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4.永街安巷

永裏街安修巷,十一號。

還未到深夜的京城帝都也是格外的冷清,只能遙遙地聽見打更的聲音,少有行人。

或許寒冬和風雪吹散了夜伴的人們,都早早的歸去。

風雪夜歸人。

寧煙正在一處僻靜的胡同之中,大雪紛飛,她內心卻異常的緊張,終于要見到那個她心中朝思暮想、日日思念的情郎,不知他現在的模樣她是否還能一眼認出。

一襲黑衣蓑帽,信步走到不同與其他窄小弄巷反而十分寬敞的安修巷上。

剛剛入夜的大街上卻已一派蕭索,唯獨高牆聳立紅牆黑瓦的大戶人家才有燈籠高挂,像是指引着回家的歸人,卻又像是提醒着陌路之人無事莫近。

寧煙快走幾步,來到朱門金漆的大門階下,一眼便看到磚牆上釘着的門牌‘永裏街安修巷十一號’,門牌上的小字也是用金漆細細描繪。

“好氣派的大宅。”寧煙微笑,仰頭張望。

當她看到牌匾的一剎那,黑紗後的笑容凝固,仰頭站在那裏久久不曾回神。匾額上碩大的三個金漆大字就像三枚金針,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甚至在寧煙心中艱難地辨認了很久才讀出那恍如隔世的三個字——驸馬府。

驸馬者,帝婿也。

小的時候寧煙在書上看到過。

如此陌生的稱謂,如何能與自己相關。寧煙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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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着何人,驸馬府重地,還請速速離去。”門口威嚴不可侵犯的皇家侍衛終于看不下去這個站在階下發愣,且久久不肯離去的黑衣女子,對她進行了呵斥。

寧煙聽聞,不禁回神,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找錯了門牌。可是再次望向屋邊的磚牆上,‘永裏街安修巷十一號’那九個清晰的金字告訴她,沒有走錯。

‘只是,會不會是老伯年紀大了,将地址誤記了。一定是這樣。’寧煙在心中不斷地對自己說着。

她在臺階之下微微彎腰,拱袖問道:“侍衛大哥,在下尋人,冒犯之處煩請多多擔待。還敢請問你家府上主人姓名。”

“我家驸馬爺的尊名也是爾等小女子可詢問的嗎?請速速後退離去。”門口護衛言辭嚴厲,心裏暗笑:‘這女子正當妙齡又身材姣好,莫不是這小小女子還想攀驸馬爺的高枝,真是可笑。’

寧煙沒有後退,反而更加擺出一副不懼權貴的模樣:“敢問你家驸馬爺可姓莫單名一個颀字。”寧煙說的緩慢有聲咬字清晰,卻說道‘莫颀’二字時聲音卻不自覺的發顫。因為她內心已千萬次地祈禱,希望聽到的回答是‘姑娘你找錯人家了,驸馬爺不姓莫’。

門衛一愣,還是底氣十足地回答道:“就算你知道我們驸馬爺的名諱,深更半夜又沒有拜帖休想蒙混進去,”門衛聲音铿锵地回完話,瞬及又換了一副看不起的嘴臉小聲警告,“小姑娘,想在京城攀高枝大可去尋尋親王府邸,來我驸馬府還專找驸馬,以為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好惹麽,還是嫌命太長?”

寧煙藏在黑紗下的雙眼早已濕潤,又輕易被侍衛言語譏諷诋毀,更是在黑紗後不住的落下委屈的淚水。既然守門侍衛的話中已承認事實正如她所問,她也不屑于與這幫門衛計較,只好拂袖而去。

寒風拂過了她剛剛站着時腳下的腳印,鵝毛般的大雪早已将他們掩蓋無影。

時間蕭蕭,仿佛這個黑衣女子從未來過。

漫漫長夜如此難捱,驸馬府的門衛還在低聲笑談着剛剛冒冒失失漏液前來的黑衣女子,可是他們哪裏知道這小小女子的倔強。

千難萬阻,莫颀是她第一個要見的人,而如今,既然已到門外,她必見。

黑衣早已越過高牆,穿過屋宇,巡夜的家丁護院穿梭未曾察覺。

“驸馬府可真大、真氣派。”寧煙小聲自語,話中早已透露着難抑地輕視和鄙夷。

然而,來到後院,卻不再有那麽多的人影走動。這裏的景致卻也與剛剛路過的前院差異甚大,不再有那莊重恢宏廟堂之感,取而代之的是畫廊石橋,小亭樓閣。

開闊的庭院之中,早已遍植了樹樹梅花。白梅盛開,卻早已與白雪融為一色。

“驸馬爺喜歡梅花,公主便命人在這後院植了這麽多白梅。今年的梅花可比去年開的盛多了。”小丫鬟伶俐清脆的話語傳入寧煙的耳中。

寧煙随聲望去,院庭深處,梅樹下的玉石桌旁坐着一對璧人。後面跟着兩個看着就很伶俐聽話的小丫鬟,想必剛才傳入耳中的話語便出自這裏。

“要你們多嘴。”坐着的妙齡女子,笑語責備,卻多有羞意。

寧煙站在廊道邊上,細細看去。

那女子自是端莊柔美。白皙的皮膚被白色的貂裘風毛映襯的格外明媚動人。一身名貴的衣料,鑲嵌滿頭的珠翠,卻不覺庸俗,只是讓看了就覺得華麗無雙。

‘想必是當今公主了’寧煙心道。

只是雖為公主,從面相看去卻是溫柔似水,仿佛江南書香門第中的小家碧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片刻不離的看着對面的男子,含情脈脈。

那名男子也正柔情地伸手替眼前的女子輕輕撣去頭上的落雪,那雙颀長的大手很是好看。

寧煙在雙眼注目到他的瞬間,淚水便已奪眶而出,濕透了面前的黑紗。

那熟悉的面龐上雖能看出年歲的增加,但相貌卻未曾沾染滄桑,依舊面如冠玉、俊朗帥氣。身着他一向喜愛的白衣,只是那名貴的貂裘和腰間價值連城的玉帶早已襯托出他如今尊貴無比的身份。

眼前的男子熟稔又陌生,正是她苦苦來尋的莫颀。

她曾無數次的在夢中見到他,也曾無數次幻象他們再次重逢時的場景,只是,如今的相見,她從未想到。

寧煙就這麽呆呆的望着,聽着。望着她朝思暮想的情郎,聽着他與身邊佳人的私語,恭敬又甜蜜。淚水早已模糊了寧煙的視線,淚如雨下。

只是,她還想離的更近些,看的更清楚一些,她的此生最愛。

不知不覺她已步至院中。腳步輕到人已出現在主人近身尺丈內,才被身後發現的小丫鬟驚呼察覺。

男子赫然起身護住身邊的女子,厲聲呵斥道:“來着何人?可知深夜擅闖驸馬府該當何罪?”白衣男子言辭激烈,顯然已經對這個偷聽閨房密語的大膽闖入者怒氣難抑。

正當他欲大聲呼喝守衛前來護衛之時,面前的已呆若木雞的黑衣女子輕輕的吐出一句話,雖只有一句,卻能讓聽到的人都清晰的辨出哭聲。

“莫颀哥哥從來不會兇我的。”

男子驚愕地倒退了一步,愣在那裏,眼睛中全部都是驚恐和不可思議,嘴中呓語着:“不可能,不可能……”

坐着的女子看見愛郎震驚窘迫的神色,便也起身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看向這個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字正詞嚴地說道:“不知來着何人,擅闖我驸馬府所為何事?”

對面的黑衣女子沒有回話,只好繼續問道:“姑娘若是驸馬故人,有任何難處,我夫婦自當相助。今日夜色已晚,若真有什麽要緊事不如明日再談。如若不棄,本公主立即命人為姑娘安排歇息可好?”公主答的從容不迫、滴水不漏,卻也字字逼人而退。

在黑紗背後的寧煙瞥了一眼主人架子拿得十足的公主,沒有聽進去,也沒有只字回應。目光還是看向已經被她一句話便吓得錯愕不已的莫颀。

“莫颀哥哥,你為什麽不等着煙兒?”寧煙站在原地,沒有語氣地木木發問,在長袖中的雙手已被她自己死死攥緊,指甲掐進肉裏,已流出了血,黏稠而透明,‘啪嗒啪嗒’地落在雪地當中,垂落出幾個小坑。

“不可能,不可能的……煙兒?煙兒已經死了,不可能的……”莫颀失神地自顧自地低語呢喃。

無論是寧煙還是公主,都從未見過這個玉樹臨風、潇灑倜傥的白衣書生如此魂不守舍、驚恐慌亂。

“煙兒沒有死啊,煙兒一直在努力地回來找你,你為什麽不等煙兒?”寧煙輕輕着追問着已經有些神智混亂的情郎,只是那含情暗許的話語,旁人聽到怕更像是追魂索命。

“莫颀哥哥,你不是說非我不娶麽?為什麽我千辛萬苦地趕回來,你已新人在側,另娶她人?你不要煙兒了麽?”寧煙繼續不依不饒地逼問着。

身旁一直擔心着、守護着夫君的美貌公主聽聞此話,終于怒不可遏:“你到底是何人?特地來拆散我們夫妻麽?看你小小年紀,到底是何居心?”

寧煙依舊不理會,也不去看除莫颀以外的其他人。公主已大聲怒喚了所有家丁和侍衛前來護主,驅逐擅闖驸馬府的大膽狂徒,已将她團團圍住。而寧煙頭頂的黑色鬥笠也被怒火攻心的公主上步伸手扯下仍在一旁,想看清她的容貌。

然而,等到所有人看到了她如今傾瀉而下的滿頭透明晶發,和已經水晶般透明的頭顱以及眉眼。所有的人都吓得後退,甚至有的人已驚恐得昏厥暈倒。

“鬼啊!有女鬼!”

“來人啊,救命啊!有妖怪!”

“是妖女啊!”

“驸馬府鬧鬼啊!”

“鬼啊!……”

“……”

驸馬府內一片慌亂,雖然忠心護主的持刀侍衛依舊将‘歹徒’團團圍住,但是卻心慌膽怯的左右顧看,碎碎踱步地不斷後退,握着刀的手也止不住地顫抖。

公主也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被一個膽大沒有吓暈的丫鬟攙扶着坐到剛才有鵝羽軟墊鋪着的玉凳上。

莫颀終于定了定心神,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寧煙,黑袍之下是隐約婀娜的身形,現如今透明的長發和眉眼,卻黑紗覆面。

即便她已是透明之身并盡力遮蓋掩飾,但莫颀也能看出來寧煙依舊還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容貌未改分毫。

傾俄之間,他反而鎮靜了下來,只是雙唇顫抖,艱難地對寧煙說道:“煙兒,你既然已經死去,又何必再回人間。”

“莫颀哥哥,你是要煙兒回去麽?你不要煙兒了麽?”寧煙滿眼的期望,依舊追問。

“人鬼疏途。”莫颀答地堅決。

“莫颀哥哥,我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的。”寧煙倔強地指着雪地上她的影子說道。

莫颀什麽也沒有再說,只是搖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莫颀哥哥,你變了,”寧煙依舊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慢慢地走近了兩步,卻惹得身邊裏三層外三層圍圈的護衛都随之移動,莫颀站在原地,看着寧煙走來,他知她不會傷害自己,聽着寧煙繼續說道,“我幻想了無數種我們再次見面的場景,卻怎麽也沒料到如今的樣子。莫颀哥哥,你變了。若是原來的你一定會問這麽長時間我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麽人,碰到了什麽危險,又是如何回來,受了多少委屈,又是怎麽才找到的你。可是如今……”

“寧煙,五年了。一切都變了,從你死的那一刻起。”莫颀聽不下去寧煙一句一句地帶他回憶舊事,而身旁又有妻子在側,張嘴打斷了她的癡怨。

“寧煙?莫颀哥哥,你從不這樣喚我的。”寧煙沖着莫颀哭喊着,淚如雨下。

“回到屬于你的地方去吧,天界也好,地獄也罷,你我早已天人永隔。”莫颀已然對寧煙的癡纏不耐煩。

“哈哈哈!是麽?”寧煙大笑,笑地恣意又絕望,“你不是說過你要娶的只會是我麽?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是妖也罷,醜婦也無妨。你為何言而無信?”

也許是自覺慚愧,莫颀低下了頭,沒有再回他。

“莫颀哥哥,我是想着你我才能活下來,我才能回來的呀!”寧煙焦心竭力地嘶啞喊道。

人間滄海朝朝變。

只是沒想到,影界兩月,花已非花。

“寧煙,你為何苦苦追回往事。你既已渡得彼岸,就該早登極樂,重新投胎過屬于你的人生。我以為即便你死了,也會真心的祝福我,在忘川的奈何橋上希望我幸福美滿。而如今,我努力地讓自己和家人過得更好,我也有了所愛的妻子,也即将為人父,”說道此處,莫颀終于意識到公主還慌坐在側,便挪步到近前,也順勢彎腰愛撫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滿眼的憐愛和心疼,“我也以為你會真心祝福我們,而不是如今這般。”

寧煙傻傻地看着莫颀在自己眼前跟他人恩愛如此,而且,他們已經有了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寧煙如此絕望地大笑着,“才短短五年,你連孩子都有了。看來當時你一以為我死去便已開始為你的驸馬之路努力拼搏了吧。也或許,更早吧?當年你教我‘燕雀安知鴻鹄之志’時,看來我真是傻,沒有看出你十年寒窗怎麽會安心厮守我一人,必要建功立業與可助你的佳人相伴!”

“你已知曉,又何必問。”莫颀已惱,拂袖答道。

寧煙聽聞愣在那裏,半晌,茫然地問道:“那你對我可曾真心?”

“往事如煙,你亦如煙,又何苦追問,放下癡念,消散了吧。”莫颀敷衍寅卯。

“你,可曾愛過我?”寧煙沒有理會莫颀的拒絕,只是自顧自地追問不休。

她想要一個答案。

一旁安坐的公主早已聽明白這其中的來龍去脈,看到相濡以沫的夫君如今一副冷漠亦沒有絲毫眷戀的樣子,她亦明白她可以放手去了斷這個人以及她所帶來的這場孽緣。揮手命令護衛,将這怪異的女子拿下。

公主已動殺心。

然而,寧煙并沒有看到這些,依舊不依不饒地求着她的答案。直到圍着她的侍衛已将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劍架到了她的身上,甚至已劃傷了她頸部的皮膚。

寧煙才回神望了一眼此時安坐着,表情卻傲慢得意的公主。公主看着她的窘态反而嘴角勾起了笑意。

她看在眼底,卻只回給了公主一個白眼。

眼前這位霸占了寧煙全部幸福的女人足以讓她心生嫉妒與怨恨,如今她報以她輕蔑諷刺的笑容更加激怒了寧煙。

寧煙袖中雙手輕輕捏起,閉起雙眼,口中默念。突然,近身的兵器與侍衛全似撞上硬物一般的向後飛去。繼而寧煙雙手合十,繼續默念了半刻,整個驸馬府突然燃起騰騰的熱火,那火焰看不見顏色,卻炙熱無比。

是幽冥地火,火自幽冥,不死不滅。

“鬼火啊!”

“快跑啊,是鬼火!”

“有鬼火!鬼火!”

“鬼火啊,看不見的鬼火,快跑啊!”

“……”

騰起的熱火瞬間燃着的侍衛、下人已疼痛不已地滿地打滾,其餘的仆人早已四散而逃,卻怎麽也逃不開早已遍起府中的不明鬼火。

慌亂逃命的人們怕是也碰到了夜間點起的燭火,一時之間明火起,火光四溢。寧煙帶來的幽冥地火夾雜着人間的熊熊烈火,誓要将整座驸馬府化為灰燼。

也許要燃盡的還有她奉為信仰以命相守的愛情。

滿院的呼救之聲也早已驚動了四鄰和官府。只是再多的水龍隊、再多的救火官兵,都無法将其熄滅。連奮不顧身想要搶進驸馬府保護公主的官兵,都已瞬間被幽冥地火吞噬,躺地呼救。

然而這鬼火好在不曾蔓延四圍,像是圍着驸馬府外高牆而生的藤蘿,只是獨獨地将整座驸馬府吞噬,不再禍延其他。

一時之間,安修巷驸馬府,哀嚎遍處,人間地獄。

“寧煙!你在做什麽!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要多少錢還是珠寶珍品,我全都答應!只求你放過我,放過我的家人!”看到此情此景的莫颀,終于放下了高高在上的架子,一副哀求乞憐的嘴臉,邁步走到寧煙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寧煙睜大了雙眼愣在那裏,她不敢相信她一生所愛的莫颀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你……你說什麽?錢?你要給我錢?”

“你要多少我都悉數給你?”莫颀乞求。

“莫颀,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人麽?我現已如此,要錢何用?我又曾幾何時貪圖過你的錢財?原來我在你心裏竟是這樣的。”從驚詫到憤怒再到絕望,寧煙只覺侮辱和諷刺,連連搖頭,情願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語。

‘不要妄圖印證人心,那樣你只會有失望’,紫萼臨別時的叮囑此時卻好像說在耳邊一樣飄進寧煙的腦海,振聾發聩。。

寧煙此時卻似在回答紫萼一樣輕聲自語道:“原來不曾印證卻不知,這人心的背後只是一只肉,欲縱橫的禽獸罷了。”

“寧煙,算我求你,求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莫颀依舊跪在地上哀求着。

寧煙愣愣的發傻,手足無措。現如今的她聽不見府中仆婦的哀嚎呼救、也聽不見火焰中高粱坍塌的巨響,她只能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冰晶落地,化為齑粉。

寧煙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伸手入懷中,拿出了那枚她精心保護的白玉簪子,那朵象征着百年好合的百合玉花刺眼奪目。

“百合,百年好合。我已百年,願你好合,”寧煙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将簪子遞回給莫颀,“莫颀哥哥,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既然無情,信物還你。”

話畢之時,已泣不成聲。

然而正當寧煙失神之時,憤怒的公主一個箭步搶在莫颀之前而上,拿住玉簪用盡全力地刺入了寧煙的心口。

玉簪已入心紋,透明的血液順着簪子款款流出。寧煙睜大了眼睛錯愕震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

面紗掉落,寧煙疼痛地跌坐在了雪地中。然而公主卻因得手而懼怕寧煙的傷害,慌慌忙忙又冒冒失失地爬回到了跪在雪中的丈夫身邊,二人相擁慰藉。

像是終于與這個魔物有個了斷一般得欣喜而泣。

寧煙躺在雪地上,一咬牙從胸口拔出了玉簪,任由血液流淌。她吃力地站起,走向了剛剛傷害她的二人近前,再次将玉簪遞到莫颀面前。

對于另一個女子的阻攔,寧煙只是随意從地上撿起了一把鋼刀,反手将刀橫在了她面前,阻她上前打擾。

莫颀颀長又秀美的手指顫抖着觸碰到玉簪,然而玉簪到手的瞬間更是突然的翻臉,憤怒地将這簪子猛然抛去,寧煙眼光急忙追尋着玉簪而去。可是,只是聽到了玉石撞擊在青石之上産生的清脆碎裂之聲。

寧煙冷笑了一聲,絕望地閉上了眼,淚水滿面。

正當這時,在她近前的莫颀卻将她手中的鋼刀一把奪去,刺進了她的胸膛。然後不等寧煙回神,便丢下了深深插入寧煙體內的鋼刀,抱着懷着他孩兒的公主,往後退去,還一邊對身旁的妻子說道:“淑雪,你太冒失了,若剛才你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如何活下去。”

“呵呵。原來如此。”寧煙根本不顧自己的身體,只是看着莫颀,“你寧願要我死,也要讓她活麽?”

“寧煙,我不知你是如何從閻王手裏逃了出來,又是怎樣尋到了我。只是你要知道,就算你想回到人間也只是為了你自己,不是為我。當年之情,不過兒時懵懂,不解世事,從你離世,我已看破,與你不過一時沖動才會私定終身、信誓旦旦。如今我已将你放下,你也不必再糾纏不休,我對你早無半分留戀。”莫颀說的堅決且絕情,連貫且沒有絲毫地猶豫。

寧煙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這個人還是她兒時深愛又崇拜的白衣書生嗎?是那個呵護她、寵愛她,事事以她為重,有情有義、敢想敢做的莫颀哥哥嗎?寧煙驚詫于,數載時光竟能将一個人轉變至此,連性情和秉性亦可更改。

他如今所說,确已将所有的過錯悉數怪給年幼、全部的責任推給了寧煙。與他無礙。

“煙兒竟從沒發現我的莫颀哥哥居然是這樣無情無義的人。”也許是習慣,當人沉溺于過往的時候那些舊時的稱呼總是不那麽容易改口的。

“你當真以為我們怕了你麽?”莫颀早已換了一副狠絕無情的嘴臉,仿佛與面前重傷的女子有着深仇大恨。

“殺了她!”公主與莫颀異口同聲的對還殘存在他們身邊的侍衛家奴喊道。

“莫颀,你當真對我情深意重!”寧煙終于心灰意冷,再無留戀。

突然将體內鋼刀拔出,一口鮮血啐在地上。不等寧煙繼續施加法術自保,通靈一般的幽冥地火卻因碰到施法者的血液,燃燒蔓延之速驟然加快,火勢也更加的迅速急猛。

火焰如鬼魅魔爪,直撲莫颀和她四周的所有人而去。

重傷的寧煙實在體力不支趴在了地上,身體因為疼痛和流血在抽搐,但她的神情卻平淡無神,滿面淚痕,只是嘴角還有偶爾的抽笑,不知是在冷笑他人的絕情還是在嘲笑自己的荒唐。

幽冥地火終于點着了躲避遭難的莫颀和身邊愛人的衣角,蔓延迅速。寧煙看在眼裏,眼神專注又呆滞,她什麽也沒有做,就這麽靜靜的看着、看着。

看着莫颀和他喚作淑雪的妻子在火中哀嚎,看着幽冥地火貪婪地将他們吞沒,看着他們的生命漸漸逝去,看着他們化作兩具相擁的焦屍。

幽冥地火,火自幽冥,延至地獄,不死不休。

大火整整将驸馬府焚燒了三天三夜,無一人生還,片瓦不存,如同煉獄。

只獨獨在驸馬和公主的遺體前面留有一塊一人大小的完整地面,上面殘存着粘稠的透明液體,沒有絲毫火燎的痕跡,甚是怪異。

驸馬府外更是水洩不通的圍着救援的隊伍和做法驅鬼辟妖的道士,直到第三天的正午,所有的鬼火突然瞬間熄滅,守在外面的官兵蜂擁而入。

然而如料想一般的,他們只收到了驸馬府上下一共三百一十具屍體。

人間皇帝痛失愛女、愛婿傷心不已,下令舉國同悲。

然而更加傷痛的那個人,如今正昏迷不醒地睡在一個冰冷的山洞中。連夢中的她都在哭泣落淚,哭的連身邊照顧她的人都心疼、心痛不已,唯有輕輕拭去她睡夢中的淚痕。

永街安巷,從此,安靜永寂,永安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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