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素心臘梅
驟雪初霁, 滿地的積雪白茫茫一片, 在陽光下白晃晃刺得眼睛生疼。
琉璃是在二門處下的馬車, 天這般冷, 一路從二門走到沈緣福的院子早已有些瑟瑟發抖, 緊了緊身上披着的金紅鑲邊翻毛鬥篷, 冷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一路上除了門房上的和不得已出來跑腿的,琉璃愣是一個人都沒見着。也是, 這般冷的天, 誰願意往外頭走動。
走進垂花門, 檐廊盡頭便是琉璃最熟悉不過的自家姑娘的屋子了, 琉璃翹起了唇兒, 連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琉璃邊走着邊轉頭看向院子裏,道上的雪已經被清掃幹淨, 此時一個個想必都躲到屋子裏去了,院子裏頭連個熟悉的人影都沒有。
剩下沒幾步路, 琉璃哆嗦着給自己打氣,已經凍僵的腳下步子愈發快了起來。
拐過最後一個轉角時琉璃心頭愈發興奮,一個呼吸不穩忽然猛得吸入一口冰剌剌的空氣, 冷氣流經肺腑, 凍得琉璃激靈靈一個寒顫, 被嗆得眼淚都飚了出來,不住地咳嗽。
前邊屋子的簾子突然被打起來,一個丫鬟探出頭來,見是琉璃忙出來迎接, 後頭的一個丫鬟也跟着出來了。
“琉璃姐姐這麽冷的天怎麽一個人來了!”
說着那小丫鬟忙給琉璃拍着背順氣,兩個丫鬟親熱地扶着她進了屋子裏頭。
翡翠一早便等着了,此時聽見動靜正好從內室出來,見琉璃這副模樣忙倒了杯熱茶送上去。
“快喝口熱茶緩緩。”翡翠将熱茶送到琉璃手裏,又對着一旁的小丫鬟道,“去拿個手爐來。”
屋子裏頭碳燒得旺,又喝了兩口熱茶,琉璃這才覺得人有些緩了過來,手腳也不抖了。
“可凍死我了!”
也不知是一路上凍着了還是方才咳得厲害,此時琉璃說話聲音便有些嘶啞,嗓子眼裏還疼。琉璃一雙杏眼蒙着水霧看向翡翠,委屈的語氣格外惹人憐愛。
“姑娘屋子裏還沒動靜呢!”翡翠手指了指姑娘的內室,又皺了眉頭看向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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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冷的天兒非得這麽早來?再晚些來也礙不着什麽事兒,也不至于凍成這樣!況且來也不知道多穿件衣裳,還連個手爐都不帶!都多大的人了!”
翡翠嘴上責備着,看琉璃身上有些抖便不忍心起來,拉過琉璃冰冰涼的手在自己暖和的手掌心裏磨搓着。
正巧小丫鬟拿來了手爐,琉璃從翡翠手裏抽出自己的手接過了手爐。
“你是知道我的,這不是下了好些日子的雪早已經在屋子裏頭待不住了嘛,再說想你們想得緊,昨兒夜裏都沒睡好,天一亮這不就急匆匆地來了。”
琉璃說話聲兒裏也帶着懊惱,平時屋子裏頭碳燒得暖,這兩日極少有出屋子的時候,一出屋子身上熱氣還沒涼透便又進了另一屋子,哪曾想到多走幾步會這麽冷。
翡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人人恨不得往屋子裏躲,你倒好偏偏往外頭鑽。都嫁人了倒是一點兒都沒變,你家張傾竟也由得你胡來!”
聽翡翠說起張傾,初為婦人的琉璃羞得雙頰火辣辣的,瞪了翡翠一眼。
昨晚想着要回沈府,琉璃開心得怎麽也睡不着,貼着張傾這個暖爐子不停地在被窩裏翻來覆去,結果被張傾折騰了好幾次,現在腳下還有些軟軟的。
許久未見,翡翠細細打量起琉璃來。粉雕玉琢的人兒眉眼間更顯風姿綽約,本就肉嘟嘟的臉上更顯福态,嫩得讓人忍不住掐上一把。
成親不足一個月,琉璃身上穿得喜慶,一件桃紅柿蒂紋鑲邊缂絲小襖,下邊是金絲白玉蘭紋錦絨滾邊緞貂皮裙,頭上烏發被挽成一個簡單的婦人髻,插了支八寶簇珠響鈴簪,端得一副有錢人家太太的模樣。
看着琉璃這模樣,翡翠便知道她在外頭的日子過得極好,心裏頭為琉璃高興,卻忍不嘆起氣來。
“自你和鐘凝姑姑走後,這院子裏總覺得少了些什麽,若不是這段日子剛接手事兒多,指不定就忍不住要去外頭看你了。”
上次紅螺廟回來,鐘凝姑姑以為扭着了腰,告了假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也不見好,反而小腹時不時也跟着抽疼起來。
第二日她相公林正弘得了消息趕來,一看不像是尋常扭傷的症狀,硬是請了個大夫來,這才發現鐘凝姑姑竟是有孕了,衆人皆為鐘凝姑姑捏了一把汗。
這胎不穩,鐘凝姑姑在床上躺了也将近一個月,再來沈緣福院子裏時沈緣福拉着她進屋子,關上門談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談了些什麽。
幾日後阖府上下都知道,鐘凝姑姑一家子都拿回了身契,去官府消了奴籍,依仗着在沈府攢下的家財已在外頭自立門戶了!
這事兒說出去誰不眼紅?
衆人也知道鐘凝姑姑的爹娘本就是沈府有頭臉的人,是為沈家辦事外出時遇意外死的,因此夫人向來關照她。後來嫁了個相公也算得是為了沈府辦差瘸了腿的,又有本事,一家子幾代都對沈家貢獻極大。
對于鐘凝姑姑一家子便也就算了,在沈府裏向來是頭一份的人兒,衆人面上也都服氣的,可琉璃那個丫鬟算什麽事兒?
不同于鐘凝姑姑的大張旗鼓,琉璃是悄悄走的,可一個大活人突然沒了,哪裏會沒人發現,一個個都暗暗讨論起來。
許多在沈家幹了一輩子的開始不滿,暗地裏頭說起閑話,直到聽說張管家的二小子也消了奴籍,而且正在籌備着婚事,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這姑娘院子裏出去的琉璃,衆人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是琉璃那丫鬟運道好,竟被張管家的二小子相中了。
張管家就兩個兒子,沈府的下一任管家早內定了是張管家的大兒子,沈家自然不會放他走。可張管家的老來子,二兒子張傾就不一樣了,放他走擺明了是給張管家面子,給張管家的恩典啊!
沈家好些丫鬟暗地裏不知咬壞了多少塊帕子。
怎麽偏偏就琉璃那狐媚子有那麽好的運道,前些日子看她惹了姑娘生氣,還以為這是要失寵了,誰知道人家暗地裏早勾搭上了張管家的二兒子。
若是早些知道,再怎麽着也得用盡了法子多到張管家的二兒子跟前露露臉,說不準這張傾看上的就是自己了!
除了暗戳戳嫉妒着的,這些日子沈府裏的下人們幹勁十足,有了張管家和鐘凝姑姑兩個先例,都恨不得能為沈家多做些事,讓老爺夫人能看到自己,争取早日賺夠了錢讓子孫脫了奴籍。
琉璃看翡翠一臉失落,忙上前抱住翡翠的胳膊撒起嬌來。
“我也想你們得很,在外頭張傾白日裏不在家,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得了假可得來看我!”
說着想起今日裏遇到的門房上的那些婆子和三公子院子裏頭的寶清。
“你是不知道,今天我進沈府遇上的盡是些怪人,和她們多說兩句我就渾身不舒服,尤其是那個寶清,也不知抽了什麽風,說話陰陽怪氣的,難怪張傾讓我沒事少回來呢!”
翡翠心思單純,翡翠聽了只是安慰琉璃,讓她別多想,也不說破裏面的彎彎繞繞。
內室裏頭沈緣福其實已經醒了,早在住一個屋子裏的梅英天蒙蒙亮起床時沈緣福就醒了一次,後頭又睡了個回籠覺。
被窩裏太舒服,沈緣福閉了眼兒賴在被窩裏不願意起。
今年天氣怪異,才冬月裏頭就下了這麽大的雪,比往年臘月裏都要冷上許多。
沈母怕女兒在路上凍着,又怕天寒地凍路滑摔着,幹脆讓女兒這幾日待着屋子裏別去正院,三餐也分開在自己院子裏頭用的。
沒了約束沈緣福這幾日便愈發偷懶起來,昨日裏将近正午才舍得起來。今日沈緣福記着琉璃要來,卻想着琉璃往年冬日裏最是愛賴床,怎麽着也得再晚些時候才到,倒也不急着起。
琉璃昨日傳信要來,沈緣福便知是讓張傾查的事情有了眉目。心裏把事情盤了一遍,沈緣福猜測着多半是這燕故山有消息了。
想到這個沈緣福便有些緊張,心裏頭對這個燕故山抱着很大的希望。若是人選合适,這就是自己的一條退路。
說起來自紅螺廟一別,與陸景之已三月有餘沒有見過面。大哥已經回了京城,也不好找三哥特意打探,如今連陸景之人是否還在永修縣都不知道。
沈緣福嘆息,只要他不來找自己,自己是一點他的消息都聽不到。
說起來生病的那晚夢見的那些事,沈緣福越來越覺着不像是做夢,尤其是每當抱着煤球的時候。
煤球就是紅螺廟那只黑貓,沈彤取的名字,如今待在沈緣福身邊乖得不得了,拍馬屁指數有十個雪球那麽多都不止。
可如果不是做夢,他為什麽那麽久不來找自己?
陸景之那個混蛋,之前三天兩頭來撩撥自己,還口口聲聲要娶自己,如今在紅螺廟遇着了他的真愛,便将自己抛到腦後去了!
最好這輩子別再出現在自己眼前!
沈緣福氣狠狠地翻了個身,理智告訴她按照這樣的情況發展下去,對沈家、對自己都再好不過,可心裏頭依然堵得慌。
突然沈緣福被枕頭上擺着的一朵臘梅花吸引住了目光。
咦?哪裏來的素心臘梅?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冬月:陰歷11月
臘月:陰歷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