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界

第49章 無界

當天晚上,餘白看到微信裏有個新朋友驗證申請。

對方是個陌生號碼,留言裏沒寫名字,也不說明來意,餘白猜想可能是李嘉譯,但點了添加之後,她發了一句“你好”過去,那邊卻始終沒有回複。

直到第二天上午,她已經坐在立木的辦公室裏,那個號才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昨天你問我的問題,我後來好好想過了。”果然,就是李嘉譯。

“嗯。”餘白只回了一個字,不想催促,怕把人吓跑了。

少頃,李嘉譯那邊又發來一條:“我一直說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其實還是有顧慮的。而且,那個時候,有些事我還不知道應不應該說。”

“嗯,理解。”餘白只是這樣回複,心裏卻在想是什麽讓他改變了想法。

幾個字發過去之後,屏幕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态保持了許久,而後便一連湧過來好幾條:

“大概半年前,就是錄完那個視頻節目之後,董宇航跟沙伊菲走得很近。”

“那段時間,我們專業其實還挺忙的。但他給她補英語,教她寫論文,還幫她游戲練級,花了很多時間在那上面。”

“當時就有人說,沙是女神,他是模範舔狗。”

“為什麽這麽說呢?”餘白問了一句,其實原因她也猜得到一個大概。

李嘉譯果然回答:“沙很漂亮,在學校裏名聲也不是很好,本來就很多人在議論。而且,他們兩個太不一樣了。”

“那你覺得呢?”餘白又問。

李嘉譯:“我覺得不是,那時候,他們還真挺好的。”

餘白:“怎麽個好法?”

李嘉譯:“有一天,我看到董宇航在寝室裏拆一臺筆記本電腦。我問他幹什麽呢?他說換主板。我說一塊主板就整機1/3的價錢了,買臺新的得了。他這才告訴我,電腦是沙伊菲的。”

“她在視覺藝術學院學編導,經常要做視頻作業,但是她那臺筆記本本身配置不行,又有點舊了,剪片子很卡。董宇航送了她一臺新的,可她收到之後就又退回來了,一定不肯收。他只好說幫她的就舊本子換一塊顯卡,很便宜,只要幾百塊,錢也不用給了,請他吃飯就行。

“其實,顯卡是跟主板在一起的,他差不多替她把裏面的東西全換了,錢倒還是其次,心思花了不少。弄完之後,他們就總在一起吃飯。”

餘白靜靜讀着,回想起沙伊菲說的過的這一段。來自于不同人的敘述契合在一起,又補全了彼此缺失的部分。

但轉折很快就來了,李嘉譯又發來一句:“可後來就不對了。”

“後來發生了什麽?”餘白問。

李嘉譯回複:“暑假之後,一直有人問董宇航進行到哪一步了?聽他的意思,好像沒什麽進展。他們說不可能,沙經驗這麽豐富,每天随身帶着套套,怎麽就單單不給他?其實也就是開玩笑,男生寝室不是總說這些麽?但董宇航或許不這麽想。”

餘白:“你這麽覺得?”

李嘉譯:“我跟他認識了三年多了,也算有些了解。他這個人比較要強,什麽都要做到最好,我看得出那時候他是有點當真的。”

“而且,後來有一天晚上,他跟沙伊菲出去吃飯,回來的時候情緒非常不好,跟他說話也不回答。”

“差不多十天前,對嗎?”餘白問,她想到沙伊菲說起過的那個夜晚,理科圖書館後面的小山,董宇航的第一次試探。沙伊菲也說,他走的時候很生氣。

“對。”李嘉譯證實了她的猜測。

也許正是因為那幾句有些過分的玩笑,再加上沙伊菲當晚的反應更讓董宇航相信了那些人的說法,她只是利用他,自己扮女神,拿他當舔狗。

李嘉譯繼續寫道:“就是那天,他半夜還在打游戲。我上廁所,從他身後走過,看見他開了個聊天窗口在跟人讨論G水。”

這是餘白沒想到的,她看得一驚:“G水?GHB?”

李嘉譯:“是的,但在當時我只當是他問着玩兒的,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

“那後來呢?”餘白問,還是最初的那一問,究竟是什麽讓你改變了想法。

李嘉譯沒有即刻回應,隔了一會兒才接連發過來好幾條:“後來,就出了沙伊菲那件事。”

“我沒有在聯名信上簽名,就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但是也沒跟任何人解釋為什麽。我一直在想,要是他只是問了一下呢?或者聊天記錄都已經沒了呢?甚至根本就是我看錯了?到時候,其他人會怎麽看我?我說不在乎別人怎麽想,其實還是在乎的。”

“直到昨天,你找我聊過之後。”

“你去求證過了?”餘白試探着問。

“算是吧,”李嘉譯回複,“我又去那個游戲的聊天室裏看過,的确有人在賣那個。”

“可現在網絡游戲都是實名的吧?”餘白追了一句,覺得這麽做生意實在有點膽大,但她也才剛聽說朋友圈裏都有賣笑氣的,網游的聊天界面可比微信隐蔽多了。

果然,李嘉譯回複:“也不一定,我看了一下,那個游戲沒認證過的用戶可以登錄試玩兩個小時,那些發gg的可能就是利用的這段時間。”

餘白:“那不就得兩個小時換一個ID,有人信他們?”

李嘉譯:“他們號稱市內一小時閃送,用游戲裏的代幣支付,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騙人的。”

“是哪個游戲?”餘白直接問了。

“巨月。”李嘉譯回複。

餘白即刻在電腦上搜索這個游戲。

手機震動,李嘉譯又接連發來幾條消息:“你覺得這跟沙伊菲的事情有關系嗎?”

“我是不是應該早一點說出來?”

“我現在該怎麽辦?”

……

餘白沒有回複,只是怔在那裏看着電腦屏幕上出現的搜索結果。那個條目顯示,網游“巨月”的開發公司名叫“無界”。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記錯,李小姐兒子的游戲公司就叫這個名字。

僅僅作為沙伊菲的代表律師,那他們毫無疑問應該立刻将這件事告知警方。如果事情查實,便是董宇航犯罪意圖的一個有力證據。

但與此同時,因為實名認證上的漏洞,給銷售違禁物品提供了方便,又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未能盡到監管職責,無界作為網絡服務的提供方也很可能會受到整頓和處罰。而且,又是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無界的融資進行到了關鍵時刻,CEO和CTO又正鬧着離婚,可謂禍不單行,雪上加霜。

對此李小姐又會作何感想呢?作為陳銳手中最重要的大客戶,那個日化集團帶來的固定業務,以及經由李小姐介紹的生意,對立木這樣一個才剛起步的小所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也就是說,為了一個本就不應該接的小案子,一次簡單的取證,就可能影響到陳銳和邵傑兩個合夥人。

像是隔了許久,餘白才回過神來,給李嘉譯發了一條:“事情我核實一下,晚點再回複你。”

那邊只答了一個字:“好。”

餘白放下手機,便向坐在她對面的胡雨桐求證:“網游裏的聊天記錄能查到嗎?”

胡雨桐正對着電腦看合同,頭也不擡地回答:“玩家那邊應該是查不到了,退出游戲的時候就自動清空了,畢竟不是聊天軟件。但是服務器上應該都有的,總得保留幾個月,具體就看哪家公司了。”

餘白又在心裏算了一遍,李嘉譯看到董宇航登錄“巨月”的那一次,的确是僅僅一周多以前。

“怎麽啦?查出軌啊?”王清歌聽見他們說話,也湊了一句熱鬧。

餘白知道是玩笑,卻笑不出來,站起來走進唐寧的隔間,關上了門。

“怎麽了這是?”唐寧看出她神情不對。

“跟你說件事。”餘白不答,只是這樣開場,在他對面坐下,把方才與李嘉譯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唐寧靜靜聽她講完,也是有一會兒沒說話。

“接下去該怎麽辦?”餘白問。

唐寧只是回答:“你先出去吧,我想一想。”

餘白站起來走出去,開門的時候回過頭,看見他已經拿起電話。

那天上午剩下的時間,立木的三個合夥人一直關在會議室裏開會,百葉簾放下,裏面在商量什麽,既聽不見,也看不到。

餘白知道此時的兩難,但還是免不了失望,因為她本來以為會立刻聽到他肯定的回答。

快到中午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震動,屏幕上只見一串數字,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餘白接起來,聽見對面一個女人的聲音:“給個賬號,我把錢轉過去,你們交給她吧。”

“什麽錢?”餘白一時不明就裏。

“我答應過給她的。”女人解釋。

餘白這才聽出來,說話人是董宇航的母親。

電話那邊還在繼續:“打電話她不接,人也找不到。你們是她的代理律師,那就由你們轉交吧。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雖說這事挺惡心的,但說好給她的,肯定一分都不會少……”

餘白聽着,心裏已經有了些不好的猜想,打斷她問:“沙伊菲做什麽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董母的語氣裏有一絲啼笑皆非的輕蔑,“她拍了一段視頻發在學校論壇上,說這件事她不想追究了。”

餘白沒有繼續聽下去,即刻挂斷,起身出了辦公室,一邊走着一邊打給沙伊菲。

電話響了許久,始終無人接聽。餘白又發了信息過去,但直到她已經開車到了沙伊菲租住的地方樓下,也不見任何回複。

那時,餘白便有預感,等到上樓敲開合租屋的門,沙伊菲住的那一間果然已經撤空了,被褥、臺燈、整理箱之類的大件家什胡亂堆在走道上。

“這些東西,她說什麽時候回來拿?”餘白問那個來開門的女孩子。

女孩回答:“不會來拿了,沙伊菲說她不要了,就放在這兒,誰用得着,誰就拿去。”

“那她說過要去哪兒嗎?”餘白又問,抱着些微的希望。

“她說她要出國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同住的女孩子笑了笑,答得不太認真。

他們都不相信她。

餘白知道,在這兒是等不到了。她道了聲謝,轉身離開,直到下樓坐進車裏,才發現沙伊菲發來的一條信息過來,只有寥寥幾個字:“謝謝你們相信我。”

餘白也知道,這個“你們”指的是她和唐寧。

她即刻回複,打字的時候手都在抖:“找到證據了,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接你。”

可是一句話發出去,後面帶着一個紅色的驚嘆號,對方已經把她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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