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4.子歸其家
現在應是早耕趕集的時間,含桃谷呂家,現下空無一人。
一雙透明的雙手輕輕推開了門,醽醁的房間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只是過于規整,反而讓人覺得不似有人常住。
“難道,醽醁已經離開了含桃谷,去谷外游歷或者……像莫颀一樣成家立室、定居別處?”寧煙心裏疑惑着,只是內心卻突然覺得空空的,好像有一種莫名的失望和不悅愀然升起。
那個她以為會永遠駐留在原地的守候,其實也終有一天棄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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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的書桌上,整整齊齊地碼放着醽醁原來最愛書和筆記。最裏面的一軸紙絹卻引起了寧煙的注意。
那是醽醁從不給寧煙看的絹紙薄。
她輕輕地解開系在上面的絲帶,慢慢地展開看起來。
只是那映入眼簾的第一行,便是由太師父小神醫留下了這樣的一行小字:煙起升天,醽融入水,永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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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你怎麽擅自進我們家,還随便亂翻東西!”安靜的房中,突然從門外傳來女主人怒吼的指責之聲。
還沉浸在回憶和發呆之中的寧煙聞聲猛然回頭看去,卻忘記了隐匿身形,紙卷墜地。
現如今的她卻又早已不是數月前的她。
此時剛剛回家的呂家嬸嬸正準備怒斥這個不知道誰家的不懂事的孩子,卻在驚悚之中瞪大了雙眼,長大了嘴巴,渾身顫抖着向屋外跑去,邊跑邊大聲呼救吶喊着:“鬼啊!救命啊!大白天的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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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神醫的藥廬之中,老寧用衣袖輕輕擦拭着額角的汗水,舒了口氣對自己的妻子說道:“師父正在針灸,爹和娘應該已經脫離危險了,不要太擔心。”妻子點點頭。然後再也沒有別的對話。
安靜的藥廬,老寧新收的兩個小徒弟正在幫着太師父侍弄平日需要預備的草藥。
其中的一個看着十分機靈的小徒弟,一邊搗着藥一邊跟另一個略微年長的小學徒聊着天。
“師兄,你聽到今早衙門的郵差送來的消息麽?”
“關心那些幹嘛,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據說朝廷下诏,要舉國同哀,民間所有慶祝、歌舞、雜耍等各類娛樂的活動都要停休一個月。”
“那豈不是沒法跑出去進城聽戲班唱戲了?”
“是啊,又得憋一個月。”
“怎麽回事,聖上賓天了?”
“呸呸呸,別瞎說,國喪能就這點聲勢麽?
“那是為何?”
“據說是小公主殁了。”
“小公主?咱師父不是和驸馬一家有來往麽?”
“對啊,”小徒弟一邊跟師兄小聲地聊着天,一邊心虛地瞥了一眼在一旁休息的師父,繼續說道,“不過好像據說,整座府邸被仇家火燒,無一人生還。驸馬估計也難逃一死。”
“什麽?!驸馬府無一人生還!”大徒弟因為吃驚不由地放大了嗓門。
正在一旁閉眼養神的老寧聞聲突然驚醒,立即坐直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怒吼道:“你剛才說什麽!”
“師……師父,是……是小師弟聽來的。”大徒弟看見驚愕暴怒的師傅,趕緊把聚焦點推給師弟,好讓自己免于被師傅的怒氣波及。
小徒弟此刻也是低着頭,但卻依舊條理清楚的回答了師父的問話:“今早郵差來說,朝廷下令舉國同哀一個月,民間所有嫁娶歡慶活動一律取消暫停。我順嘴問了緣由,郵差說是因為……因為驸馬府被仇家火燒,連同小公主和……和驸馬在內……”小徒弟顫栗地擡了下眼皮看了一眼心急難耐的師父,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三百一十口,無人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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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寧腳下趔趄,跌坐在椅子上,旁邊的妻子聞此噩耗也是驚詫悲痛萬分,不解道:“怎麽會這樣呢?上周我們還收到寧大哥的信邀請我們去驸馬府做客。”
“師父師娘,節哀啊。”大徒弟順勢去攙扶自己的師父坐穩,安慰着。
此時小徒弟卻看了一眼在場的三個人,繼續悄聲說道:“聽郵差說的坊間傳聞是撞邪,招惹了惡鬼邪靈,火撲不滅,外面的人沒法救援,才釀成了這麽大的悲劇。不然就算是深夜起火,驸馬府也有自己的水龍隊,怎會夷為平地無人生還呢?”
“惡鬼邪靈?”老寧慢慢地從噩耗之中回過了神,對小徒弟所說的因由反而起了疑問,“真的有妖魔作祟麽?可為什麽會是驸馬府呢?”
“是啊,真的很邪門。”比之老寧震驚稍許的妻子,也開始對坊間的傳聞起了興味。
正在整座藥廬都籠罩着悲傷和疑惑的時候,門外卻響起了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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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整村的人都陸續跑出,并且還夾雜着許多驚恐的厲聲尖叫,讓人頭皮發麻。
“啊!鬼啊!救命啊!”
“這是鬼啊!”
“妖怪!是妖怪!”
“快來人啊,抓鬼啊!”
“鬼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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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靜越來越大,連村裏最深處的藥廬都能将尖叫呼救聲聽得一清二楚。
“怎麽回事?走,出去看看。”老寧起身走出。
一行人出門不久。小神醫也從內堂聞聲步出,緊随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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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含桃谷整村的人數不足百口,卻還是将欲逃離山谷的寧煙團團圍在了離村口不遠處的空地上。
人人戰栗,卻依舊各個持着随手抄來的‘武器’準備抵禦他們眼中的外敵。
正當老寧帶着匆忙趕到的妻子和徒弟們一起加入戰鬥的時候,寧煙一眼便在人群外面認出了爹爹和娘親,瞬間,多年不見的思念淚水充盈了雙眼,激動地沖着爹娘喊道:“爹爹,娘親,煙兒回來了!我是煙兒呀!”
然後全村人的目光全都轉移到了握着武器卻瞬間渾身僵硬的寧氏夫婦臉上。
寧氏夫婦手足無措,半晌之後,互視一眼。
老寧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聲音顫抖地問着:“你……你到底是何方妖物,要扮成煙兒的樣子來欺騙我們,居心何在?”
“爹爹,煙兒不是妖怪啊,煙兒是人。您五年未看煙兒,怎麽不認煙兒了麽?”寧煙沒有後退,依舊執着地向自己的親人解釋着。
“你……你是鬼……是鬼啊……今天是你的忌日,可是你不是我們害死的呀,你大白天的跑出來找我們幹什麽!”母親直接地否認了寧煙存活的事實,可是卻害怕到渾身顫抖不住。
“娘親,煙兒不是鬼,煙兒是您的孩子啊。”寧煙向着父親和母親一步一步地上前。
此時吓得母親直接癱軟倒地,開始求饒道:“煙兒!我和你父親一向帶你不薄,求你放過我們好不好?不是我們害死你的,追魂索命也不要來找我們好不好?”
寧煙趕緊揮手否認:“娘親,您誤會了,煙兒怎麽會索命呢,煙兒只是回家了呀,為什麽你們不歡迎我呢?”
正當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盯着這一家三口戰栗不已的時候,最後面的老者突然低聲地開口了,這一句聲音雖不大,卻讓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氣息如常,應是寧煙無誤。”
老寧第一個緩了神,轉頭對着自己師父說道:“師父,怎麽可能?她這個樣子明明是鬼魂是妖物。您老糊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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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小神醫繼續開口解釋,老寧就已經調轉了方向,沖着鄉民們號召道:“鄉親們,我們不能受妖魔蠱惑,先将眼前的鬼怪制服啊!”
“對!先打鬼!”
“驅魔抓妖啊!”
“抓住她!”
“……”
村民們的聲音此起彼伏,然而寧煙愣在了原地,所有的意識瞬間靜止。
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象,猛撲而來的親人們像是飛奔着來歡迎擁抱,動作溫柔又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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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當鋤頭、砍刀、扁擔、掃把一下下結實地挨在了寧煙的身上,她才終于吃痛驚醒。
每一下都狠到幾乎要了她的性命。
在上一場浩劫中修為幾乎耗盡的寧煙,只能慌忙躲避。
可是蜂擁而至的兇惡村民還是将她打得滿身傷口,原來的舊傷也都崩裂,汩汩冒血。
直到磨得锃亮的鐮刀向她頭顱劈來的時候,寧煙才突然意識到了這裏早已不是她溫馨的家,而是要将她至于死地的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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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瞬間凝結了所有的元神修為,擋開了致命的一擊。
可是擊倒了一個,後面還有前仆後繼的劊子手來取她性命,包括她最愛的爹爹和娘親。
突然,不知道是潛意識的幫助,還是法術也會護主。寧煙的手掌心滕然生出了幽冥地火。
就在此時,老寧旁邊的小徒弟突然失心瘋了一般的喊道:“啊!京城驸馬府!就是因為鬼火才被滅滿門的!她就是鬼!鬼火啊!我們都要死了!啊!!!”
“驸馬府!”當這三個字傳入寧煙耳中之時,她全身一震,像是什麽可怕的回憶又湧現在了眼前。
寧煙看着此時尚在她掌心跳動着的幽冥地火,那貪婪的無色火焰張牙舞爪,像是急于被主人釋放去吞噬着周圍的一切。瞬間,寧煙又是全身一驚,趕緊握緊了手心并迅速地合上了手掌,将幽冥地火的火苗封鎖在了自己的拳心之中。
這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寧煙瞬間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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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猛然意識到,當初在倒影之國匆忙自學法術的她,缜密地籌謀了與君王談判任何細節,包括無法達到預期後自衛之用的縱火、乘水、禦風、石化等攻擊法術。只是倉促情急之下,她只學習了駕馭卻并沒有學習如何将這些法術消除。
她偷懶的原因是因為她心裏清楚偌大的倒影之國自有多不勝數的高手可以輕易地将她所施之術盡數拆解。
而她意料之外的卻是,她最情急需要自保的處境竟然會在人間,在她的愛人和家人面前。
也許終究上天有好生之德,幽冥地火确實這樣在她手心之中被驟然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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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經見識過她招來‘鬼火’的村民們卻已經在那個小徒弟的話語中驚吓近瘋,更加地堅信了這是寧煙的鬼魂在忌日當天歸來索命。
寧煙驚魂甫定,雖然已将幽冥地火熄滅,但是卻沒了保護自己的屏障。想及自己此時處境和紫萼事前的那些她原以為多慮的叮囑,反而自嘲般地搖搖頭,低頭流下了兩行心酸的淚水,凄涼地冷冷笑出聲。
而後,擡起了頭,尋着人群中和所有村民表情一樣驚恐且憤怒的父母,閉上了雙眼,絕望說道:“娘親,還記得小時候您給我和弟弟講哪吒腦海的故事麽?當時我問您為什麽李靖和夫人可以眼睜睜的看着哪吒剔骨還父、削肉還母、自戕當場。您告訴我們,正是因為哪吒從小深明大義、敢作敢當、不拖累旁人,還魂之後才能位列仙班,成為神仙。可是,娘親,煙兒關心的根本不是哪吒的結局,只是想知道為何為人父母可以眼睜睜看着、狠心至此,”寧煙的淚眼對上了母親如今冷漠且驚恐的雙眸,那神情之中,根本沒有不舍、憐惜,甚至,沒有一絲溫情,寧煙掃視着旁邊表情無二的父親和原來相熟的衆人,嘴角抽搐着艱難地擠出了一個解脫的笑容,繼而說道,“而現在,此情此景,煙兒終于明白了。”
寧煙依舊如之前跌坐在地上,揚起了頭,閉上了雙眼。
死意已決,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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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這個妖怪!不然我們都得死!”
“對!對!打死她,管她是鬼是魔,保衛家園!”
“殺死她!殺死她!”
“殺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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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打喊殺之聲響徹了寧煙的耳畔,震徹心扉。
“這個妖怪一定是幻化成寧煙的樣子,驸馬府才會被荼毒。我們斷斷不能被迷惑!殺了她,斬妖除魔!”
“村長說的對!寧煙生前沒準就是個狐貍精,她死了還賠上我家醽醁一命,如今她還敢回來傷人,不能饒她!”
“你說什麽!醽醁死了?”寧煙猛然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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