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暧昧

這種感覺有些陌生, 有些……讓她無措。

秦珩不再說話,低頭吃面。她吃了幾口後, 往前一推:“不吃了,飽了。”她眼珠子轉了轉, 尋找其他話題:“哥哥, 你同我講個故事吧。”

“不是說特別好吃麽?怎麽不多吃一些?”秦珣如是說着,命人将長壽面撤下。面不過是圖個好口彩,也不需要她真的全都吃完。

秦珩偏着頭沖他笑, 鮮豔明媚, 不答反道:“你同我講故事。”她拉了他的袖子,輕輕搖晃, 一派小女兒情态。

秦珣對她這神情極為受用, 他咳了一聲:“嗯。很久以前, 有個廚子,做得一手好菜……”

這個開頭對秦珩來說, 挺新鮮。她還從沒聽皇兄說過市井故事,他們少年時期一起在上書房讀書。他總愛在課本下放一本閑書。那時他看的故事多是帝王演義。後來兩人熟了之後,他也曾好心把書借給她看,也曾講給她聽, 但是市井故事,卻是從未講過。

秦珩松開他的袖子,以手支頤,笑意盈盈看着他。

昏黃的燈光給他素日清冷的眉眼平添了幾分柔和,只是他講的故事, 卻不那麽柔情了。沙漏裏的沙子緩緩瀉下,燭淚一點點增多。他已經講到那廚子用菜刀砍翻惡霸,憤而造反了。

輕輕嘆一口氣,秦珩搖頭,軟語道:“換一個,換一個。我今日生辰呢,打打殺殺多不好。”

“嗯?”秦珣挑眉,“換什麽?”

“換個好聽點的……”秦珩話講到一半,沒忘了改口,“我不是說這個不好,我是說換一個……”她眨了眨眼:“嗯,稍微柔情一些的。”

她手托腮,就在他不遠處,兩人相距不過半尺的距離。他借着燈光,能清晰地看到她輕顫的睫羽,如玉的肌膚,菱形如花的唇瓣紅潤誘人……寒冬臘月,殿裏暖融融的,如有若無的香味就在鼻端萦繞,他忽然覺得有些熱:“瑤瑤,你要聽什麽柔情的?”

“啊?”秦珩應着,擡頭,目光堪堪撞進他的視線裏。

皇兄的聲音極為柔和,眼神卻有着少見的侵略性。他眼中跳動的炙熱的火焰,燒得她的心越跳越快。

空氣似乎變得黏稠起來,将兩人的視線連在了一起。

“我……”秦珩剛一開口,就被他輕輕一拉,人跌倒了他的懷裏。她下意識去推他的胸膛,“哥哥,我……”

手被他松松握在手裏。

“我,我們……”秦珩心裏亂糟糟的,腦海一片空白,黑密的睫羽如蝴蝶羽翼一般輕輕顫抖。她定了定神,猛然擡起頭,紅唇在他下巴擦過。她一瞬間雙目圓睜,心頭異樣,覺得似乎有什麽要破土而出。

下巴上異樣的觸感,教秦珣亦是一震。他剛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就從他掌中溜走了。他随即出手,緊緊将那只手攥緊手心,深吸一口氣:“瑤瑤……”

“皇上,葉太妃求見。”阿武刻意提高了的聲音驀然在遠處響起。

秦珣聞言,似有冷風吹過,将他身上的熱度吹散了不少。他薄唇緊抿,眉眼間的怒氣隐約可見。他有些懊惱,又有些遺憾:“這個時候了,她來做什麽?”

已經是戌時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秦珩早回過神,她從皇兄懷中跳出來,理了理衣衫,又整了整微亂的鬓發,不顧自己發燙的臉頰,急急忙忙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沐浴休息了,你也早點歇着。”

她匆匆退下,輕撫胸口。那裏,她的心髒正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她想,瘋了,真是瘋了。阿彌陀佛,葉太妃來的可真是時候。

她長長舒一口氣,低頭疾行。

途中,她瞧見了葉太妃一行。她知道葉太妃近來管理宮中事務,也不知忙些什麽,都快過年了,還來找皇兄。她心裏想着,不免多看了兩眼。

章華宮燈火通明,殿外,葉太妃率衆站立,等待着年輕帝王的召見。葉太妃身側,有一道纖細的身影,看其打扮卻不像宮女。

秦珩心中好奇,又定睛看了看,一時也想不出是誰。她正在記憶裏搜尋相似之人,那廂阿武已經請了葉太妃進去。

她見人已走,沒什麽好看的,自己回去沐浴休息。

待葉太妃進到正殿時,秦珣面色如常,端坐于正殿。他面無表情,聲音清冷:“太妃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他這個“深夜”教葉太妃心生不安。她看一眼沙漏,現在戌時,雖然說不早了,可也不算是深夜吧?她笑了一笑:“沒有什麽要事……”

“沒什麽要事就回去吧。”秦珣揮了揮手,“葉太妃處理宮務,想必也累了,還是早些休息的好。”

“不忙不忙……”葉太妃忙笑道。她笑容微微一僵,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不忙,皇帝也忙啊。她悄悄去看皇帝神色,見其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如果不是有特殊的事情,她也不想這個時候來見他的。

她是先帝的妃嫔,若是有心人嚼舌根子,像什麽樣?不過她終究是記得自己的來意,指了一指身邊的青衣女子:“是這樣的,我那侄女兒進宮了,我就想着,讓她給皇上磕個頭,來見見皇上。”

“就為這件事?”秦珣冷眸微眯,似笑非笑。他擺了擺手:“不必了,既是太妃的侄女,陪着太妃就好,不必來見朕。”

葉太妃輕輕推了推侄女的肩頭:“快,給你皇帝表哥磕頭。”

“啊?”葉清呆呆地點了點頭,很聽話就往地上跪,“民女參見皇上。”

秦珣冷眼看着,待其行完禮後,才道:“頭也磕了,太妃快回去吧。天寒地凍,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葉太妃看看葉清,又看一眼年輕的皇帝,心裏頭生出絲絲失望。她扯了扯侄女:“是,那我們就告退了。”

她攜着侄女往外走,雖失望卻不氣餒。容貌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性格相同卻需要天長日久的相處觀察。不急不急,反正葉清人都在宮裏了,又不是沒有機會。她今日是太冒失了。

葉清被她拽住,心中甚是不安:“姑姑,我,我方才是不是做錯什麽了?我笨,又膽小……”

“沒做錯。”葉太妃停下腳步,“你就照你平時那樣就好。”她緩緩拍了拍侄女的胳膊:“不用怕,這皇宮也沒什麽可怕的。你別忘了,皇上還算是你表哥呢,不用怕他。”

“嗯。”葉清點了點頭。她知道的。她姑祖母生下了先帝,他們确實是表兄妹。可是那是皇帝,怎麽能不怕呢?她方才在他面前,可是緊張得腿都發顫呢。

今日午後,葉太妃忽然教人到葉家,點了名要她進宮一趟。到了宮裏才知道,葉太妃是想讓她在宮中小住。可她來得急,什麽都沒帶。

這麽一想,她有些苦惱。

姑姑說的是真的麽?不過,皇帝表哥可真好看。

——她的皇帝表哥秦珣此刻按了按微微發痛的眉心。後宮裏的女人,真是……一個比一個多事。好在瑤瑤不是這樣。

想到瑤瑤,他不免又想到方才的場景。差一點,就差一點。若不是葉太妃姑侄忽然出現,說不定早……

思及此,他對猛然冒出來的葉太妃姑侄多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

——秦珩将整個身子都浸泡在浴桶中,不知是熱的,還是水汽熏的,她的臉又紅又燙。她的手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紅潤的唇……很快,她又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自己一下。

別想了,別想了。

洗好出浴,她自己擦洗幹淨,換上幹淨的寝衣。剛一躺下,就隐約聽到外邊有動靜。秦珩心念微動,高聲問:“是小蝶嗎?”

“不是,是我。”黑暗的夜裏,熟悉的男聲格外清晰。

秦珩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她提高了聲音:“你有事嗎?我睡了。”

“沒事……”外面的聲音低了一些,“只是想起來,忘了跟你說一聲,‘好夢’。”

這一聲“好夢”不高不低,像是遠在天際,又像是近在耳邊。秦珩深吸了口氣,亦回了一句“好夢”。

原本平躺着的她,翻了個身,将頭和臉都深埋在枕中。她小聲嘟囔:“好夢,好夢,好夢什麽啊?誠心不讓人睡覺的。”

她翻騰了好一會兒,才決意好好睡覺。她将被子拉高,将頭臉都罩住。但不超片刻,就又将被子蹬到了一邊。她素來不宜入睡又淺眠,本來這一段時日,在自己熟悉的環境,她睡眠已好了很多,可這會兒沒來由興奮,就是睡不着。

她只得默默背誦《律書注解》,逮着最後一句反複背誦。她百試百靈的催眠大法終于起了作用,在不知道重複第多少遍時,模模糊糊睡了過去。

這一夜睡不好的,又何止她一個?

秦珣回想着她的眼神,她在他懷裏時,眼中分明帶着纏綿之意,又怎會有假?他很肯定,他的瑤瑤,心裏是有他的。

這一夜,甚少做夢的秦珣做了一個夢。

夢裏一片紅,似乎是大婚的場景。龍床上端坐的人,眉目如畫,鮮豔明麗,正是瑤瑤。他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腰肢柔軟纖細,不盈一握。

醒過來時,天還未亮,他懷中空空如也。他下意識向枕邊摸去,亦是空空的。他這才徹底清醒,那是一個夢。

秦珣坐起身,輕輕嘆一口氣,繼而又挑起了眉。

沒關系,這個夢很快就會成真了。

臘月二十八,蘇方一家終于在年前趕回了京城。連日來的奔波,教蘇方憔悴了許多。他一回京,就進宮謝恩。

年輕的皇帝在章華宮召見了他。

蘇方心下惴惴,今年事情多,他們先是在京城,先帝忽然下令要他們去青州。剛到青州,還沒安定好,新帝就又下旨,命他們回京。他想,也許是時候稱病還鄉了。再折騰幾回,沒病也給折騰出病了。

“蘇大人請坐。”秦珣笑笑,面色緩和。

皇帝賜坐,蘇方自是不敢拒絕,小心坐了:“皇上有什麽吩咐?”

“朕有一樁舊事,想請教蘇大人。”秦珣瞧了蘇方一眼,只當沒看出他的緊張不安,他神色不改,“還望蘇大人能如實回答。”

蘇方忙站起:“臣定然知無不言。”

“蘇大人坐,不必緊張,一些陳年舊事,咱們只當是說些家常閑話。”

他這麽說,蘇方卻是不信的。若真是家常閑話,何至于再将他從青州召回?

“朕記得,蘇家有兩位娘娘進宮侍奉了先帝,蘇家二小姐被封為珍妃,三小姐被封為麗妃,是也不是?”

蘇方點頭:“皇上聖明,确實如此。”

“朕聽聞當年珍妃娘娘奉召進宮時,似乎不大情願?敢問珍妃進宮之前,可有婚約在身?”秦珣目光灼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蘇方,“或者說,有個情郎?”

蘇方心中一凜,一些久遠的記憶瞬間湧上心頭,他臉上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他連忙搖頭:“回皇上,并無此事。”看了皇帝一眼,他又小聲解釋:“當時臣外出求學,對家中妹妹的親事也不大了解。只聽說當時三妹已有婚約,二妹卻是沒有的。珍妃娘娘不想進宮,約是姑娘家小性子,鬧了一陣子,後來不就又好了麽?至于情郎……”他搖頭:“蘇家家風嚴謹,絕不可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秦珣點頭,口中卻道:“是麽?”他有些遺憾的模樣:“竟是如此麽?那倒是可惜了。”

蘇方遲疑了一下:“不知皇上為何問起此事?”

“也沒什麽。”秦珣神色如常,“只是想起來了,就問一問。看來蘇家的家風果然不錯。”

得皇帝誇贊,蘇方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相反他更不安了。

皇帝并未多留他,略勉勵了幾句,教他先行離去了。

蘇方一回蘇府,來不及休息,就将府裏的賬房媳婦兒田氏給叫了過來。他劈頭就問:“當年你伺候過二小姐一段時間。我問你,二小姐外頭到底有沒有人?”

田氏愣了愣,好半天後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麽。她點頭,繼而又搖頭。

“到底有沒有?”蘇方頗不耐煩。

“二小姐自己不願進宮的時候,說有。可是當時老太爺和老太太都說沒有。”田氏又道,“究竟有沒有,恐怕也只有小姐同碧荷知道。”她頓了一頓:“可這倆人都死了十多年啦。老爺怎麽又想起這樁事了?”

蘇方揮了揮手:“你下去吧,不要多話。這件事不是你該多管的。”

田氏行了禮離開,蘇方默然松一口氣。也好,不知道也好。不管皇帝想做什麽,這件事都是死無對證了。

他緩緩閉上了眼,可眼前仍浮現出二妹蘇雲蕊那張臉。

二妹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姨娘早死,他的母親雖然對他們幾個慈愛,但是對庶出的女兒,并沒有好臉色。下人有樣學樣,蘇家的二小姐過得并不如意,她性子又軟,連下人都能欺淩她。當時的皇帝看上了三妹,但三妹有婚約,且夫家顯赫,退婚不得。後來蘇家運作,皇帝也願意,就叫二妹進宮。

大家都很歡喜的時候,一向軟性子沒脾氣的二妹,忽然鬧起來,說自己也有婚約,不能進宮侍奉。她鬧的結果是她忠心耿耿的丫鬟碧荷被打了一頓遠遠發賣掉,聽說沒多久就死了。二妹大約是死心了,總算是同意了進宮……

皇上怎麽突然想起此事了?

真是奇怪。

那廂田氏莫名其妙,又忙碌了一會兒,才捶了捶腰,從蘇家角門離開。

她丈夫在蘇家做賬房,他們在蘇府外邊有自己的房子。這回随着蘇家回京,他們也得把自己家好好打掃一遍。

然而,她剛出蘇家沒多久,就有一個面目普通的後生拿出一塊牌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田大嫂是不是?同我走一趟吧。”

田氏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她當時就軟了腿:“官爺,民婦犯了什麽罪?”

“沒罪,只是有些事情,想問一問田大嫂。”

田氏記不得自己是怎樣被帶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她只記得有人問了跟蘇老爺一樣的問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将自己知道的,全都給說了,稀裏糊塗的,知道多少,就說了多少。

田氏不知道她所說的話,一字不差全到了皇帝的耳朵裏。

秦珣沉默着聽人講完,他雙眉緊攢:“所以,田氏也不知道蘇二小姐當時定給了誰家?”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夏風。夏風點頭:“皇上聖明,确實如此。據田氏所說,蘇二小姐還未進宮時,身邊只有兩個丫鬟,一個是她,一個是碧荷。蘇二小姐的事情,知道的人還真不多……不過,至少沒有明面上的婚約。蘇家還沒膽大到将有婚約的女兒送進宮去。如果真有婚約,對方參上一本,蘇大人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秦珣擡眼,眸色幽深:“是麽?”

“所以,蘇二小姐,應該是有一個情郎。”夏風很認真地道,“蘇家二小姐十七八歲尚未有婚約,她就自己給自己定了門親。”

秦珣神色古怪:“哦?”

“當然,這是臣的推斷。”夏風一本正經,“臣還需要更确鑿的證據。請皇上再給臣一些時間。”

秦珣揮揮手:“好了,朕知道了。朕相信夏卿,能早日查出真相。”

夏風施禮退下。

秦珣心裏莫名煩躁。他想,不管珍妃當年有沒有婚約,她未出閣而有孕已是不争的事實。只是若查不出另一人是誰,他還真不好跟瑤瑤講起。

他輕輕嘆一口氣,希望能早些查明白吧。

這一年先帝駕崩、陶皇後離世,宮裏的主子少了好幾個。除夕夜的宴會,比往年簡單了不少。

年輕的皇帝頗有些心不在焉。——他對和太皇太後、宮裏的幾個太妃一起守歲沒多少興趣。

略坐一坐,他就要起身離去。

葉太妃忽然開口:“清兒,今日家宴,也沒旁人,不如你跳一支舞吧?”

“啊?”葉清慌了神,“我,姑姑,我,我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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