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世相逢

大荒桂山,因桂得名,綿延數百裏,終年遍開金黃色桂花,數萬年人跡罕至。

不知何時起,桂山有了主人,一只九尾小白狐,卻是個跛足。

跛了一足的小狐行動不便,覓食很是困難,長年忍饑挨餓瘦骨嶙峋的。就連皮毛也灰仆仆一绺一绺的,看起來益發醜,全身也只有眼睛亮晶晶的還算好看。

小狐蜷縮在樹洞裏,一動不動,已經好多日不曾進食了,雖然很餓,也不再出去覓食。

數百年來,她孤零零艱難的活着,只因活着而活。然活着對于肢殘的小狐,更象是一種試煉。生活的苦難磨蝕掉了她生的意志,她太累太苦也太孤獨了,就這樣一直睡過去不要再醒來。

小狐不知睡了多久還是醒來了,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的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有一個人,正蹲在樹洞前盯着她,黑亮亮的眸子定定的。

小狐一驚本能地往裏縮,那人的黑眸裏泛起一絲笑意,薄而潤的唇輕啓:“狐兄,在下欲借貴寶地,可否?”聲音輕快溫和,小狐不會說話,受了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嗯。”他點下頭站起身,當着小狐的面,東西南北度量了一下,随手揮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一間比弧線還漂亮的木屋橫空出世。

小狐早已爬出了她醜陋的樹洞,眼前的一切令她目瞪口呆,原來這是個仙人,在她面前變了仙法。

仙人回眸,打量着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的小狐,綻開明媚的笑顏,眼眸漸漸蒙上了一層霧氣,她馬上低下頭又縮回樹洞裏。

數百年來,小狐本是桂山的主人,但此刻桂山易主了,不谙世事的小狐是不會懂的。

仙人和仙人漂亮的房子,令小狐自慚形穢,自己定是仙人平生所見最瘦、最醜、最髒、最瘸的狐。小狐縮在樹洞裏,臉埋在尾巴裏好生自卑,在風姿卓絕的仙人面前,瞧瞧自己的樣子,真是大煞風景。

次日,小狐的洞前,不知何時何人,放了幾枚鮮紅的、還挂着晶瑩剔透露珠的漿果,一看就是剛摘下來的,包在一片不知名的綠葉裏,看起來就很誘人。

小狐已絕食多日,眼前的誘惑令她難以抗拒,在吃與不吃之間,小小掙紮了一下,小狐一口氣吃掉了漿果,就連包漿果的葉子也沒放過。有的吃就絕不能挑食,這就是跛足小狐,之所以能活着的原因。

漿果很甜且多汁,綠葉澀且柴,小狐意猶未盡地吧唧着嘴,一擡頭,對上了一雙比漿果還大的眸子,大概仙人沒有見過連包裝也吃的狐,驚呆了。小狐羞到不敢擡頭,如果臉上沒有長毛的話,她的臉一定比吃到肚裏的漿果還要紅。

仙人成了小狐幾百年來的第一個鄰居,仙人的木屋坐北朝南冬暖夏涼,小狐的樹洞坐南朝北,夏涼冬更涼。

小狐很念舊,住了幾百年的樹洞,即使不如意也不忍丢棄,也因了小狐的念舊,反倒成就了小狐,得以與仙對面而居,時時都可以看到對面的仙人。

仙人每天都會給小狐一些漿果,口味各不相同,色澤五顏六色。

有的吃一口甜三天甜美無比,有的吃一口苦三天苦不堪言,還有的吃一口酸溜溜口水直流。

但無論是什麽樣的果食,小狐都懷着一顆感恩的心全吃掉,仙人不知懷着什麽樣的心一直看着。

仙人是小狐有生以來的第一,聽到第一句話,見到第一位仙,看到第一間房子,吃到第一口不是自己艱難尋覓來的果食,小狐好喜好滿足。

小狐眼裏的仙人,不僅好看也很善良,重要的是沒有嫌棄她,她漸漸不再自卑。

一日,仙人溫和地問小狐:“可以看下你的腿嗎?”

小狐不知仙人要做什麽,怔怔地看仙人。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他伸出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捏起小狐的殘肢,小狐不由得顫了一下。

仙人感覺到了小狐的緊張,對小狐淺淺一笑,小狐頓時感覺如和風撫面,忘記了身體的存在。

檢查完,他依然溫和直視小狐,對小狐說:“我可以治好你的腿,但是會很痛,你能忍痛嗎?”

這次小狐沒等仙人再開口,就很肯定的對仙人低了下頭,算是同意。

仙人輕輕揉捏着小狐殘肢,笑咪咪盯着小狐,小狐已能看到仙人的眼瞳裏,有兩個自己時,喀嚓聲響起,小狐痛徹心肺。

仙人眉心緊蹙,連說着:“抱歉!抱歉!”手上卻不停一刻,上藥包紮一氣呵成,全不在意痛到半死的小狐。

仙人隔幾日會給小狐換一次藥,天天給小狐漿果,五味俱全的漿果一直吃下來,小狐褪去了灰仆仆的絨毛,換出了一身如雪一樣,泛着銀光的華美白毛。就連仙人看小狐的眼神也有了變化,好看的鳳目流露出的,也是越來越多的滿意喜悅。

終于有一日,時隔數百年後,小狐又可以四足行走。

小狐不敢相信這一切的真實性,仙人抄手站在小狐面前,笑着鼓勵着小狐。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邁腿,一步一步由慢到快,最後放開步伐,大膽地繞着仙人撒歡,以示對仙人的感謝。也就是那一刻,小狐心內發下了一個誓言:“願用自己的命,換取仙人的一世安。”

從此後,仙人走到哪裏小狐就跟到哪裏,一仙一狐過着平和安逸的生活。

一日,仙人一邊用桂花釀酒,一邊與小狐聊天,白色的衣袖浸染上了桂花金黃的顏色。小狐第一次好想有一雙手,那樣就可以幫仙人卷一卷衣袖。

仙人見小狐癡癡的看定自己,拿起一串花放在小狐額間,滿意地點點頭:“很好看,你有名字嗎?”小狐搖一搖尾巴。

仙人沉吟良久,又一臉戲谑:“看你毛如白雪又有九尾,叫白九可好?”小狐心想,白九,不知道的人會不會以為是白酒。

仙人道:“不說話就是同意了?”仙人起的名字小狐不願違拗,低下頭表示願意。

仙人笑睨着小狐:“很聽話,很好,不過要是叫白錦怎樣?”小狐覺得白錦比白九好聽多了,便歡快地轉了一圈,仙人點點頭笑看小狐:“白錦,白錦……”一聲聲喚着,小狐的眼睛彎成了新月。

小狐有了名字,便問尋地看向仙人,仙人似讀懂了她,“石夷,是我的名字。”

仙人名石夷,白錦歡快地旋轉着似舞蹈。似乎桂山都被她的快樂感染,為她吹來一陣風,一棵棵婆娑的桂花樹随風搖曳起來,金黃的花瓣似蝴蝶般簌簌飛落,地面如鋪上了黃氈。

風夾帶着馥郁的桂香,幽幽蕩蕩彌漫擴散,石夷的烏亮發絲和白衫,也綴上點點金黃,襯着那張鳳目直鼻的俊顏,随風張揚的白色衣袂,似入了畫,白錦一時癡了。

白錦和石夷在一起的日子,就象是美麗虛幻的夢,夢總有醒時,可他們已化入夢境,夢就是現實,現實就是夢境。

桂山上,一白衣仙子攜一九尾白狐,一仙一狐,他們如宣誓領土主權般,踏遍了每一寸桂山。他們一起上無稽峰看日出日落,一起去赤水西岸觀潮起潮湧,一起觀花也一起賞月。

他們同吃同住同行同止,百年的光陰有如白駒過隙般一閃而過。

夢終于醒了。

日上三竿,白錦酣睡方醒,一夜無夢一夜好眠。象百年來無數個清晨一樣,陽光明媚鳥語花香,輕風拂面,桂山一如數萬年。

石夷消失了。

百年前的石夷,從天而降出現在想要求死的小狐面前,現如今他又如煙般,消失于想和他一起,活個幾生幾世的白錦的世界。

白錦幾近瘋魔,她從此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尋遍了每一寸桂山,一聲聲凄厲的哀鳴聲,更是連鳥兒都不忍聽,紛紛撲楞愣驚飛,桂樹罕見的,亦如下雨般簌簌落花不止,似也在感白錦之殇。

石夷是她的全部,是她的神明,失去石夷,那如錐刺心之痛,她承受不起。

白錦終于倒在了桂花樹下,四足磨出森森白骨,眼裏滑下一串血淚。

金色的花雨撒落在白錦身上,一層一層,層層疊疊,漸成一個金色花冢,埋葬了白錦和她刻骨的離殇。

桂山失去了主人,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又不知過去了多少年,狀如小丘的花冢,突然當中破開,袅袅娜娜行出一位雪為膚花為衣的女子,姿容世所罕有,已再不似當年的小狐白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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