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謀逆

那女子約莫三十來歲, 身形高挑。她也擡眼向秦珩看來, 兩人目光甫一相接, 她就瞪大了眼睛:“殿……”她手裏的油紙傘也随之落在地上。

“姑姑!”秦珩輕喚一聲,快步走過。

那女子不是別人, 正是照顧了她多年的掬月。

乍逢故人, 秦珩心中有千言萬語, 但是想起身後的腳步, 她只低聲道:“姑姑,幫我一下。”

“看見沒有?”巷口拐角處隐隐傳來人聲。

掬月神色微變,來不及詢問狀況,直接一把将秦珩拉進門內,同時撿傘,闩門, 一氣呵成:“殿下先回房裏去。”

此時王巍等人已到了巷口。小巷深深,一眼就能看到底, 并無任何人影。

王巍眼神一閃:“走,那邊看看!”他揮一揮手, 帶着衆人撤離小巷, 往前而去。

小巷又恢複了安靜,只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過得片刻,掬月撐了傘打開門往外看, 小巷空蕩蕩的,她松了口氣,複又返回。

不是幻覺, 殿下還在,她正站在檐下,望着雨幕出神。

雨水沖掉了秦珩臉上的灰,露出她白皙瑩潤的臉頰。她轉頭看着掬月,一如在章華宮。

掬月眼睛一熱,淚水瞬間便掉了下來。她一手持傘,一手拎裙,穿過雨幕,向秦珩走去。行至跟前,便跪了下去:“殿下!殿下果然還活着!”

秦珩一驚,忙伸手阻攔:“姑姑不要這樣,我已經不是四殿下了。”她将掬月拉起,輕聲問:“姑姑怎麽會在這裏?”

她曾向皇兄打聽過章華宮舊人,得知山姜被分配到了別處,掬月姑姑同黃太醫一起回了青州老家。怎麽掬月姑姑會出現在此地?

掬月放下傘,握着秦珩的手,一臉欣喜之色:“真的是殿下,殿下不知道。當時消息傳回來,我真以為殿下已經不在了。後來,我才想到,那要真是殿下,太子殿下肯定……老天保佑,娘娘保佑,殿下活着呢,殿下真的活着呢……”

Advertisement

她心情激蕩,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秦珩卻是聽明白了。她心中一暖,點頭:“是還活着,多謝姑姑相助。外面人走了麽?若是走了,我就……”

她話音未落,就被掬月一把攥住了手。掬月急道:“殿下這是什麽意思?”掬月心念微轉:“殿下,外面是什麽人在追殿下?”

秦珩遲疑道:“是三皇兄的人。雖然不知道姑姑現在情況如何,但我不想連累了姑姑。”

“殿下說的是什麽話!”掬月輕斥,“你我之間,說什麽連累不連累!殿下這話,掬月不愛聽。”

“姑姑,我……”秦珩身上被雨水淋濕,涼風襲來,她激靈靈打個寒顫。

掬月看在眼裏,忙道:“哎,是我倏忽了,見了殿下高興,竟忘了殿下衣裳還濕着呢。殿下先随我換身幹衣裳,這樣可不行,要着涼的。”她拉了秦珩的手,便往房內走。她一面走一面道:“三殿下為什麽要抓殿下?”

秦珩随着掬月行走,打量着這間宅子,不大不小,檐下挂着臘肉。

掬月領着秦珩去了堂屋,伸手便要去解秦珩的衣裳。

秦珩下意識擋了一下:“姑姑,我自己來。”她衣裳濕透,貼着身體,确實黏噠噠的,很不舒服。

見她動作遲疑,掬月微微一愣,繼而笑道:“殿下在掬月面前還害羞什麽?”

秦珩扯了扯嘴角:“也是。”但她仍是在屏風後,解下衣衫。今天遇上掬月姑姑也是天意。

“這是我的衣裳,新做的,還沒來得及上身。殿下先将就穿着。”掬月将自己幹淨的衣物隔着屏風遞了進去。

秦珩見她拿來的格外齊全,從肚兜到外衫,一應具有,也不再推辭,很快換上,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掬月呆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方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殿下穿女裝。殿下生的好看,跟珍妃娘娘一樣的好看。”

秦珩只扯了扯嘴角。

掬月手腳麻利将秦珩剛褪下來的濕衣收起,又拿了幹毛巾來幫秦珩擦發。這一切她做的格外熟稔。她擦着擦着,紅了眼眶:“我可憐的殿下。”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殿下竟被人捉拿。皇室貴胄淪落至此。不過天可憐見,她今日得遇殿下,肯定要好好守着她,護着她。

秦珩身心俱疲,在掬月高超的手法下,她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對掬月姑姑,她還算比較信任的,掬月姑姑是極少數知道她身份的人。秦珩輕聲問:“姑姑還沒告訴我,怎麽會在京城?我恍惚聽人說,姑姑回了青州?”

掬月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我回老家做什麽?我老家的親人都死絕了。”

“不是有黃太醫麽?”秦珩下意識問。她聽的是和黃太醫一起回鄉的,也算做個伴兒。

掬月笑了笑:“那怎麽成?黃太醫老家有妻小,我也不好真跟着他回去。”頓了一頓,她又道:“我沒回去,就留在了京城,找了一家。幸好在京城,不然又怎能遇見殿下?”

秦珩沉默了一瞬:“姑姑不要叫我殿下了,六公主也好,四皇子也罷,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掬月點頭,話鋒一轉:“不過,殿下,啊,姑娘到底是怎麽回事?上回死的那個是誰?三殿下為什麽又要抓你?”

她心裏疑惑,殿下不是跟三殿下最要好了麽?難道是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份,想要去皇上跟前告發?

“此事說來話長,改日我再……”秦珩的話被外邊一陣拍門聲給打斷。她隐約聽到有人高喊:“楊大姐,快開門!”

聲音大而粗犷,秦珩不由一怔:“這是……”

然而掬月眉梢已經漾起了笑意,她收起毛巾,笑道:“是我家那口子回來了,殿下一并見見吧!看我,又說錯了,姑娘見見他吧。”

秦珩訝然,但在掬月期盼的目光中,她輕輕點了點頭:“也好。”

掬月年輕時也有過出宮的機會,但是因為她的緣故,将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留在了皇宮裏。她也希望掬月能過得好一些。

秦珩随掬月一起行至檐下。掬月撐着傘,獨自一人去開門。

“啊呀,今天這雨可真急。還好有阿志來幫忙,不然真不知道那些肉該怎麽辦。”身形粗壯的大漢一進門就道。

在他身後,尚且跟着一人,有他擋着,秦珩看不清楚。

“楊大姐,你在家裏做……”大漢的話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站在檐下的秦珩,手肘輕輕捅了捅掬月,“這是誰?”

掬月看了一眼秦珩,心念急轉:“啊,這是我娘家的侄女,今日剛到京城。瞧,被雨淋成這樣,剛換上衣裳。”她說着又看向秦珩,聲音急切:“姑娘!”神情中隐隐帶着懇求之色。

秦珩站在檐下,打量着那大漢,見他三十七八的樣子,生的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張圓臉,頗為富态。他離掬月很近,兩人狀似親昵。秦珩遙遙福了福身:“姑父。”

掬月卻有些不自在了,她這一聲姑姑勉強當得,可是他怎能當得起殿下的姑父?

大漢身後鑽出一個人來,涼涼地問:“楊姨的侄女兒?”

秦珩看這人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瘦削,卻張了一張圓臉。他看着秦珩,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古怪。

掬月已然應道:“是呢。都站在這兒做什麽?回屋說話吧!”

秦珩在檐下看他們走了過來,原本寬敞的檐下忽然變得擁擠起來。

掬月拉着她的手介紹:“姑娘,這是我家那口子,姓高,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他做的殺豬的營生,是個屠夫。”又指了指那少年:“這是他公子,名喚光宗。才十六歲,已經是秀才啦。”

秦珩點頭:“高姑父,高公子。”

她有幾分不自在,人家一家團聚,她個外人不該在此。她輕聲道:“姑姑,多謝你的招待,我想……”

她話沒說完,手上驀地一疼,卻是掬月掐了她一把。

掬月正色道:“姑娘說的什麽話?你現在無親無故,除了我這兒,你又能到哪裏去?何況……”她伸了三個指頭,低聲道:“這個時候了,姑娘跟我別扭什麽?!”

秦珩垂眸,細細思忖。誠然此地對她而言是最好去處,掬月是極少數知道她身份的人,且不會出賣她。她眼下一無戶籍,二無路引,暫且留在此地,是上策。無論是父皇還是皇兄,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猜到她蟄居在此。

高屠戶聽到她們對話,皺眉道:“就是,你姑姑說的對!你既是她侄女,那就是我侄女。家裏房間多,也不缺口糧。你便是住在這裏,又能怎麽樣?人都到這兒了,還能把你往外推?你這丫頭,就是見外!”

秦珩微微愕然,她從小到大,還未有人這般同她說過話。然而不知為何,明明高屠戶語氣不大中聽,她仍是覺得心裏暖流湧動。她笑笑:“姑父……”

沉默着的少年高光宗忽然開口,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唉,秋天來了,秋風也該起來喽。”

秦珩心說,這是在說我打秋風了?

掬月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格外難看。她在宮中多年,小有積蓄,平素也補貼家用,但高光宗這話着實傷了她的心。

高屠戶聽了兒子這句話,立時擡手,在兒子腦袋上拍了一下:“說的什麽鬼話!回去看書去!”

高光宗嗷了一聲,轉身走了。

秦珩臉上有些尴尬:“姑父,我……”

“哎。”高屠戶打斷了她的話,“別聽他瞎說,咱們家不缺你一口吃的。”

他說的淳樸而又真摯,圓圓的臉上滿是笑意。

秦珩沖他笑笑,輕輕點了點頭:“謝謝姑姑姑父。”

掬月有太多的疑問想問,她教高屠戶下廚做飯,自己則拉了秦珩到一旁敘話。

将門掩好,掬月這才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三殿下知道了殿下的身世?想去告發殿下?”

秦珩搖頭:“不是,個中緣由,不好講與姑姑聽。不過,他不會把我交給父皇就是了。”她輕聲道:“皇兄确實知道了我的身世,但是他要找我卻不是因為這個。不說我了,姑姑,姑父他,待你好嗎?”

“好!”提到高屠戶,掬月眉眼間的笑意遮掩不住,“他一個屠夫,我嫁給了他,他還敢嫌棄?”

秦珩笑笑:“那我就放心了。”大齡宮女出宮,多是做人續弦,掬月姑姑竟嫁給了一個屠夫,她着實意外。但是嫁人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只要掬月姑姑過得好,那就好。

“殿下不知道,他最聽我話了。殿下不必顧慮他,就在這兒先住着。咱們做個伴兒,等過些日子,殿下覺得膩歪了,我再想辦法送殿下去登州,和你舅舅會合。”掬月笑道。

聽說三殿下使人找殿下不是為了告發,那她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此事,就沒什麽可怕的。

“舅舅?”秦珩微怔,搖了搖頭,“不行的,姑姑。我和舅舅來往不多,而且我自己連戶籍和路引都沒有。如何能去登州?”

“沒有戶籍和路引?”掬月一愣,覺得有些難辦了。沒有這兩樣,連出京城都難。很快,她就道:“既是這樣,那殿下更應該先留在這兒了,總得想法子有了戶籍和路引,再離開啊。再說,殿下尊貴,身邊沒個人怎麽行?”

秦珩知道她說的有理,沒有反駁。

掬月又摸了摸秦珩的頭發:“殿下擔憂了十多年,如今既然逃出了那牢籠,就該無憂無慮地好好生活。”

秦珩盯着掬月瞧了一會兒,眼中漾起極淺的笑意。她也想無憂無慮地生活。

她知道三皇兄會找她,她希望三皇兄尋找不到後會自己放棄。畢竟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自秦珩不見之後,秦珣派人在京中大肆尋找,甚至是附近州縣都不放過,然而毫無所蹤。她像是憑空消失了,偌大的京城,竟然沒有她的蹤跡。

偶爾也有人向他報訊,說是找到了。可那人并不是她。後來聽說哪裏有女屍,他都要親自去查看一番,唯恐是她。

确定不是她後,他的一顆心才能暫時放回肚子裏去。

随着時間的推移,秦珣心中的擔憂不安越來越重。有時從噩夢中驚醒,竟是她橫死街頭的慘狀。他知道他不該這麽想,可那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裏浮現。

短短數日,他的心态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獨自在瑤瑤居住的小院,他恍惚以為她還在這裏。悔意一點一點漫上心頭。

是不是他逼得太急了?如果他給她多一點時間,耐心一點。等她先接受了身世的變化,再慢慢表明情意,她會不會更容易接受一點?

他沒想到她會吓成那個樣子,吓得留書出走?難道跟他在一起,真的教她無法接受?明明她之前也說過,願意一直留在他身邊啊。

他很想告訴她,他們确實不是兄妹,他快找到新的證據了。他們不必等來世的。

可是,她不在他身邊。

朝中這幾日的局勢不大好。秦珣隐約能察覺到父皇即将會有大動作。

八月二十八日,寇太後的千秋節。

皇帝為表示孝敬,特意命蜀王夫婦張羅壽宴為寇太後祝壽。蜀王妃莫氏準備了一個多月,果然将宴會布置得格外別致。

酒過三巡,絲竹聲起,一群臉蒙輕紗的美人兒上前獻舞。舞姿婀娜,皇帝看的有些出神。

陶皇後心裏微酸,轉頭跟一旁的羅貴妃說話。

蜀王秦琚執了酒杯沖秦珣晃了晃,問道:“聽說三弟滿京城地在找一個姑娘?什麽樣的美人兒?找到沒有?”

聽他提起瑤瑤,秦珣心中一痛。他端起了酒杯,笑笑:“些許小事,竟傳到大皇兄耳中,真是汗顏……”

“诶,三弟此言差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弟這年紀,正是該……”

蜀王正說着話,卻見變故陡生。

蒙面的舞姬,忽的從發間拔下一枚簪子,簪子的尖又尖又長。她的身形忽然化成了一道黑影,飛速刺向寇太後。

“啊!”寇太後一聲驚呼,場中一片慌亂。

陶皇後已然驚叫起來:“快來人吶,護駕,有刺客!”

宮中禁衛聞訊匆匆趕至。

秦珣将手中的杯子向那刺客擲去,自己縱身擋在了皇帝身前。

那刺客一擊即中,卻被随之趕來的禁軍射死。

禁軍首領跪伏于地:“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其餘舞姬尖叫着亂成了一團。

皇帝冷眼看着,危急關頭,陶皇後躲在了羅貴妃身後,太子護着太子妃,擋在他身前想保護他的,除了孫遇才,竟然只有老三。

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難道竟是只有秦珣把他放在心上嗎?太子妃丁氏有孕,太子護着她也正常。可皇帝心裏頭卻格外不是滋味。他最愛重的太子,在危急關頭,拼死護着的,卻是一個女人!

皇帝看着秦珣,神色複雜。

秦珣輕聲詢問:“父皇沒事吧?”一臉關切,不似作僞。

皇帝半晌方道:“朕沒事,快看一看太後怎麽樣了。”

那刺客刺中了寇太後的胸膛。她胸前衣衫被血染紅了一片,衆人忙請太醫。

好好的壽宴,竟出了這樣的變故。寇太後遇刺,生命垂危。壽宴自然就散了。

負責此次千秋節的蜀王夫婦神色難看,心中不安,雙雙跪在地上請罪。

皇帝震怒,大發雷霆:“太後生辰,竟發生這樣的事!太後若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朕如何跟先帝、跟睿王交代!舞姬裏面竟然混的有刺客!說,你是不是誠心想謀害太後!”他怒上心頭,擡腿一腳踢向蜀王秦琚。

秦琚不敢抵擋,生生挨了他這一腳。他辯解道:“父皇,兒臣冤枉。父皇明鑒,皇祖母一向疼愛孫輩,兒臣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也很委屈,第一次張羅,就鬧出這種事!定然是有誰故意跟他過不去。他心念微轉:“父皇,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好!不是你指使,那宮中侍衛都是死的嗎?竟然能把刺客給放進來!看來,宮裏的侍衛,是該換一換了。今日是太後被刺,明日就輪到朕了!”皇帝神情森然。

秦琚愣了片刻,終于明白了父皇發怒的目的。這一個多月來,他借着給寇太後張羅壽宴的機會,往宮中安插了不少人手,皆是要緊的位置。他怎麽說,安插着這麽容易,他以為是父皇病中松懈,卻原來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果然,他聽到父皇緩緩說着,什麽人該撤職,什麽人該砍頭,什麽人該流放……

他聽得毛骨悚然,這都是他新安插進去的人!

蜀王忽然站了起來,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親。陰謀,從一開始就是陰謀。他的父皇挖了坑給他跳,偏偏他還傻愣愣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

寒意自心底而生:“父皇?”

皇帝掃了他一眼,皺眉道:“怎麽?莫非你有不同意見?”

“兒臣想知道,行刺皇祖母的刺客,是不是父皇找來的?”蜀王硬邦邦問道。

皇帝神色驀然一變:“大膽!”他冷喝道:“蜀王無狀,禦前失儀。又诋毀于朕,不忠不孝。朕念其是初犯,從輕發落,面壁思過三日,罰俸一年。還不退下!”

蜀王還欲分辯,就被拖了下去。

蜀王妃莫氏嗚咽一聲,也跟着退下。

寇太後胸口被刺中,傷及心肺,命在旦夕。

皇帝挂念太後鳳體,徹夜不眠,為其祈福,終于身體不支,暈了過去。

這些事情,同在京城的秦珩并不知道。

這十幾天來,她都待在掬月姑姑這裏。高屠戶說的沒錯,高家房間不少。掬月姑姑挑了一間好的跟她單獨住。

掬月姑姑待她,自不用提,分外細心體貼。高屠戶果真如掬月所說,愛惜尊重掬月,對秦珩也和善。他雖然幹的是殺豬的營生,但是性格寬厚,見人三分笑,友好熱情。

這家裏,唯一對她态度奇怪的是高屠戶的兒子高光宗。這個跟她同齡的年輕秀才有時說話有點陰陽怪氣。但是高屠戶和掬月在側時,他态度會好一些,對她愛搭不理。

秦珩如今暫居高家,也不将高光宗的冷淡放在心上。她拿出一些銀錢,交予掬月,不想教其為難。

掬月卻有些微的惱意:“這是做什麽?姑娘住我這裏,還需要看人臉色不成?若是姑娘在這裏委屈,那咱們便離開他們家,自己過活。”

秦珩見她這般,頗有些歉然:“姑姑莫惱,如此便是我的不是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着我既在家裏住着,就該幫襯一二。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啊。”

掬月怒容微斂,半晌方道:“姑娘別委屈了自個兒。”

秦珩笑笑:“姑姑放心,我自然不會教自己受了委屈。”

這段日子,除了憂心會被皇兄找到以外,還蠻舒心的。盡管吃穿用度比不得從前了。

不知是掬月還是高屠戶同高光宗說了什麽,高光宗再見到她時,态度微微有了些轉變,不再像之前那般陰陽怪氣。

秦珩心下稍安。畢竟在同一個屋檐下,一直有人對你橫眉怒目的,也不大好。高光宗雖比她年長半歲,但是在她看來,他似是比她還要小一些。把喜怒哀樂擺在臉上,她很多年前就不這麽做了。

高光宗很不待見這個楊姑娘。——當然,他也不大待見她姑姑。他母親過世的早,父親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原本他到了說親的年紀,該娶妻孝敬父親了。可是他爹倒好,竟然娶了一個宮裏放出來的宮女。

誰不知道宮女二十歲被放出宮?到楊氏這個年紀才出來的,誰知道是什麽個情況?還嫁給了他做屠戶的爹!是以,他對外從不提起楊氏的身份。旁人起,也只含糊說一句,是外地來的,再無他話。

不過楊氏對他父親還算體貼,他也願意叫她一聲“楊姨”表示尊重。至于新來的楊姑娘,他就更看不上了。

家裏多一個楊氏還不夠,還要多一個什麽外四路的侄女?

他第一回 見到小楊氏時,天下着雨,她穿着不大合身的、甚至跟她年齡也不相府的衣裳,靜靜地看着他們。當時她的眼神,教他很不喜歡。

是,她是生的極美,那又怎麽樣?還不是鄉下來的,不懂禮數的野丫頭?連對他的稱呼都是“高公子”、“高公子”,不知道他們是親戚,她該叫他哥的嗎?

他不搭理她,偏生他爹還教訓他,要他好好對待她。他沒辦法,只能應了。

于是,這日,高光宗同秦珩道:“喂,我生于弘啓元年六月二十九。”

“六月二十九?”秦珩微微一怔,有些許恍惚。六月二十九,皇兄的生辰也在這一天……

“所以,你該叫我一聲哥哥,知道嗎?”高光宗沒好氣道。

秦珩沉默了一瞬,輕輕搖了搖頭,一字一字道:“我有哥哥。”

“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