首,“我接受你的謝意,也希望你別總想着這件事,我只是幫了一把手而已。”他站起身,“再見。”
本追上他,“今天的事也謝謝!”他不知為什麽開始走在邁克爾身邊飛快解釋,“我,我平時不會這樣。我以前從沒嗆到過,真的。”
“看來我應該離你遠一點。”本聽見這樣一句話,他愣了愣,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話裏的意思不是厭惡驅趕,而是一種調侃。
——差不多每次自己遇見他都會嗆到,所以他該離得遠一點。
年輕人茫然剎那,随後立即接上,“不,”他略微擡頭,直視邁克爾,唇邊挂着笑,“您應該離我近一些,否則誰來幫我一把。”
那一刻,玻璃走廊的陽光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輝,突出了年輕人臉上那種自信和狡黠的笑。邁克爾本該感到愉快,可似曾相識的場景在腦中湧起,一座無形的警鐘被敲響。
再多一些高傲,多一些惡作劇式的刻薄,就像亞歷山德。
對亞歷山德的寵愛遮蔽了自己的眼睛,沒有發現他們原則上的不同,最後徹底決裂。
邁克爾的心沉下去,他禮貌地說,“我到了,再見。”向轉彎處走去。
本迷惑地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裏泛起難言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