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4.塵起煙滅

“咳咳,咳咳”,沉重的咳嗽之聲此起彼伏,從墨裘裏傳來,漸次清晰。

又是豔陽高照的正午,又是拖着重傷的身軀。紫萼籠罩着如雲霧一般的結界再次被迫勉力越行來到了含桃谷外。

只因為,僅過了短短兩日的時間,他重新施加在寧煙身上的保護結界再次破碎。他又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她元神修為的消逝,所以不得不強忍着自身修為的反噬,再次為她而來。

“煙兒啊,你為何總是喜歡這樣豔陽高照的晌午,”紫萼嗔怪着抱怨道,但是這語氣中卻絲毫聽不出半點責怪和不情願,“咳咳,就怕不等你消逝,我就要反噬而死了。”

兩趟人間,紫萼自身的修為早已消耗過半。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麽不顧自身的做法,純粹是因為職責所在還是因為對這個小公主的遭遇心有愧疚。

可是,這種完全沒有必要的損耗,還在繼續。

他亦心甘情願。

甚至他都不敢去想,當修為全廢的他返回倒影之國時,将如何面對接下來的諸多風雨。

包括,接任大祭司。

所以,他除了自嘲似的抱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然而,他的腳步剛剛邁進村子,卻驚訝地止步駐足在了原地。

因為他眼前的景象,都是靜止的。

憤怒着舉着鐮刀、斧頭的壯丁;驚慌失措、嚎啕不已的孩童;慌亂啜泣、不忍直視的村婦;拄着拐杖還不忘舉臂怒喊的老漢……他們全都指向和背對着一個方向,只是他們所有人好像都暫停在了最怒不可遏和驚悚扭曲的瞬間,如同一尊尊栩栩如生的人物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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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石往生?!”紫萼脫口而出,“煙兒元神已消逝過半,居然還能大面積施展石化術中最頂級的法術!不可思議。”驚訝且百思不得其解的紫萼,穿梭在這些雕像中間參詳着、思索着,他僅僅只是震驚和不解于寧煙的元神修為,卻對這些應已往生彼岸生靈沒有絲毫的憐憫。

走到了最後,紫萼也沒有想通這其中的因由。只好低頭嘆氣,轉身再看一遍這一張張生動逼真的石像,然後面對他們,駐足凝神。

在他寬大的袖袍揮舞的剎那,所有的石像瞬間化為齑粉,飛散空中。

紫萼轉身離開,所有驟然爆破在半空中的石屑粉末,都在他身後恣意地盤旋、飛舞。

那厚重的煙霧,像是飓風平地而起卷起的沙石塵埃,迷亂人間。

破碎飄散,灰飛煙滅。

藥廬之後的山道,通往含桃谷的後山。路途崎岖,在這寒冬臘月更是難已成行。

寧煙就這樣拖着自己這副傷痕累累的皮囊,艱難地攀爬着。那透明色的血液也因她的毫不在意而随意流淌拖了一地。

紫萼就是這樣順着血跡一路追上了她。

他從看見那村谷深處開始揮灑成路的血跡開始,眉心便緊緊地擰皺在一處。

就像那些未幹的血液是從他心紋裏流淌出來的一樣,剜心之痛。

可當紫萼看見了緩慢爬行的寧煙時,還是不禁動容,恨不得這些痛苦都由自己來承受。

他輕聲地走到依舊锲而不舍向前的寧煙身後,痛心地責問道:“煙兒,為何這般不愛惜自己?”

趴在地上的人兒愣了一下,卻沒有回頭。氣息早已不勻,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回答:“已不想獨活,最後想去祭拜一下醽醁。”

答畢,寧煙深吸一口氣,準備繼續向後山爬去。

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微微側頭說道:“紫萼,謝你照顧我這麽多,我卻沒有機會報答了。但還是想求你最後一件事,”寧煙看向紫萼,低頭懇求,“等我死後,勞煩你幫我将含桃谷中石化的人都悉數解術。你雖然傷重,但這點小法術你應該還可以做到的,對吧。”

身後的紫萼,張了張嘴,卻還是将什麽話咽了下去,頓了頓說:“煙兒,你若真想報答我,就該好好活着。”

寧煙沒有回答,也沒有接着對紫萼說什麽。只是轉頭,繼續執拗地往前挪動着傷痕累累的身軀。

紫萼在她身後微微搖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你總是讓我拿你沒有一點辦法。”

越行法陣亮起,兩人消失其中。

深谷臘月,雪滿荒山。

凜冽的寒風吹襲着峭壁後側三三兩兩的墳冢,和靠着墓碑低頭絮語的青衣少年。離他最近的三座墳包前,拜祭的祭品都規規矩矩的擺放整齊。而墓前依舊飄渺的輕煙也還在盤旋着飛揚,像是真正的飄去了那往生的黃泉碧落。

“姐姐,你知道麽,爹爹和娘親本身要我娶親的,可是我一心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求着太師父幫忙規勸。結果你猜他們同意了嗎?”青衣少年坐在地上倚着一座墓碑,對着天空自言自語。

因他斜靠着墓碑,上面的刻字被擋去了一半,卻依舊可分辨出那遮住的‘長姐寧煙’四字。

已是而立之年的寧塵,不再是寧煙心中那個冒冒失失、習慣耍賴哭鬧、喜歡疊音叫姐姐的毛頭小子。如今的他寬眉大眼、鼻骨聳立,還有那冬日裏也看上去也黝黑康健的皮膚,雖不精致俊秀但也有着幾分的爽朗豪氣。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容和偉岸的身形輪廓更是與父親有着幾分的相似之處。

只是他自語的那些話裏,還是明顯得像一個被寵大的孩子,稚氣未脫。

“雖然娘親舍不得,可是爹爹說我确實應該出去歷練歷練,所以便同意了。姐姐,你看多好的事情。回頭我一路北上,也終于能去海腴山上親自為你和奶奶掃墓上墳了。只不過……”寧塵拿起手邊放着的酒壺,猛喝了一口壺中的烈酒,繼續對着天空說道,“我聽爹爹說,莫颀哥哥快要做爹了。姐姐,我知道你要是聽到一定會傷心,但塵兒也知道,你也一定十分想知道他的事情。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也許,現在都有人可以喚我舅舅了……姐姐,你為什麽舍得不陪着塵兒了……”寧塵說罷,眼角滑下了兩滴淚珠,在正午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刺目。

此時出現在崖壁坡下的寧煙,正斜靠在紫萼的膝上,默默地看着聽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陪着不遠處的那個而立少年一起落淚。

“姐姐,你知道麽?塵兒很想你,你能不能回來看看塵兒呀……”寧塵哽噎着繼續絮語,思念的淚水早已止不住地滾落,“姐姐,你要是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肯定又該教訓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如今這裏只有我一人,你就不要怪我了吧……”

寧煙聽到此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觸動,努力撐起了身子,一步步地朝着弟弟走去。

紫萼緊追兩步,有意伸手阻攔,卻被寧煙揮手拒絕,只好走近攙扶。

也許是眼角餘光晃映到了人影,或許也是感應到了注視的目光。一身酒氣、滿目淚痕頹坐在墓前的寧塵驚詫地往回路望去。雖然有着距離,看的不甚清晰,但他還是先慌忙地抹去了滿臉縱橫的淚水,倏地站起了身。

然而,等他定睛仔細看清來者的時候,卻愣在了原地。

看着寧塵驚愕的表情,寧煙眼前再次浮現出所有人見再次見她時的表情——震驚、錯愕、恐懼。

她不再邁步向前,因為此時她才意識到了以自己的莽撞。

此刻的她,想必在心裏也終于承認,這些紅塵之中的人們都已不相信她還活着的實事。內心的糾葛,也使得她看起來更加的手足無措、慌亂無比。

意料之外的是,寧塵在驚詫之餘卻反而顯得格外鎮定,并且還在試探着向前一步一步地靠近。

當他與寧煙的距離足夠他看清眼前的兩個怪異之人時,他好奇搜尋的雙目卻正好對上了寧煙微微擡頭時那充盈淚水的無助雙眸。

“姐姐?”寧塵喜出望外地飛奔兩步到寧煙和紫萼的面前,“姐姐,真的是你麽?我是寧塵啊!姐姐,你回來了!”

“塵兒,你不怕我麽?”寧煙小聲地試探着問道。

“姐姐,姐姐,這是你的魂魄麽?晶瑩剔透的。你的容貌還是跟五年前一樣,還是我最漂亮的姐姐。”寧塵完全沒有懼怕躲避的樣子,反而十分的興奮。盯着寧煙左看右看,問東問西個沒完。

寧煙就這麽微笑着看着已比她高出一頭的弟弟在他面前開心的像個孩子。

就像他們還沒有長大,就像時光還不曾流逝,就像這後來的種種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姐姐,這位是?”寧塵終于停止了他的好奇觀察和喋喋不休,注意到了身旁的‘陌生人’。

“他是紫萼,是……”寧煙轉頭望向紫萼,卻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介紹。

‘他就是奶奶?’,‘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寧煙眉頭緊皺,給紫萼使着眼色央求幫助。紫萼卻也只是看着她焦急的樣子,會心笑笑,像是很樂于在一旁看寧煙的笑話一般。

“看姐姐你渾身是傷就知道你一定是歷盡千辛萬苦才回來的吧,一定就是這個紫萼哥哥一路保護你歸來的吧?難怪你們都是靈魂。”沒等寧煙措好詞跟寧塵解釋,他已經迫不及待的自行理解和繼續發問了。

寧煙颔首微笑點頭,承認。

寧塵知道自己猜對了,就更加開心的問個沒完:“姐姐,我可以拉你的手麽?會不會我一碰你,你的魂魄就飛散飄走了?”

“當然不會。”看着弟弟的寧煙,終于在她回到人間以來第一次露出了滿眼的笑意。

“真的麽?”寧塵一臉興奮的躍躍欲試。他試探性地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寧煙的手,發現依舊是軟軟的皮膚質感,并不是傳說中像水霧一樣一碰就散,反而更加大膽的去拉住了她的手。

而此時,站在一旁的紫萼,好像忍了很久一樣,突然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便啞聲說道:“咳咳,你們姐弟相聚,自有很多體己話要說,我先去旁邊樹林裏等你們。”

“紫萼,你的反噬不要緊吧?”好像一直忽略了深受反噬之苦的紫萼,寧煙突然自責起來,愧疚地問道。

“死不了。”紫萼用力擠出一個微笑,轉身伏着身默默走開,而那漸遠咳嗽之聲卻一直不住。

寧煙擔心的眺望着他遠去,也不好再說什麽。

“看來你們真是千辛萬苦才能偷跑回來看我的吧,那位紫萼哥哥也傷的不輕呢。”寧塵也是懂事地順着姐姐目光一路看去,低聲嘆息道。

只是寧煙聽後,心裏卻深覺連累和虧欠了紫萼太多。

姐弟二人沿着通向崖壁的小路邊走邊聊,一直走到了墳冢面前。這短短的一路寧塵緊緊地拉着姐姐手,怕是擔心她再一次不告而別地離他而去。

“醽醁,他是怎麽死的?”寧煙呆呆地看着醽醁的墳碑問道。

“得知姐姐的死訊之後,醽醁哥哥就一病不起了。雖然太師父和爹爹都極力的施藥救治,但是醽醁哥哥已經有了輕生之念。不足一年,便去世了。”寧塵說的簡單,聲音也很輕,他知道醽醁在姐姐心裏的地位,也知道姐姐若是得知醽醁确因自己而死會更加懊悔歉疚。

“不足一年?”寧煙轉頭看向弟弟,失聲發問。

“是的。醽醁哥哥垂死之際,呂伯母再次去求太師父救命,可太師父也只說了一句‘身死尚可醫,心死再無藥’便不再置喙……”寧塵補充道。

“是啊,心死再無藥……”寧煙低聲重複,聲音已近嘶啞。

“我為姐姐和奶奶立衣冠冢的時候,爹娘都不支持。只有醽醁哥哥,雖然病重還陪我上山來看。這個地方就是他選的,醽醁哥哥說姐姐你一定不喜歡總呆在深谷裏,一定喜歡在最高的地方看向遠方。”寧塵慢慢地說着那些積年舊事,只是寧煙聽來卻字字錐心。

“因為醽醁知道,我在山崖之上既可以眺望人間,又可以看見家。”寧煙不由自主地接過話來。

“對,醽醁哥哥也是這麽說的。”寧塵說。

“是麽,果然還是只有醽醁最了解我。”寧煙撫摸着醽醁的墓碑,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迷離地望向了遠方。

“醽醁哥哥還将那根櫻桃花的碧玉簪陪葬在你的衣冠冢裏了。他說他去不了海腴山,也沒有什麽東西能為你送葬,他只有這一件你喜歡的物件,希望姐姐在路上收到知道還有人惦記不會覺得孤單。”寧塵娓娓道來,卻沒有自言自語時的難過不能自抑,因為他終于能把這幾年上墳時跟姐姐說的話親口說給她聽了。

“那根碧玉簪……”寧煙陷入了回憶。

若非後來得知那是醽醁與她訂婚的聘禮,她也不會退回給醽醁,其實,她真的很喜歡那根簪子,和上面綻放的櫻桃花。

“醽醁哥哥臨終的時候囑托,希望去世以後能葬在你身旁,雖然爹爹和娘親曾建議你們合葬,做場冥婚沖沖喜。但呂家一直反對,因為……因為他們覺得是姐姐連累害死了醽醁哥哥。”寧塵說得囫囵。

“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便是他。塵兒,醽醁有什麽遺言麽?”寧煙心中有愧,低頭看着墓碑問道。

寧塵思考了片刻,搖搖頭道:“沒有。”

寧煙也沉默了,‘也許醽醁是想馬上就能見到我了,那時再說吧’寧煙心道。

“喔!對了,醽醁哥哥彌留之際一直都在叨念着一句話。”寧塵在回憶裏突然想起了什麽,對寧煙說道。

“什麽話?”寧煙急忙看向弟弟,迫不及待地發問。

寧塵歪頭回憶着,一字一句地複述着:“什麽……下輩子不要再做魚,要和你一起飛翔。”

“這是什麽意思?”寧煙也同樣不解的低頭思索起來。

“事後我去問過太師父,他說這是魚和鳥的故事。好像是說,海中的魚兒愛上了飛在高空的海鳥,但是魚兒無法飛翔,鳥兒也不會停留……”寧塵按着自己的記憶,将故事講了出來。

“《魚鳥傳說》

魚——

你說,你不會再為我停靠。你渴望自由,我知道。所以我不再挽留。只輕輕說,一路走好!

你看,海面掠過一只鳥。魚兒在水中為它祈禱。如果想要飛得高就該把海裏的魚兒忘掉!

你猜,魚兒會不會也煩惱。鳥兒飛走了無處尋找,我卻只看到魚兒的笑。雖然它永遠也跳不了那麽高!

你聽,海是不是在笑。笑魚兒決定這樣等到老。笑有人以為把頭擡起來,眼淚就不會往下掉!

鳥——

他們說,遠方是新的天堂。鳥兒要高飛,才不辜負了翅膀。

那一刻,我啓程飛翔。卻沒看到你眼角的淚光!

要飛到多高,才找得到希望。要逃到多遠,才忘的掉往日的時光。

追尋夢想,是我注定的悲傷。從來沒有确切的方向!

擡頭去飛,又忍不住向你張望。只有把後悔在心底埋藏。

從此,我是否将永遠流浪。再也回不到你的身旁。

以為飛就不會受傷。我的心卻一直留在過往。

原來我躲得了獵人的槍。卻躲不開你的目光織成的網!”

“魚鳥傳說。”寧煙感嘆道。

“是啊,太師父說,他給醽醁哥哥批過命,只是他還是太看不開。”寧塵想及也不禁嘆氣感慨。

“原來那是他的批命。醽醁,你又何必為了我枉顧性命。”說罷,寧煙‘撲通’一聲跪在了醽醁的墳前,趴在他的墓碑上,哭得泣不成聲。

“醽醁,我們誰也改不了命。無論是注定的還是無法預料的。我和你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魚鳥傳說,也許從一開始便是一場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果的傳說。”寧煙說道哽噎難語,淚已連珠,噼啪地散落在這看似孤獨寂寞的墓碑前。

寧煙哭的傷心悲痛,五內郁結,本已身受重傷,此刻更是一口鮮血噴在了醽醁的墓碑之上。

寧塵雖不清楚姐姐到底怎麽了,卻也知道一定是傷心太過以至于受傷更重了,趕緊伸手去扶住了依舊跪在醽醁墳前的姐姐,寬慰道:“姐姐,不要太難過了,也不全是你的錯。不過是批命,不幸被太師父言中,你就不要太自責了。”

“批命,”寧煙突然想到了兒時,就好像太師父還在撫摸着她的小腦袋,慢悠悠地說着那句,“天任之才卻頑劣執拗,萬物世情若精鑽深付,恐不壽。”

“這是?”寧塵好似聽懂了姐姐傷重迷糊中的呓語,問道。

“我的批命。呵呵,塵兒,其實我本也就活不了太久吧。咳咳咳……”寧煙突然傷勢急增,開始咳血不止。

寧塵遂扶着将姐姐将她斜靠在石碑旁,便急忙去尋找求助剛才那個同樣身負重傷的紫萼哥哥。

寧煙靠着醽醁的墓碑,将臉頰慢慢地貼了上去,撫摸着上面的每一個字,就像愛撫着故人溫存的面龐,輕輕地與他低語:“‘煙起升天,醽融入水,永相離’。既然相離,你又為何執着不肯相忘。醽醁你可知道,我最希望看見的就是你歲歲年年平安喜樂……”

紫萼随着寧塵趕到,急忙施法穩住了寧煙的傷勢。

“煙兒,你傷太重了,切莫再過于傷心了。”紫萼叮囑,卻也知寧煙不會理睬,只好站在一旁憂心地守護着。

“姐姐,姐姐,紫萼哥哥說的對。你不要太難過了,不然醽醁哥哥看見了也不會安心的。”寧塵見姐姐依舊哭得傷心,只好安慰她寬心。

有了弟弟的勸慰,寧煙也漸漸地從得知醽醁死訊後的傷痛和自責之中舒緩了過來。

“姐姐,醽醁哥哥去了那麽多年了,你們沒有遇見麽?”寧塵本意應該是想讓寧煙從醽醁死因的話題上轉開。

可是寧煙卻又被問到了啞口無言。心裏真是哭笑不得。

“也是,姐姐你一心想回來,可醽醁哥哥卻一心去追着去找你,一定是錯過了。姐姐你這一身傷是不是就是從地府逃出來才弄成這樣的呀?”見姐姐不回答,寧塵便自問自答了起來:“不對不對,姐姐怎麽會下地獄,呸呸呸。”

只顧聽着自己的弟弟說着蠢話,寧煙卻将悲傷淡忘了一些,心裏嗤笑自己的傻弟弟:“塵兒,你怎麽還是如此的傻氣。”

“姐姐,你告訴我一點吧。那邊的世界是怎麽樣的,可怕麽?你是怎麽才能回來的呀?”寧塵見姐姐心情轉好,遂又開始絮絮問了起來。

寧煙看着弟弟,想來什麽也不說是不行了,便低頭想了想,回答寧塵:“很可怕。不過,是紫萼帶我回來的,應該感謝他。”

“是這樣,姐姐你受苦了。”寧塵疼惜地說道。

寧煙不語,只微笑着看着弟弟。

“姐姐你回家看爹爹娘親了麽?”

寧煙張開了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只好不答。

可寧塵卻還是一臉欣喜的繼續說:“一定是我思念得虔誠,姐姐你才感知到,所以先到了我面前,對不對?”

“就這樣還能娶妻?塵兒,你什麽時候能長大呀。”寧煙無奈地搖搖頭,難見的溫馨笑容卻再也藏不住。

“走,姐姐,我們一起回家吧。”

含桃谷內外一片沉寂。

剛剛抵達山腳下,這種怪異的寂靜就已經開始讓人覺得不安和害怕。三人的腳步不由自主的開始放慢。

寧塵一直拉着姐姐的手也突然地握的更緊了一些。

寧煙知道所有人都已被她石化在原地,心下忐忑。可又聽到身後紫萼輕慢又堅定的腳步聲,心裏卻慢慢安心了些,心道:既然已和塵兒回來,那麽求紫萼施破解之術即可,只是不知道紫萼現如今身受重傷還能否施展法術。

可是,從打後山下來,寧煙就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并且随着離山谷越來越近這種感覺越發地強烈。

寧塵依舊緊緊地拉着姐姐的手,并攙扶着身受重傷的姐姐。

已過晌午,村裏卻不見炊煙,也不見人影,甚至聽不見任何雞鳴犬吠。穿過藥廬,放眼望去,只有空曠的村子,好像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看着空空蕩蕩的村寨,寧煙滿眼疑惑。而當她回頭望向紫萼之時,卻正好看見紫萼右手慢慢地舉起,沖着她和寧塵的方向漫不經心的比劃了一個手勢。

随即,寧塵硬朗的身軀癱軟着倒下,而寧煙也因失去了攙扶着的手臂而搖晃了幾下才勉強站穩。

“紫萼,你這是做什麽?”寧煙驚慌地喊道。

“煙兒,凡界你既無可留戀,我們該回去了。”紫萼平靜的解釋。

“那你也不能傷害我的親人!”寧煙俯身在弟弟身邊,輕撫着額頭悉心地查看他是否受傷。

“放心,我只是将他擊昏。他雖然認出了你,卻也依舊把你當做還魂歸來而已。煙兒,于凡界,你已經死去,死去五年。你應當面對這個事實。”紫萼堅毅地看着寧煙,一字一句對她說着。

他心裏知道,這些都是寧煙內心最痛最不願觸及的地方,但是她需要正視,需要面對,需要抉擇。

寧煙輕輕地将寧塵平躺着放妥,慢慢地站起身來,看着紫萼嘆了一口氣:“一切都與你所料不差,你是不是很得意,嘲笑我沒有聽你當初的提醒,現在終于無路可走只能乖乖和你回去了?”寧煙突然用淩厲的眼神望向紫萼。

“煙兒,你知道,我并非這個意思。”那句,‘我只是心疼你’還是沒能說出口。

聽到紫萼這麽說,寧煙也回過神來,平複了心情:“我也知道不應該怪你,一路上你都在幫我,雖然并不一定都是為了我好,但至少從來不曾害過我。只是……”寧煙垂頭,眉頭緊鎖,“這樣的結局,我竟不知該怪誰了。”

“煙兒,不要想了,凡塵之中的人們自有他們要走的路,要經歷的輪回。我們不過是插曲,是看客。此刻,是時候好好對他們說一聲再見了。”紫萼走上前伸手扶住了寧煙,輕聲溫柔地安慰着寧煙。

寧煙靠在紫萼身側,默默點頭。

紫萼欣然微笑。

“我重傷難愈,法術下的不深,我們先離開吧。”紫萼說。

寧煙看着躺在地上暫時還在昏睡的弟弟,道別她也心有不忍。

可是她心裏亦清楚,現在是時候離開了。不然等弟弟醒來,她一定會不舍得走。

況且,若是村裏其他人再發現了,怕也是将弟弟推進了兩難的境地。

寧煙想了想,遂用指尖凝結幻術,将鬓邊的發絲割斷,挽好,輕輕放在弟弟胸前,低頭說道:“姐姐永遠都在你身邊。”

然後默默跟上了紫萼,在山間藏好身形。

不足一刻,寧塵已慢慢轉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卻看見胸前有一縷系好的無色發絲。好似記起了什麽,他突然急切地向周圍望去,卻沒有尋得半個人影。

寧塵遂慢慢站起,對着天空喊道:“姐姐,照顧好自己!我外出游歷定會尋方法救活你,等着我!姐姐!”

寧煙聽到寧塵對着天空喊話,感動和欣慰的淚水再次緩緩地劃下。

她扶着紫萼探身去看,只看到寧塵往村裏走去的背影。

那背影,慢慢變小,直到消失。

可是寧煙卻好像清楚地聽見了他的哭聲,只是一瞬間她卻分不清那哭聲是寧塵的還是自己的。

四海九州,六合八荒,竟無她一襲栖身之所。

茫茫天地,無所依靠。

“紫萼,你能不能現在幫我将村裏那些我情急之下石化的親人都解開法術呢?”寧煙淡淡地問,因為她知道紫萼不會拒絕,所以這更像是要求。

紫萼沒有應允,也沒有回答只字片語。

“我剛剛進村子就感覺不對,好像……好像人都消失了,”寧煙慢慢回想着剛才的感覺,轉頭嚴肅地看着紫萼,“紫萼,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了?那些人呢?”

紫萼依舊不答。

“紫萼!你來找我之前是不是已經進過村子了?你将他們怎麽樣了?”寧煙終于急了,用力地搖晃着紫萼問詢。

“煙兒,有些事情已命定。我什麽也沒有做,只是讓它們盡早去了他們應該去的地方。”紫萼看着天空,默默地回答。

正當這時,寧塵的尖叫之聲劃破了所有的寧靜。

與此同時,寧煙也因悲憤與情急再次刺激到了身體內外的重傷,昏了過去。

紫萼趕忙伸手将她托住,攬進懷中。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會更好,即便你會怪我。”紫萼對懷中的人兒柔聲說道。

紫萼反手将冰箋送出。

夜幕來臨之時,強大的越行法陣驟然亮起在含桃谷內,帶着所有的記憶,将不屬于這裏的人們消弭無蹤。

幻滅水玉依舊在寧煙胸前挂着。

它搖擺搖擺,像是替她在對這個滾滾紅塵揮手道別。

含桃果果盡數落,谷深霾重似有家。

塵起煙滅飛散處,各自破碎各自活。

作者有話要說: 《魚鳥傳說》是上學的時候很喜歡的一首詩,當時是同學拿來參加朗誦比賽,初聽,便喜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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