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邂逅

“皇上說的是。按例, 是該進位為嫔。”皇後聲音極輕, “只是……”

孫氏真有孕了嗎?

皇帝沒察覺到皇後的的異樣,笑呵呵道:“只是什麽?宮裏許多年沒有喜事了,孫氏這回可是大功臣, 得重賞才是。”

皇後動了動唇, 半晌只輕聲道:“是, 臣妾這就去準備。”

孫氏有孕,皇帝心情頗佳, 還親自召了給孫氏診脈的太醫,詢問詳情。待聽聞孫氏有孕一月有餘時, 皇帝神色微微一變, 不可置信地看着太醫:“你說,孫娘娘有孕多久?”

胡子花白的老太醫顫巍巍道:“看其脈相,是一月有餘。”

“一月有餘?”皇帝皺了皺眉, 他剛看了彤史, 一個多月前, 他确實去過孫氏的宮中, 但他那日只坐了一個時辰, 聽孫氏唱了會兒小曲兒, 并未臨幸。上一次臨幸孫氏,距今有兩個月了吧?

一月有餘, 兩個月是一月有餘吧?

老太醫看着皇上的神色,又小心續道:“如今時日尚淺,具體的日子還不清楚, 大約是一兩個月?臣才疏學淺,不敢肯定。”

皇帝笑一笑:“嗯,朕知道了。”

有彤史為證,應該是兩個月而非一個月有餘。

因為孫氏有孕,皇帝不免高看她一眼,他從百忙中抽出時間,去孫氏宮裏坐坐看看。他對這個孩子異常期待。

十幾年?十六年了。他所有的子女,除了當年珍妃生的那一雙兒女,其餘的孩子都是他在登基前生下的。——當然那一雙兒女盡皆故去。

這個結論教他心中一凜,背上冷汗涔涔。

十多年來宮裏竟然無一個孩子出世!他原想着他可能同父皇一樣,子嗣不豐。但是細細思忖,他們并不一樣。他沒登基前,從長女明華出世開始,每年都有子女臨世。雖然間或有夭折或是有流産的,可那時,東宮好消息都沒斷過。明明那時他身邊的女人也不多的。

為何他一登基為帝,身邊女人多了,兒女緣反而卻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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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他後宮有一雙他看不見的黑手,不想他廣添子嗣?

是誰呢?是隐居佛堂的寇太後?還是驕橫勢大的羅貴妃?或是他那一向頗得寵愛的表妹葉氏……

後宮中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很可疑。

皇帝徹夜未眠,想找出隐藏在後宮的黑手,同時,加緊對孫氏的保護。

孫氏是今年新進宮的,容貌清麗,性格冷。新進宮的這一批裏,她不算得寵。或許就是這樣這個緣故,她才沒遭毒手,有受孕的機會。看來他若想再添子嗣,須得廣納後宮了。

三個兒子,到底還是太少了。

皇帝教太醫院的院首給宮中佳麗診脈,想知道她們的身體是否有虧損,或者說她們是否中毒。但結果教他驚訝。

太醫診斷的結果,除卻個別體虛,她們确實不曾中毒,身體也無甚虧損。換言之,不影響受孕。

而皇帝派人暗暗保護的孫氏,卻失足摔倒,小産了。

皇帝失望而憤怒。他越發相信後宮存在黑手了。他多麽期待那個孩子,卻不明不白地摔沒了。

看着小臉慘白的孫氏,他強忍着怒氣,勉強安慰兩句後,拂袖而去。

他就不信這宮裏沒鬼。

至于孫氏宮裏那一群宮人太監,連主子都照顧不好,還留着他們做什麽?一并砍了也就是了。

皇帝怒氣沖沖去了壽全宮,然而等他見到寇太後時,他已經收斂了臉上的怒容,沖寇太後行禮:“母後。”

寇太後只擡眸瞧了他一眼,繼續轉動着佛珠:“皇上有事?”

“孫氏的孩子沒了。”皇帝說這話時,盯着寇太後,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個表情。

寇太後手上動作一頓,面上有些訝然:“沒了?”

“是。”皇帝一臉沉痛,“摔了一跤,沒了。”

“唉……”寇太後嘆了口氣,“阿彌陀佛,這孩子,跟咱們沒緣分。”她目光幽深:“皇上還記得大蘇氏嗎?”

皇帝點一點頭:“母後說的是麗妃的姐姐。”

“當日大蘇氏有孕在身,摔了一跤,動了胎氣,提前生下一兒一女龍鳳胎。那倆孩子剛生下來,身體都弱。一個活了三歲,追随她母妃而去。另一個死在了荊棘崖。”寇太後聲音很輕,她看着皇帝,“他們都跟皇家沒緣分。咱們強留,留不住的。”

寇太後說出這番話來,皇帝并不意外。她信佛多年,一直看着無欲無求的,甚至連睿王的親事她都不摻合。

不過也證明這女人的心,可真狠。

皇帝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兒臣謝母後寬慰。只是……”

只是心裏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他後宮佳麗不少,至今存世的只有三個兒子。若是老四還活着,雖不頂用,可也能充個數啊。

皇帝眼中染上一絲狠戾。此事,他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眼看六月底将至,秦珩心頭不免着急,給皇兄的壽禮還沒定下呢。字也寫了,畫也畫了,可總覺得差點什麽。

她問皇兄,她能否出府到外邊走走。她一雙眼睛瞅着他,水汪汪,亮晶晶。

秦珣愣了愣,怎麽?他以為他現在關着她?他固然想她老老實實待在她身邊,但也不是想要将她困于晉王府這方寸之地。他也怕她憋悶。

“想去哪裏?我明日陪你一起去。”

秦珩連連搖頭:“不成不成。你不能跟着去,我一個人去就成……”看皇兄神色不對,她連忙改口:“你要是不放心我,你可以教誰随我一起。我天黑前一定回來。”

京城守衛森嚴,沒有戶籍的她想要出城,可不容易。她肯定會回來的。

因為有舊事在前,秦珣并不十分相信她,但又不想因為拒絕了她這個小要求,而讓她不快。他們好不容易才又親近了一些。

“那行,我找人保護你。”秦珣微眯起眼,沉聲道,“在外邊要小心,銀錢帶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我等你回來。”

秦珩見他說的溫柔,回之以微笑。

皇兄派去保護她的侍衛,很面生,三十來歲,氣勢懾人。然而秦珩在皇宮住了十多年,各種陣勢各種貴人也都見過了,對這個氣勢懾人的侍衛,毫無怯意。

與她同行的還有丫鬟小蝶。她此次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給皇兄搜羅一下生辰賀禮,順帶散散心。

她先去了裁縫店,自己定了幾套秋裝,選的全是京城時興的款式。選好以後,她又問小蝶:“小蝶有想要的麽?”

不等小蝶回答,她就要裁縫為小蝶量尺寸。

秦珩心念微轉,想到了三皇兄,何不給他也做幾套?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尺寸。算了算了,她也不在乎這些錢,于是就大致比劃着給皇兄也定了。

沿着這個路線,她每每買東西,必要給皇兄也帶一些。買首飾時,給皇兄選根簪子。進書肆買話本子,也要給皇兄帶一兩本太祖故事。

她記得皇兄最喜歡太祖的故事了。

她戴着冪籬,問書肆的店伴:“再取幾本新鮮的寫太祖的書,多多益善。一起包起來,我一并帶走。”

這家書肆不小,但是來往客人俱是男子,只有秦珩與小蝶兩個女子,站在店裏,頗為顯眼。

秦珩不以為意,靜靜地等待着店伴給她拿書,而小蝶卻有些不自在了,輕聲道:“姑娘,怎麽還不好?”

“莫急,這事兒急不得。”秦珩小聲安慰她。

正說着,書肆裏忽然進來一個人來,一進門就道:“我回來了,班大師的孤本,可還留着?”

秦珩身子微微一震,這聲音挺耳熟啊,京城真小。

店伴看見這人,雙目陡然一亮:“是杜大人啊,當然留着呢。只是不知道杜大人,這回銀錢帶的可夠?”

“夠了夠了,我當了玉佩,自然就夠了。”那位杜大人答道。

店伴将秦珩所要的書包好,笑道:“這位小姐,您要的書,共計二兩七錢紋銀。”

秦珩還未說話,小蝶便小聲嘀咕:“這麽貴,不過是幾本話本子。”

“不算貴。”杜大人插口,一臉嚴肅,“我要的班大師的孤本,還要五十兩銀子呢。”

這位杜大人不是旁人,正是曾和秦珩共事過的工部侍郎杜子清。當日河東一別,只當是永訣,卻不想又在京城碰見了他。

但此刻秦珩已是女兒身,跟他自非故人。她略一颔首,輕聲道:“班大師的孤本……”

班大師是前朝有名的匠人,精通機括,無人能及。當玉佩也要買班大師的孤本,确實是杜子清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當的是哪塊玉佩?不會是他一直佩戴的吧?

一塊玉佩換一本書。

“對,班大師的孤本。”杜子清目中閃爍着光芒,“我上回翻了一下,着實精妙。不過——”他話鋒一轉,“買幾本話本子,現在就要花二兩銀子了麽?”

那店伴臉上閃過一抹緊張之色,提高了聲音:“本來就是二兩,不想買可以不買!沒人求着你買!”

秦珩不想多事,低聲吩咐:“小蝶,付錢。”

二兩銀子而已,她還是出得起的。

然而杜子清卻伸手阻攔:“買東西要物有所值。市面上的話本子,可不是這個價。我看姑娘買的,不過是四五本,一兩銀子足矣,花二兩七錢,就是不行!”

秦珩皺眉:“杜大人,勸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你五十兩買一本書可以,我二兩七錢買五本書,有何不可?”

她不想與熟人多相處,在杜子清愣怔之際,轉身離去。

她行得快,小蝶跟在她身後,悄聲說道:“姑娘,其實剛才那個杜大人說的有道理,這幾本書,确實花不了這麽多錢。”

秦珩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先時不清楚價格,聽小蝶和杜子清都這麽說,她也知道多半是虧了。但她與杜子清曾相處數月,她不想多事惹麻煩。

“那個杜大人真奇怪。”小蝶輕聲道,“班大師的孤本,就真的值五十兩麽?”

小蝶自言自語,忽然身後有人喚她們:“姑娘留步,姑娘留步!”

秦珩腳步一滞,杜子清已經追了上來,六月的天,他臉膛紅通通的,滿臉大汗,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姑娘,給。”

他手心裏赫然躺着一錠碎銀。

“我跟那店伴據理力争,他饒了你一兩銀子。”杜子清認真道,“讀書本是風雅事,可惜那店伴不是個風雅人。他做生意欺生。”

秦珩微微有些恍惚,猛然憶起在河東赈災時,杜大人所做的種種事情。這位年輕的工部侍郎,人不通透,但做事認真而又固執。她是早領教過的。

于是,她點了點頭,自他手裏接過那一兩銀子,輕聲道謝:“多謝大人。”

杜子清板了臉:“我是朝廷命官,這是我應該做的。”

秦珩勾了勾唇角,眼中浸染了笑意。她輕笑一聲,改了主意:“杜大人當真當掉了玉佩?我這裏有些銀錢,不多,但也夠杜大人買下那本書。玉佩有靈性,當掉了,或是易主,終歸是不好。”

杜子清連連擺手:“不必不必,我幫你,不是為了向你要好處。我就是看不慣……”

“杜大人的為人,我知道。河東百姓至今還感激杜大人呢。”秦珩笑笑,“杜大人幫了我,禮尚往來,我自然該幫杜大人解燃眉之急。小蝶——”

“河東?”杜子清眼神一閃。

“是,我是太平縣人氏。”秦珩一笑,又催促小蝶,“小蝶——”

小蝶只得聽命取出銀子。她敏感意識到不大對頭,她看杜子清的眼神也變了,這個人要提防啊。姑娘可是王爺的人,怎麽能跟這個人有牽連?

“太平縣人氏?”杜子清一驚,他神色複雜,接過了小蝶遞過來的銀錢,“姑娘到京城,是投親還是訪友?如今住在何處?等我,等我回去湊夠了錢,就給姑娘送去。”

他那塊玉佩,對他而言,意義重大。

不等秦珩回答,小蝶便搶道:“我們是晉王府的內眷。要還錢,找晉王就行了。”

她将“晉王”二字咬得極重,管你是什麽杜大人,還想跟我們王爺搶人嗎?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一陣風吹過,撩起冪籬輕紗的一角,露出了秦珩的半張臉,一閃而過。

杜子清呆了一呆:“哦,晉王府,記下了。”他又打量着眼前這姑娘,衣飾華貴,着實不俗。但是看其裝扮,分明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當然不會是晉王的姬妾了。

多半是晉王遠房的親戚?他微微偏了偏頭,在記憶裏搜索。晉王的生母是哪裏人來着?會不會就是太平縣人?

秦珩只笑笑:“不急,錢財身外之物,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再還也無所謂。”

“不,我回去就還。”杜子清施了一禮,“我叫杜子清,在工部任職。要不,姑娘稍等我一下,我先贖回玉佩,把玉佩抵押在姑娘這兒。”

秦珩心裏只想笑,她點一點頭:“好。”

杜子清又重複一遍:“那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他轉身離去。

小蝶臉上的不解已經遮掩不住了:“姑娘,你怎麽能——”接受那什麽杜子清的玉佩,這與私相授受有什麽分別?你莫不是忘了王爺?

“怎麽?”秦珩瞧了她一眼,不大能明白小蝶咬牙切齒苦大仇深做什麽。她輕聲道:“這位杜大人是位好官,他要買的書,也不會白買。”

五十兩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對杜子清而言,卻是一筆巨款了。

小蝶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冪籬遮掩着,也看不出柳姑娘的神色。她哪裏是擔心五十兩銀子啊,她擔心的分明是王爺帽子的顏色!

雖然現下柳姑娘跟王爺清清白白,但是王爺對柳姑娘多上心,她自己感覺不到嗎?

真是,她小蝶都替王爺操心生氣了!

不過,他們到底還是沒有等杜子清回來。晉王派的侍衛接了小蝶手裏的書,他們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秦珩沐浴更衣,休息了一會兒,親自拿着書和簪子等物,去看皇兄。她想,得教他知道,她只是出去走走,天黑之前肯定回來。

秦珣在書房,聽到她叩門,直接教她進去。

将太祖故事與簪子遞與皇兄,秦珩笑道:“給哥哥買的,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喜歡。”

秦珣掃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心說,還不錯,出門在外,還知道記得他。然而他嘴上卻道:“有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你既然買了,我少不得收着,還能退了不成?”

秦珩笑笑,對他的話不甚在意。她本欲直接離去,轉念一想,提起今日的見聞:“是了,我在書肆,遇見了杜子清杜侍郎,借給了他五十兩銀子,改日他給你還錢,你可別吃驚。”

“他認出你了?”

“哪有?他怎麽會認出我來?”秦珩笑着搖頭,“再說,我這樣,他即使覺得我眼熟,也不敢亂想的。”

秦珣點頭,心想也是。杜侍郎跟瑤瑤再熟,還能熟過太子二哥和孟師傅?他們都沒能認出瑤瑤來,杜子清又哪能認得出來?

秦珩離去後,秦珣忍不住試了試她給的簪子。明明是普普通通的白玉簪,可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好看。

他翻開了她贈給他的話本。他想,瑤瑤可能不知道。他已經好多年不看太祖故事了。翻開書,墨香撲鼻。他合上眼睛,心底一片柔軟。

次日,杜子清果真上門拜訪。他如數奉上五十兩紋銀後,猶豫了一下,問道:“王爺,下官有些事情想請教王爺。”

“什麽?”秦珣心中一凜,黑眸沉了沉。

“昨日把銀子借給我那個姑娘,跟王爺是什麽關系?”

秦珣冷眸微眯:“你問這個做什麽?”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直白地問他這個問題。他面無表情問道:“你以為我同她是什麽關系?”

“下官看那位姑娘氣度不凡,私以為,是王爺的遠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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