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今天比昨日更喜歡我麽?

驚羽一衆人在執明待了二十多日。

祁今那封信最後也交了出去。

那日正逢島主生辰, 祁今便趁此問了一句。

島主看相貌跟祁凜差不多大, 言談之間也非常有深意,乍聽聞祁今口中的霜流二字,卻愣了片刻。

一邊同席的副島主也半晌未曾說話。

祁今在此之前也問過執明的弟子, 但也從未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寧霜流和她寥寥數語的交談裏提起的執明, 眼神裏的遺憾并未遮掩。

眼看回去的日子快到,祁今到底還是想完成那人的心願。

哪怕有算了這麽一個選項。

燕息不喜歡這些吃飯的場合,她覺得那樣吃東西都不快樂,所以幹脆一個人窩在院裏練劍。

這些天一直有人找她切磋。

驚羽的有,執明的也有。

執明的人雖然都以觀天命為主, 但在劍術上也有成者,一來二去, 每天也不會閑着。

只不過這種切磋一天多來幾場便讓人覺得無聊了。

她拿起自己的劍,總能想起好多東西。

好像是第一次提劍,又好像是第一次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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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在的她來說不是第一次的那種感覺,她不喜歡。

也很容易分神。

這對她的對手來說很不尊重,燕息很難控制,最後只能道聲對不住。

再過幾日便要回驚羽。

今日這場島主的生辰因為有了外島的人自然辦得隆重一些,祁酉和倒是跟執明的弟子相處融洽,恨不得讓對方給自己大哥算算什麽時候能成親。

月上中天的時候人也都差不多回來了。

燕息擦完自己的長劍,就坐在窗邊等祁今回來。

祁今來這裏是有事的,她知道。

但很多很多事祁今總是不和她講全。

倒沒有欲言又止,只不過有時候祁今的爽快并沒有讓燕息覺得她真的全盤托出。

保留了一點,哽在喉嚨, 像是要經年累月積累然後咳出來似的。

桌上還有一袋祁今留下的烏梅。

她走哪裏都帶着,也不避諱燕息的詢問,直言是別人送的。

燕息說這種怪模怪樣的包一看就是你自己搞的。

祁今哎呀一聲,說被你發現了。

最開始燕息覺得祁今又騙她。

但現在又覺得對方沒騙她。

她很閑,伸手拿了一顆塞進嘴裏,鼓着腮幫子看着窗外的景色。

月光鋪在地上,都沒人了。

畢竟宴席都結束好久。

祁酉和還給她帶了些吃食,各色的糕點,太甜,宴席覺得齁,到現在嗓子還是。

含着烏梅帶着酸味倒是好些。

結果等祁今回來都二更了,燕息聽到動靜回頭,自己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睜開都費勁。

祁今帶着一身夜半的冷意,瞧見她這迷迷糊糊的樣子笑了笑,“等我呢?”

燕息跳下椅子,撲向祁今。

祁今拎起這個又要賴着要抱的人,“我看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燕息唔了一聲,“你好晚。”

祁今:“島主盛情,卻之不恭啊。”

“島主?那個頭發全白了的那個?”

燕息倒是見過幾次,聽聞島主年紀不小了,也很少出面,基本都是副島主那個老頭。

但雖然頭發全白,連卻比副島主看上去年輕多了。

“是啊,我覺得挺好看的。”

祁今嗯了一聲,瞧見桌上的糕點,挑挑揀揀了一塊塞進嘴裏。

隔了半天沒人搭理,轉頭一看,燕息居然睡着了。

估計是強撐了老半天,等到人一個放松,居然趴在一邊就入眠。

“你也……”

祁今嘴巴裏還塞着糕點,看着燕息,最後不說話了。

她把人放到榻上,倒是一點睡意都沒。

燕息被放下的時候還要勾着她的手指。

“真粘人啊。”

祁今嘆了口氣,她坐在榻邊,就這麽看着睡了的姑娘。

閉上眼比睜開眼看着乖多了。

有時候祁今真的招架不住那種眼神。

她一向喜歡逃避,但很多事情逃避不了,直面又格外痛苦,難以選擇,幹脆抛到腦後。

只不過總有要面對的一天。

壓在心上最後一件事也解決了,她看了一眼窗外的明月,長舒了一口氣。

燕息睡了沒多久就醒了,她悄悄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祁今側頭沉思的面龐。

她又閉上。

但氣息做不得假,祁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怎麽又醒了。”

“我沒醒。”

燕息囫囵地說。

說完覺得自己太傻,幹脆坐了起來。

祁今笑得差點岔氣。

“你怎麽不睡?”

燕息抓了一縷祁今的發,問她。

“不困就不睡呗。”

祁今要抓回自己的頭發,可對方居然開始編辮子。

“那就喝酒。”

“你想喝?執明的酒不是很好喝。”

祁今這麽評價。

“我帶了一壺寄春風。”

燕息湊過去,沖祁今眨眼。

“可以啊。”

祁今額頭撞了燕息一下,“那去外頭喝。”

“一想到可以回去了我就很高興,”燕息帶了一小壺酒,還是在魏城的時候買的,今天才陡然想起,“這裏太過無聊。”

祁島主捏着一個青瓷杯,裏面的酒液晃着,她自己倒在屋檐上,看着頭頂的圓月,“主要是沒什麽可以玩的,天天觀星,推算命理也很枯燥。”

“你和島主聊到這麽晚?”

燕息好奇地問。

“咦,你終于問了?”

祁今轉頭,燕息每次都表現出一副很好奇的樣子,祁今也在等她開口,可小姑娘在這方面又似乎很有分寸。

“什麽叫我終于?”

燕息拿着酒壺,眯着眼感受着喉間的辣味,“我有很想問嗎?我就、就是随便一提。”

祁今哦了一聲,尾音拖得很長,小姑娘有點生氣,瞪了她一眼。

“燕息啊。”

祁今看着自己拿着的小瓷杯,刻意的裂痕,好看是挺好看的,“以後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說,我們之間呢,沒必要那麽客氣。”

她那份逃避随着時間被抛掉,在心裏騰出了位置,等對方毫無芥蒂地住進來。

“那你對我是可憐麽?”

燕息的頭發有些亂,夜風又吹亂了幾分,幾縷飄在祁今的臉上,有點癢。

“不是。”

祁今回答得很快。

“那就好。”

燕息低頭,又伸手去拉祁今的手。

得到了對方的回握。

“你不要這麽覺得,”祁今的聲音被夜風裹挾,但沒有顫,“我覺得我和你之間,根本不需要用特定的詞語去定義。”

“我身邊只有你,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她從前糾結過,要把所有的感情稱出斤兩,自己好跟着那點計數做出反應。

但經歷了一場又一場死去活來你死我活我是我生,到覺得太計較真的沒什麽用。

很多問題宣之于口都要斟酌半天,多年前她還是玉清闕那個和師弟一起上修課的祁今。

小師弟就曾經問過她,“我要怎麽讓玉翎知道我……我和她……”

祁今那時候正忙着抄符箓,回了四個字。

只可意會。

總是旁觀者清,別人對她的感情,她也意會,只不過身份置換,卻又要斤斤計較。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去看燕息。

垂眉斂首,又像是一個鄭重的承諾。

這種話由祁今道出有些怪異。

燕息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深知這個人口舌上的不着調,十句話有九句是假的,剩下一句還真假參半。

偏偏到此時,卻又真得讓她難過。

她手指攏了攏,仰頭一口一口地喝光了壺裏的寄春風,咕嚕咕嚕的,驚得祁今阻止都來不及。

“你這樣明日看來是不用出門了。”

她有些無奈。

“真是海量。”

“你也不準出門。”

她望着祁今,鼓着腮幫子,寄春風的烈性上頭,一下子沖得她頭昏腦漲,那雙漂亮的眼眸蕩着波光,欲語還休。

“不出門就不出門,反正也沒什麽事了。”

祁今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頰,真燙。

“你得陪我。”

“好。”

“你和島主都說什麽了,說到這麽晚。”

“就是把寧霜流的信交給她了。”

“寧霜流是誰?”

“那個掌櫃。”

“掌櫃……?那只貓貓?”

祁今:“……不是。”

怎麽會有醉得這麽快的,寄春風的烈性祁今也知道,她喝了一口就覺得難受,這位勇士直接一壺,實在是有夠豪氣。

還問題那麽多。

“你給我講講。”

酒壺咕嚕咕嚕地順着屋檐滾了下去,寂靜裏碎了一地。

燕息順勢滾進了祁今的懷抱,吚吚嗚嗚地要求對方講故事。

祁今無可奈何,“寧霜流是我的恩人……”

反正這位也醉得不省人事,講也沒什麽的,“沒她,我可能也沒有今天……”

很多往事被她放在了特定的位置,寧霜流的托付她最後也完成了。

只不過故去的人再也不會知道自己當年其實誤會了執明的決策,最聰慧的小弟子,窺得了天命,島主又怎麽舍得她去死。

只不過固執的人固執的一生固執的決定,也固執地死去。

執明弟子一生都窺探天機,卻不敢與天鬥。

千萬年來唯獨一人,想要翻覆。

島主提起寧霜流,最後也化為嘴邊的一口輕嘆。

“她太沖動了。”

一個人,兩個命數,每個人的軌跡都寫在身上,執明的人能看清別人,卻看不清自己。

祁今想起她們那短暫的交談,還有對方無悲無喜的眼神。

最後落在那個紅繩時隐約的波瀾。

“我很感謝她。”

夜半風起,她抱起懷裏還在嘀嘀咕咕的人進了屋。

窗未關上,月光照進屋裏。

幾縷落在榻上,祁今把燕息抱在懷裏,她一直被保護着,現在卻置換成了保護者。

一朵正在緩慢開放的花。

從前塵埃落定,以後的軌跡卻也一語道破。

她許下了一個深重的承諾,卻不知道懷裏的人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燕息再問,她也會這樣回答。

懷裏的人一身酒氣,一條腿還架在了祁今的身上,不知道自己在嘀咕什麽。

隔了一會又翻了身,說熱死了。

翻來覆去地折騰。

夢裏燕息看到了很多人,也去了很多地方,盛京連夜的雨,不停歇的大火,流浪時候的冷風,身體的折磨……

她夢到自己死了,又夢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就站在遠處看着她。

……

這種夢都很累,她也不是第一次做。

再次醒來的時候一眼看到的就是祁今的臉。

她的呼吸綿長,頭發遮住了半張臉。

很少有這樣的時候。

祁今總是起得很早,在驚羽的島主府,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

即便是她們共游的那些日子,祁今也好像因為有太多心事睡眠很淺,總是天亮便起身,一點也不賴床。

導致燕息聽溫玄清講祁今的以前,總是持懷疑态度。

百看不膩的一張臉。

夢裏有,夢外也有。

看得越久,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最後嘴唇貼上對方的額頭,從上往下,流連到下巴。

最後想再親一親,卻被祁今睜開的眼吓了一跳。

“再親要收錢了。”

祁今擡腿壓住要跑的人。

“我又不是沒錢!”

燕息喊道。

“你的錢還不是我的錢。”

祁今按着燕息的肩。

“這樣吧,我給你親回來,我長得那麽好看,你又不吃虧。”

祁今差點沒笑岔氣,她搖了搖頭,“這樣不行,我得摸幾把。”

“你真貪心。”

祁今捂住燕息的眼。

“不是說今天不下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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