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年律師坐在辯護席上。她知道刑事案件的辯護人以兩個為上限,這或許也是辯護策略的一部分,但策略究竟是什麽,還真是猜不到。
就這樣庭審準備結束,進入法庭調查階段。公訴人宣讀了起訴書,法官詢問喬詩惠對其中指控的事實及罪名有無異議。
所有人都等着喬詩會說一聲“無有異議”,而後就準備觀賞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了。
然而,喬詩會卻道:“有。”
“被告人,” 法官追問,“請你繼續說下去,是什麽異議?”
“唐律師……”喬詩會看向唐寧,聲音細弱。
“辯護人有什麽要說的?”法官亦轉向辯護席。
“審判長,”唐寧于是開口,不急不緩,“首先明确一下,我與許律師之間的辯護意見相互獨立。”
“是,”法官點頭,“辯護人的辯護地位和意見都是獨立的,互不影響。”
“好,”唐寧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我認為這個案件的定性不應該是故意傷害罪,而是故意殺人罪。”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旁聽席上響起些微議論聲,以至于法官不得不敲擊法錘,提示肅靜。
“辯護人,”她問唐寧,仍舊是沒有表情的聲音,“你确定要這樣辯護嗎?有沒有征求過被告本人的意見?”
“是的,審判長,”唐寧回答,“事先已經與被告人以及她的家屬溝通過,他們同意我的辯護方案,請允許我繼續論述。”
法官看了他一眼,而後點頭,同意他繼續。
唐寧于是繼續,聲音清晰,聽不出情緒:“被告人曾在筆錄中表示,當天夜裏因為孩子哭鬧,她與被害人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婆婆發生口角,因為害怕被害人醒來對她實施家暴,一時情緒爆發,持刀捅刺被害人。結合捅刺部位是在左胸,并且重複數次這些情況,我認為這案件應該定性為故意殺人……”
話說到此處,旁聽席上議論聲又起,前排一位老婦喊道:“該!這瘋女人就是要殺我兒子,判她死刑!殺人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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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槌聲又響,法官提醒:“家屬請控制一下情緒,注意法庭秩序。”
老婦身邊幾個人立刻安撫住了她,所幸沒再出什麽狀況。
唐寧卻未受影響,停了停再開口,聲音仍舊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與此同時,我想提請合議庭注意,案發當天,恰好被害人的父母都在,而且被告使用的刀具就是家中的廚刀,并非事先準備,捅刺之後也沒有造成被害人當場死亡,顯然并無預謀,情節也不惡劣。
而且,這個案件是由家暴問題引發的,相關的報警記錄、驗傷記錄,以及喬詩會患上抑郁症之後的就醫記錄都已經在書證之列。根據《關于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刑事案件的意見》定罪處罰部分第20條,對于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後,在激憤、恐懼狀态下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故意殺害施暴人,犯罪情節不是特別惡劣,手段不是特別殘忍的,可以認定為刑法第232條規定的故意殺人情節較輕。”
聽到此處,餘白豁然開朗,身上竟似是一陣戰栗。在一般人的概念中,故意殺人罪一定是比故意傷害罪更重的,但刑法中的相關法條卻要細致得多,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量刑幅度在有期徒刑十年以上,而故意殺人罪的量刑從最高的死刑往下考慮,但若能被認定情節較輕,其量刑幅度卻是在三年到十年之間。
而且,唐寧這一招雖然可謂是劍走偏鋒,卻也不是單純的冒險,那個許律師便是這場訴訟策略中的保底部分。就算最後唐寧的辯護意見未被采納,情況也不會比原先更糟。
想明白了這些,餘白不禁莞爾。還在A大念書時,她就知道唐寧這人腦子靈光,但她自己也不差,所以從沒服過他,但今日的庭審卻是真的叫她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她遠遠望向辯護人席位上的唐寧,見他仍舊篤定地坐着,平靜地應對法官的發問,心中竟有怪異的期待,他或許會轉頭看她,露出如以往一般不正經地笑。
現實并未叫她如願,口袋裏的手機倒是先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BK的同事打來。她聽審聽得太過投入,忘記了時間,下午還有個會,這時候是不得不走了。
門就在邊上,她靜靜離開,沒有引起前面任何人的注意,出了法院,飛車回到事務所裏。視頻會議還差幾分鐘就要開始,她試圖撇去雜念,但回想方才法庭上的所見,發現自己竟然還有一點留戀。後來怎麽樣了?她暗自道,今晚必定要去問一問。
是夜,餘白又要加班,天黑下方才有空出去吃點東西。她坐在辦公樓地下層的茶餐廳裏,趁等着上菜的空檔打電話給唐寧,鈴聲才剛響了一聲,便有人接起來。
“喬詩會那個案子後來怎麽樣?”餘白無有寒暄,直截了當發問。
“休庭了,”那邊笑答,“我在濱江區人民法院有個外號叫一休哥,審一個休一個。”
餘白不禁笑出來,知道他的辯護意見已被認可,公訴人要修改起訴書,擇日開庭再審,可嘴上卻還是不饒他,問道:“就你今天那個辯法,要是檢察院抗訴你打算怎麽辦?”
“法官和檢方的态度都是在庭前會議上就看好了的,被害人家屬那邊,賠償已經到位,要是有抗訴的可能,我肯定不會這麽辯啊。”唐寧回答。
餘白不得不承認,他這人确是有兩把刷子,依照今日庭上所見,萬燕的案子也是應該委托給他。
“介紹生意給你,做不做?”她于是開門見山。
“不做。”電話那邊卻也是言簡意赅。
“為什麽?”餘白十分意外,“你連是什麽案子都沒問,就說不接?”
“那你說是什麽案子?”唐寧問。
“毒品走私,當事人現在關在H市看守所。”餘白回答。
“唔……”唐寧似乎是考慮了一下,最後卻還是那兩個字,“不接。”
“為什麽?”餘白想不通了。
唐寧卻答:“忙啊,只要不是你進去了就行。”
餘白知道他确實是忙,忙到飯都沒得吃的地步,但還是反問:“那要真是我進去了呢?”
“要是你,我一定去刑部衙門擊鼓鳴冤,脫光了滾釘板都可以。” 他表了衷心。
餘白聽得笑出來,道:“你這人,怎麽申個冤聽起來都那麽色情?”
唐寧卻是不服,回嘴道:“這不是越級上告的規定程序嘛?淫者見淫,明明是你對我有那方面的想法。”
“大清早亡了,”餘白提醒,又出言激他,“這案子要在H市開庭,你不接,是因為在那裏沒資源嗎?”
唐寧聽了卻是靜了靜,片刻才答:“餘白,以我們倆的關系,你說我什麽都可以,但我做律師這麽多年,從來不靠那些。”
其實餘白只是玩笑,卻發現唐寧似乎是當真受了冒犯的意思,一時不知再說什麽。
直到電話那邊輕笑起來,對她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接。”
餘白自知又被他作弄,恨不能呸他一臉,然而此時的确是有求與他,不得不客氣幾分,于是便溫聲道:“我今天去法院,就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唐寧卻裝作不懂,“是要我幫忙?”
“對啊。”餘白無奈。
“可我沒聽到你說啊。”
“說什麽?”
唐寧不答,只是在電話裏笑。
“求你。”餘白終于開口,但語氣還是不對,跟說“滾蛋”差不了多少。
所幸那邊的要求倒也不高,聽見她這個兩個字,便答:“行,這案子我接,只要你記着欠我一次就行。”
“欠你什麽?”餘白問。
唐寧卻只是笑答:“先欠着吧,到時候一起算。”
不知道為什麽,餘白又覺得這話顯得很色情。????
15
就是在第二天,唐寧空出晚上的一段時間,約了老萬夫婦見面。餘白在中間傳着話,聽得出老萬的茫然無措,便難得一天沒有加班,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地鐵站接了他們,陪着一起去唐寧那裏。
說是老萬,其實夫婦倆年紀都不大,不過五十多歲而已,只因常年在海邊種瓜,終日風吹日曬,看起來黝黑而滄桑。兩人又鮮少有機會進城,連出站軋機都不知如何操作,阻礙了這環環相扣腳步匆匆的人流,引來身後不耐煩的冷眼。
出了地鐵站,三人步行去至呈所在的辦公樓。一路經過電視塔,濱江大道,環球中心,每一處都是本地著名的地标建築。環形天橋上,許多游客在拍江邊的夜景。餘白猜測,這兩人來A市十幾年,大約連市區都不曾好好玩過。但此時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