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大婚
次日杜姑姑再到武安侯府時, 較之前鎮定了許多。她面容嚴肅,不再過分關注孟小姐的外貌。簡單寒暄兩句後, 就提起正事:“昨日學的,小姐還記得多少?”
“十之八九吧。”秦珩略一沉吟, 答道。
昨天杜姑姑回宮後,她又翻了一遍,大致記得差不多了。
杜姑姑心下暗驚, 看秦珩的目光微微一變, 心想:這位孟小姐好大的口氣。然而她卻是笑了笑:“是麽?老奴無禮, 想考校一二,也好根據小姐掌握的情況繼續今日的教學。不知小姐是否同意?”
秦珩點頭:“當然。”
杜姑姑見她沉穩自若,心裏也有些驚訝。輕咳一聲,随口詢問,孟小姐對答如流。杜姑姑暗暗點頭稱贊。她又問了幾句,見其回答毫無差錯, 不免更加驚喜。
她心想:跟齊王還是不大一樣的。聽聞齊王殿下年少時期不大聰明, 在上書房讀書時, 是出了名的努力卻不見成果。這位孟小姐似乎比齊王要聰敏的多。她教導着也會容易許多。
“小姐聰慧,是老奴失禮了。老奴鬥膽問一句,這冊子上所寫的,小姐是不是全都記下了?”
方才孟小姐對答,可不像是只記了十之八九。
秦珩只笑了一笑,輕輕點頭。這冊子上的東西看似繁瑣,其實也不算特別多。皇宮裏的禮節, 是她從小就熟悉的。大婚時的禮儀又有不少與皇宮的禮節相通。她真正需要熟記的并不算多。
杜姑姑贊道:“如此甚好,既然小姐已經記熟,不如我們演練一遍。”
秦珩自然同意。
與孟小姐相處越多,杜姑姑心裏感慨越多。見孟小姐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風範,并不像是出身鄉野,杜姑姑心裏甚至隐約生出一個念頭來:其實如果沒有那張同齊王太過相似的臉,孟小姐也會有不錯的将來。
簡單演練了一遍後,杜姑姑笑道:“今日就到這裏吧,小姐辛苦了。”
秦珩一笑:“杜姑姑也辛苦。”
杜姑姑心中輕嘆,她略叮囑兩句後,起身告辭。
秦珩吩咐下人相送。
杜姑姑行至武安侯府門口,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她下意識躲避,卻見車簾掀開,一道身影自馬車下來。
那人長身玉立,面貌清俊,不是當今皇帝又是誰?年輕的皇帝顯然對此地極為熟悉,他同門房點一點頭,徑直入內。
杜姑姑微愣之後,很快醒悟過來,皇帝這是來看孟小姐的。她心裏很清楚,在大婚之前,皇帝與皇後是不能見面的。但是她猶豫了一瞬,皇帝已然不見了身影。
她輕輕閉了閉眼,對自己說:沒看見,你什麽都沒看見。
如此這般默念了兩遍,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換個角度想想,不管是什麽緣故,皇上對孟小姐還挺上心的。這樣也好,日後帝後和諧,皇宮裏也能安定一些。
秦珩剛送走杜姑姑,就看到了皇兄。她回想着杜姑姑方才教的禮節,輕輕福了福身:“皇上萬福。”
她動作标準,讓人挑不出差錯,然而秋水樣的眸子裏卻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秦珣傾身扶起她:“免禮。”
他近來發現她在他面前,比先時活潑了許多,有時興起還會同他笑鬧,他心中頗覺溫暖。——雖說她什麽樣都好,但是他總歸是更希望看到她開心的樣子。
秦珩順勢站好:“哥哥。”
牽起她的手,秦珣輕聲問:“今天都做了些什麽?怎麽看起來這麽高興?”
“我每天都很高興。”秦珩眼珠骨碌碌一轉,小聲道。
“哦?”秦珣挑眉,“敢情不在朕身邊,就每天都高興?”雖然知道這并非她本意,但他說這話時,還是不由地心裏微酸。
“當然不是。我是高興哥哥來看我。”秦珩偏着頭,沖他一笑,“今天杜姑姑要我學大婚的禮儀,也沒什麽難的。”
“那你都學會了?”秦珣随着她轉了話題。
“不敢說全會,至少不會出醜。”秦珩笑道。她在做四皇子時,也見過不少大場面,大婚雖然重要,可還真不算太難。她瞧着秦珣:“哥哥今日做了什麽?”
“不過是處理一些朝政……”
武安侯孟越聽聞有客,自己趕至時,就看到女兒和皇帝相距極近,似乎還牽着手。兩人有說有笑,唧唧哝哝。
距離遠,他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麽,可是看兩人的情形,他就忍不住心頭窩火。
他好不容易認回女兒,皇帝就要搶走。大婚前這段日子,皇帝還要常常來,霸着他女兒。從小到大還沒夠麽?
武安侯深吸一口氣,重重咳嗽一聲,同時動了動手杖,使其與地面相觸,發出“篤篤”聲。
他這邊的聲響,驚動了那兩人。
秦珩看見父親,臉上一熱,迅速抽回了手,後退兩步,站在秦珣一尺開外的地方。她動了動微亂的頭發,正色道:“哥哥,爹爹找你有事,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去。”
離開之前,她沒忘了再福一福。
從父親身邊經過時,秦珩低着頭,走得飛快,似乎這樣就能讓她臉頰的熱度降低一些。
她先前也曾與皇兄舉止親昵,但那都是在人後。如今被自己親爹看到,她臉上總歸是有些挂不住。
武安侯見她羞窘,心裏更覺憋悶窩火。
被人打擾,秦珣有些不快,但打擾之人是他師父,是瑤瑤的父親,他也不能多說什麽,只輕笑:“師父有事?”
“皇上到寒舍來,怎麽也不跟臣打聲招呼?”武安侯啞聲道,“怠慢了皇上,臣真是失禮。”
“哦,師父太客氣。”秦珣挑眉,“朕前來是想見瑤瑤。已經見到了她,師父又怎麽能算是失禮呢?”
武安侯一噎,皺眉:“皇上這樣做,未免不合規矩。”
“合與不合,又無外人知曉。再說,規矩也是人定的。”秦珣不以為然,“師父好好照顧瑤瑤,朕先回宮了。”
他說着就此離去。
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其實也只是想見她一面。以前都在宮裏時還不覺得怎樣,如今她住在侯府,他一日不見她,都會想念。
——細細算來,他們從小到大分開的時候并不多。不真正娶了她,他到底是不能完全放心。
幸喜大婚定在五月,他不需要等太久。
但是五月的婚期對武安侯來說,卻是太早了。
滿打滿算,女兒只在家裏住兩個月,父女相聚的日子也太少了些。武安侯不舍得女兒出嫁,但是面對欽天監和禮部共同商定的婚期也表示無可奈何。——早些便早些吧,只要是吉日就好。
武安侯打算在女兒的嫁妝上下功夫,他教人開了庫房,親自去挑選,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女兒。然而禮部的沈大人卻告訴他,皇後娘娘的嫁妝,由朝廷負責。
“兩姓嫁娶,确實需要彩禮和嫁妝,皇家也不例外。”那個胖胖的沈大人微微頓了一頓,笑呵呵道,“只是皇帝娶皇後和尋常人家還不一樣。侯爺心疼女兒,置辦的嫁妝,肯定是一等一的好,不過,可能不大适合擺在宮裏頭。”
武安侯微怔:“還有這樣的道理?”他心中不滿:“難道我給女兒置辦嫁妝都不行?”
“行倒也行,只是會有些不便。”沈大人看其神色,知道其心中不快,他也不惱,自己摸了一本冊子出來,嘩啦啦翻了數頁,遞到武安侯面前,“侯爺請看。确實有這麽一條,不是下官騙你。”
武安侯瞥了一眼,心中郁氣未散。
什麽道理?女兒嫁到宮裏去?他連嫁妝都不能給?!
沈大人笑道,“侯爺也別惱,侯爺若是執意要置辦,那下官就先問一問皇上的意思。”
武安侯拱了拱手:“有勞沈大人了。”
沈大人擺了擺手:“不敢當不敢當。”他圓胖的臉上擠出一些笑意來:“老國丈不必生氣。這事問問皇上就行。實不相瞞,咱們也是按着舊例辦事。這麽多年了,皇帝娶皇後,還是頭一遭。”
武安侯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沈大人說的是。”
沈大人說話算數,果然将此事禀報給了皇帝,說明武安侯想為未來的皇後置辦嫁妝一事,他又有些苦惱:“皇上,孟侯爺父心拳拳,可惜典籍上有規定。皇後的娘家是不用置辦嫁妝的。”
秦珣有些詫異,他略一沉吟:“那就不讓他置辦,他若有心,以後貼補就是。”
——不過他自己私心裏,覺得完全沒必要。瑤瑤自小在宮裏長大,以後也會長住宮中。他的就是她的,孟師傅沒必要再特意置辦嫁妝。孟師傅出門,名下也沒多少産業。可以說,武安侯府可以置辦的嫁妝并不多,而且武安侯府也需要繼續生活下去。
沈大人點頭稱是,他又想起一事,小心問道:“皇上真的要在章華宮拜天地、行大禮?這不大妥當吧?”
“沒什麽不妥的,愛卿莫非不知道,朕的寝宮就在章華宮?”
“可是皇後娘娘……”沈大人有些懵。皇後是該住在鳳儀宮的吧?
秦珣眼眸半阖:“皇後娘娘的寝宮也在章華宮,有什麽不對嗎?”
他聲音不大,但威儀有度,眉眼之間自有一種懾人之勢。
沈大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嗫嚅:“這,這不合……”他話未說完,目光就撞進了皇帝的視線裏。
年輕的帝王面無表情看着他。
沈大人暗暗吞了吞唾沫,點頭:“皇上說的是,沒什麽不對。”
“還有別的事嗎?”皇帝神色淡淡。
“沒有,臣告退了。”沈大人忙道,他施了一禮,小心退了出去。
退出殿後,沈大人輕嘆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他想起禮部一些官員私底下的議論,心說,大家果真沒說錯,皇上真是看重齊王,連大婚都定在齊王舊日的宮殿,還把此處作為寝宮。這情意,不可謂不深厚。
可惜齊王死得早,若是齊王還活着,還不知道有多受寵呢。
為了皇帝大婚一事,禮部上上下下忙碌異常,終于在婚期到來之前,準備妥當。
五月二十八日,秦珩早早起床,沐浴梳妝。她的新娘裝扮與尋常新娘的不大一樣,因為是皇後,早有人叮囑過,務必要端莊。發髻要端莊大方,又要能戴好鳳冠。
秦珩耐着性子,任人擺弄。待梳妝好,她發覺她幾乎要不認得鏡中人了。
她感覺鏡子裏頭戴鳳冠的她,要比她實際年紀大好幾歲。她一時竟有些慌:她這樣打扮,也不知皇兄能不能認出她來?
然而她身後的梳頭娘子等人口中俱是稱贊不已。
梳妝好,秦珩靜靜等着。今日侯府嫁女,且是嫁到宮裏去。武安侯府一直很熱鬧。秦珩在房內,忽然聽到一陣鼓樂聲,知道是迎娶的隊伍來了。
她心跳不由地一陣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慌什麽?反正你已經很熟悉了。”
她之前熟記杜姑姑給的冊子,試演之際,從未出過差錯。
外邊,鼓樂聲漸停,迎親使者高聲宣讀了诏書後,侍衛們就将皇後禮輿擡入了侯府,再由太監擡到後院,在所謂的“吉利方位”停放。
秦珩耐心等着,到了及時,才着皇後禮服,戴鳳冠霞帔出了房門,接受皇後金冊金寶。
這中間的禮儀規矩,她記得極熟,是以半點差錯都不曾出。
接受了皇後金冊後,她才在侍者的攙扶下登輿。
皇後銮駕從武安侯府出發,浩浩蕩蕩向皇宮而去。
盡管秦珩提前早早熟悉了大婚當日的所有程序步驟,可仍是心生緊張。
她就這樣嫁給他了?以後,他們就不再是兄妹,而是夫妻?他們就要這樣一輩子不再分離。
思及此,她心裏幾多歡喜,幾多茫然。
她這般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隊伍已經從皇宮正門進了宮。
隐約聽得夾道有宮人內監歡呼慶祝,秦珩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在大婚前幾日,秦珩已經知道,因為皇兄的堅持,他們的大婚要在章華宮舉行。想到要在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同皇兄拜天地行大禮,她莫名有種期待與緊張交織的怪異感。
在章華宮,她看到了一身紅的皇兄。他眉眼含笑,唇角輕揚,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秦珩心裏一熱,悄然移開了目光,一顆心噗通噗通直跳,稀裏糊塗根據禮部官員的要求,同皇兄拜天地、行大禮。再之後,就被送進了“洞房”。
她事前得知,皇帝皇後大婚,也是要有進洞房的,只是習俗與民間不同。原本他們該把行禮的宮殿當做“洞房”,但因為皇兄堅持要在章華宮,他們的“洞房”就成了章華宮內殿。
章華宮是秦珩最熟悉的地方,可今日,她似乎有些不大認得章華宮了。
今天的章華宮裏紅光映輝,喜氣盈盈,宮裏顯然被特意裝飾過,以紅色為主。秦珩一擡頭,就能看到一片紅。
床還是她熟悉的床,只是床帳已經換成了百子千孫帳,床頭還挂着大紅緞繡龍鳳雙喜的床幔。
随處可見的紅,教秦珩微微一怔,隐約想起一點夢中的情形。她再深想,卻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鋪天蓋地的紅。
進入洞房以後,皇帝皇後祭拜神靈。
西窗下,放了一張桌子,桌上放着種種食物。兩人各種食物俱嘗一次。——杜姑姑告訴過秦珩,這是夫妻兩人共吃一鍋飯,榮辱與共的意思。
待所有食物嘗一遍,秦珩已經沒有絲毫饑餓感了。
“皇上,娘娘,該合卺禮了。”俏麗的宮人小蝶輕聲提醒。
她也是秦珩的熟人,秦珩看見她,心下更安,輕輕點一點頭:“嗯。”
皇家的合卺禮和民間大同小異。早有宮人呈上了特制的青玉合卺杯,分呈給皇帝皇後。
秦珩見那雕刻着龍鳳花紋的青玉合卺杯高約兩寸左右,裏面盛滿了美酒。她聞到陣陣酒香,不由微怔。
杜姑姑交代過,她這杯,她需要抿一口後交給皇兄,由皇兄喝盡。而皇兄那杯,同樣是他喝一小口,剩下的都由她喝。
也就是說,她需要滿飲一杯。
會不會太多了一些?
她素來酒量不好,若是洞房花燭夜喝醉,鬧了笑話,那多不好。
秦珣見她遲疑,略一思忖,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他輕笑,佯作不知。他淺啜一口,遞向秦珩。
秦珩看看杯子裏的酒,再看一眼皇兄,心說罷了,一輩子就這麽一遭。既然合卺酒吉利,那就喝。她接過杯子,一仰脖,喝了幹淨。緊接着,她端起了另一杯,自己淺淺喝了一口,遞給對面的秦珣。
秦珣輕笑,接過來,一飲而盡。
“合卺禮成。”司禮女官高聲道。
秦珩悄然松了一口氣,還好,她意識還清醒。
若在尋常百姓家,合卺之後,就該是共寝了。然而本朝皇帝大婚,與老百姓到底是不一樣的。
司禮女官神情嚴肅:“皇後娘娘暫且歇息,還請皇上先移駕偏殿。”
秦珣微覺驚訝:“還有事?”
他心說,合卺禮後,不就該洞房花燭了麽?
“是。”司禮女官輕聲道,“皇上別急,還有最後一件事。”
秦珣笑笑,他今日大婚,自然是希望一切完美。既然還有一樣,那就堅持到底好了。反正夜很長,也不急在一時。他起身前去偏殿時,忍不住又看了瑤瑤一眼,見她面頰暈紅,他心中一蕩,有些期許,有些不舍。
秦珣走出內殿,就看到了守在殿外的阿武。
阿武今日一身嶄新的衣衫,格外精神。他先沖秦珣行了一禮,大聲道:“恭喜皇上。”繼而又降低了聲音:“皇上随阿武來。”
秦珣見他神秘,笑問:“還有什麽事?”
“回皇上,這是禮部的沈大人剛剛從典籍中找到的。說是皇上洞房之前,還有一個步驟,就是需要拜一拜歡喜佛。”阿武笑道,“歡喜佛,皇上知道吧?也不需要真的拜,說是輕輕摸一下就成。能保佑皇上和娘娘子孫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