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7.傾蓋如故

“我不喜歡呆在王城裏面,所以帶你來這諸夭之野轉轉。”節離負手站在這片黑白暈染的曠野之中。

遠處重巒疊嶂的綿延山脈壯觀卻清秀,這樣山山水水的自然風光霓煙生平第一次看到,興奮不已,所以根本沒有聽到節離在為她介紹的許多,早已自顧自地玩開了。

節離就這麽微笑地看着她像個孩子一樣撒歡兒亂跑,滿眼歡喜。

“哥哥,這條河叫什麽名字,裏面好像都是白玉。”霓煙玩累了便在了河邊嬉水,回頭問節離。

“它叫淯水,找不到你的這些年,我總是喜歡躺在着淯水河畔聽聽水聲曬曬陽光,散心解悶。”節離解釋道,随即彎腰俯身坐在了河岸看着霓煙。

“遠處黑黑的山峰配上這條白溪淯水,墨袍配上白玉帶,果真好像哥哥你平日的穿着打扮呢,”霓煙嬉笑着沖節離說,“只是,哥哥為什麽會找不到我呀?”

“這說來可話長了,我得找了你五六年了呢。”節離洋裝嗔怪的表情。

霓煙聽出節離話中的委屈,便乖乖地跑過來挨着他坐在身邊,笑盈盈地看着他,問:“那找不到我之前,都是哥哥一直在照顧我嗎?”

“你覺得呢?”節離肆笑着反問。

“我想一定是的,不然我的二醜怎麽會和你這麽親。你們應該是老早就相識了。”霓煙自信地回答。

“對呀,我的煙兒真聰明,”節離微笑着表揚她,可緊接着卻嘆了口氣,只是這聲嘆氣中并沒有傷心或者絕望,“從我第一次見到昏迷中的你,我就覺得,我得照顧你一生。”

“哥哥,那你給我講講我小時候是什麽樣的吧,好不好?”霓煙滿眼期盼,目不轉睛地盯着節離問。

“你小時候呀?我想想,”節離拍了拍霓煙的腦袋,開始回憶,“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剛剛滿月呢,雖然在襁褓之中,卻被人随意擺在了床榻上,我去的時候,只有二醜在旁邊護着你,那時候的二醜還沒有我的手掌長呢。後來,在我為你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了你的小臉,圓圓的、肉肉的,當真是可愛至極……”

節離就這樣娓娓道來,從相見之時到霓煙一點點長大,絮絮說了很多。霓煙就這麽安靜地坐在他身邊,右手拖着腦袋,饒有興味地聽着,一點也不乏味,時不時還會因為節離誇張的形容而笑出聲來。

微日的餘光慢慢地透過雲層傾瀉一地,霓煙透過光亮看着節離近在咫尺的英俊側臉,和不斷張合的輕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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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如在夢境之中,她的眼神開始漸漸地失焦,腦海中一片空白,但是她卻能一直感受到一種親切和一種她未曾體味過的溫暖。

此時在她身側的溫暖男子,他口中淡淡說出的人們和故事,那副超然遺世的姿态,和他身上似有似無的清雅之味,在霓煙的腦海深深的萦繞,讓她難以抗拒,唯有凝視。

他就像一縷既清幽淡雅又可吞噬煩惱憂愁的香藥,蝕骨侵靈,卻沒有人會拒絕呼吸。

節離慢慢講完了故事,卻沒有聽到身側如之前一樣每每傳來的回音,轉頭一看,正好對上了霓煙那雙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大眼睛。

他也不禁詫異地愣了一下,便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了一下霓煙的小腦門,說:“想什麽吶,這麽入迷?都沒把我講的事情聽進去吧。”

思維猶在夢中的霓煙跳回了現實,自覺羞愧,低頭笑笑:“沒有啦,煙兒都聽着呢。”

“哎,看來我的煙兒是長大了,女兒家心裏裝了不少心思呢,想的那麽出神,早就忘了我還坐在身旁為你講故事呢。”節離低頭埋怨着,還不禁用餘光瞄向霓煙。

“沒有沒有呀,煙兒是在看哥哥……”霓煙羞赧地說。

“是嘛,原以為我的這張臉和這副做派頂多夠迷倒一群官宦小姐和幾個年紀尚輕沒有閱歷的王姐,沒想到竟也能讓我家小妹看得如此癡醉。”節離斜眼看着霓煙,打趣地說。

“哥哥就是很有魅力的……”霓煙小聲附和,卻不似讨好迎合。

“咦?居然是真的呢,我的煙兒臉紅了呢。”節離看向霓煙,伸手輕輕托起霓煙深深颔首的下颚,繼續以話語撩撥着她的心弦。

“哥哥……”霓煙只感覺自己的雙頰火辣辣的滾燙,十分難為情。

節離看着她因為害羞而漲紅的面龐,忍俊不禁,卻不再逗她:“時間不早了,我帶你回去吧。”

“嗯。”霓煙出聲答應,卻還是深深埋首不敢直視節離。

直到節離伸手拉她起身,她才跟着節離一同離去,只是那握緊的手卻不曾放開。

節離拉着霓煙一路走一路為她講述着周圍的景色與建築,直到走過王城角落中的一處不起眼的普通屋舍門口,節離突然駐足,轉頭凝望。

“哥哥,這是哪裏?”霓煙察覺出了他的異樣,輕聲問。

“你先猜猜看。”節離一邊說着,一邊伸出左手,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沒有什麽陳設,一套黑木桌椅、一張黑木床,除此之外還有些簡單樸質的杯具碗盞和枕頭被褥便再無其他。

“這裏是……”霓煙很認真地猜測了起來,似乎調動了她所有的見聞,“莫非,我原先住在這裏?”

“喲,我的煙兒這麽聰明呀,”節離誇獎道,伸手指了指床鋪的位置,繼續說,“沒錯,你九歲之前就是一直躺在這裏。”

“九年啊……”霓煙走近床邊,不禁伸手去觸摸那已經鋪滿了灰塵的床榻、被褥,“我就是這麽一直睡在這裏,然後從一個小娃娃變成了如今的樣子嗎?”

“對呀。我也是就這麽一天天陪着你,看着你一天天的長大。時而會喂一些白咎草的汁水給你果腹。”節離補充說。

“這感覺好不可思議。我從一個小娃娃變成這麽大,哥哥一直都在嗎?”霓煙幻想着自己從小長到大的樣子,傻傻發笑。

“對呀,看着你變成如今這麽漂亮的小美人,想着就覺得奇妙無比,”節離說,“那時候我天天都在幻想,想你長大的模樣,想你能醒來的場景,想你開口叫我哥哥時候的樣子,想我們的以後……我那時候總會坐在床頭跟沉睡中的你說上許多許多事情,因為有時候我能感受到你有想要醒來的微動,所以覺得也許你雖然尚在昏睡其實卻可以聽到我所說的話……”

節離同霓煙樁樁件件地講述過往的事情,霓煙聽得入心,随着節離的描述想象着當時的場景。

但是,當霓煙漸漸随着節離所講,看着床鋪、被褥、屋頂……回想到那個溫情的畫面,難抑的頭痛卻同災難般突然降臨。

霓煙忍不住“啊”地叫出了聲。

因為頭痛難捱,她的手已經從節離的手中掙脫出來緊緊地捂住自己頭顱,蜷縮在地上,喊痛不止。

節離即刻慌了陣腳,趕忙蹲下将她擁入懷中,着急且關切地不停地問:“煙兒,你怎麽了?這是怎麽了?頭痛是嗎?”

霓煙艱難地抵着疼痛點了點頭。

節離心中連叫不好,但也只能先安慰霓煙道:“煙兒,先忍一會好麽?我馬上陪你回平安祭署求救。”

霓煙輕“嗯”一聲表示自己會盡力忍耐。

節離掌心一催,越行法陣的金光閃現,他趕緊雙手抱起霓煙,兩人消失在法陣之中。

平安祭署的首司內院之中,馨香祭司滿面怒氣地威坐在正堂之上,正焦急地安排和催促手下尋找霓煙的去向,與此同時大興責難那些掉以輕心沒有看顧霓煙周全的下屬們。

大家都不清楚馨香祭司今天為何會如此大動肝火,搞得整座平安祭署都心有忐忑、人人自危。

甚至連那總是彌漫四院的草藥香味也被此刻肅穆的氣氛熏斥得聞起來格外的焦灼刺鼻。

正當這時,門外金光一閃,巨大的越行法陣突然亮起,馨香祭司不禁緊張地望向外面。

法陣之中出現的正是她心裏正在惦記搜尋的兩個身影——節離抱着霓煙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中。

節離橫抱着霓煙緊跑兩步來到了馨香祭司身前,讓她看清了此刻在節離懷中已經因為難抑的頭痛而面容憔悴、冷汗直流的霓煙。

而此時的節離也是完全慌了神,汗如雨下、心急如焚。

馨香祭司看到此景,不禁有些發怒,沖着節離責問地喊道:“怎麽搞的?”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煙兒就突然頭痛了起來,求您趕緊幫她醫治一下。”節離趕忙解釋,語氣中早已充滿了自責。

“你趕緊将她平放在地上。”馨香祭司命令道。

節離一一照辦。

之後便迅速退後到一旁,看着馨香祭司施功救治。

霓煙的疼痛漸漸地被壓制住,緊皺的眉心也開始舒緩。

節離按照馨香祭司的吩咐,事後将霓煙抱回到內院屋中的床上躺好,溫柔又仔細地為她蓋好了被子,被角也悉數塞好。

一切妥當之後,他才想起來用衣角輕輕拭去了自己滿臉的汗水。

馨香祭司将這些細節看在了眼裏,心中默默贊許。

可是嘴上還是嚴厲地對床榻上筋疲力盡的霓煙訓斥了起來:“煙兒,師父之前是怎麽跟你約法三章的?”

“沒有馨香祭司和大祭司的命令,絕不能走出這個院子一步。”霓煙躺在床上還沒能有力氣睜開眼皮,便習慣性地有氣無力地嘤嘤回答。

“擅自外出會有什麽後果?”馨香祭司繼續厲聲問。

“局勢混亂,擅自外出性命難保。”霓煙繼續背誦,只是這次她說到這裏,未等馨香祭司問出下一問題,她卻不同往常一樣受訓,睜開眼睛看着馨香祭司小聲反駁了起來,“可是師父,如今外面大局已定,還有節離哥哥保護我,我覺得不會不安全的,才求着哥哥帶我出去的。”

她和節離出去之前,節離是答應好的,若是被馨香祭司發現了怪罪、責難,霓煙盡可以将責任都推給節離便好。

可是如今,霓煙卻口口聲聲将罪責都大包大攬了下來,卻是在護着節離的意思。

節離遂不禁看着霓煙欣慰地微笑,心中給霓煙羅列的形容之中又多了乖巧懂事一詞。

“你覺得?你知道危險在何處嗎?況且你自己身體還沒有全好,要不是為師施救及時,你一個人在外面就得活活頭疼至死。”馨香祭司見徒弟頂嘴,訓斥得更加嚴厲了起來。

因為霓煙的頂撞,原本已經平息怒火的馨香祭司怒氣反增。

一旁的節離自然也發現了馨香祭司的惱怒和霓煙已被問到語塞的委屈,趕緊站出解圍。

他沖着馨香祭司畢恭畢敬地鞠躬致歉:“馨香祭司,都是節離冒失,沒有顧忌到煙兒的身體便擅自帶她外出。節離知錯了,向您陪個不是,您就不要怪責煙兒了。”

“節離殿下你也是的,帶霓煙出去也該提前同本司支會一聲。這樣的事情我希望今後不要再發生了。”馨香祭司的話語中同樣沒有給節離面子,但是剛剛即将點燃的怒火卻被節離的一番認錯生生澆滅。

“在下以後一定注意,不再叫您擔心。”節離依舊欠身表歉意,馨香祭司也不好再說什麽,伸手示意今次的事情她不再怪罪。

“那師父……煙兒以後是不是可以事先跟您申請然後再外出呢?”霓煙怯怯小聲發問。

“不可!沒有大祭司和我的命令你依舊不能走出這裏半步!”馨香祭司不假思索地果決回答,但當她的目光看向如今病氣奄奄又滿臉委曲難過的徒弟和恭敬謙和的節離,心裏還是柔軟了起來,頓了頓繼續說:“不過……如果節離殿下想見你,我可以允準他前來探訪。”

馨香祭司說到這裏,低頭不語的兩個人同時擡頭看向了她,目光閃爍,似有期盼。

“但是,其它的心思你想都不要想了,安心在這裏養病和修煉,聽見了沒有!”剛才妥協讓步的‘額外恩賞’已經道出,此刻馨香祭司的話再嚴苛他們也渾然不覺了。

“煙兒知道了。”霓煙還是小聲回答,但是語氣中卻夾雜了太多喜悅。

看了一眼已經開始眉飛色舞聽不進去話的小徒弟,馨香祭司不禁嘆了一口氣轉向對節離囑咐說:“節離殿下,你若有暇還煩請多來陪陪煙兒。我身負監國之職少有時間能顧及她,她既然喜歡與你相處,你來她也能多個伴兒。”

能得到馨香祭司首肯可以前來常伴霓煙,節離心裏自然欣喜,答道:“您是知道的,我這個閑人素日無事,如今您能準許我時常陪伴煙兒,在下榮幸之至。”

霓煙聽到此刻,心裏早已樂開了花,雖然剛剛才被師父訓斥過,但也難裝鎮定無感,只好靠在床邊,默默聽着不再插話。

“這樣霓煙便多麻煩小殿下照顧了。”馨香祭司說。

“您大可放心。”節離答。

馨香祭司滿意地看了一眼節離,沖他欣慰地微微點頭,便轉身離開了後院內室。

霓煙在馨香祭司身後探頭張望,眼見師父離去,長籲了一口氣,迅速坐起身來,怏怏病氣的苦悶面容瞬間換上了明媚燦爛的笑容,笑盈盈地說:“可算走了,累死了。”

“原來你是裝的。”節離看着因為耍小聰明成功而竊喜的霓煙,也暗暗發笑。

“對呀,不裝還不知道師父要罵我到什麽時候呢。”霓煙撅起小嘴解釋道。

“你以為馨香祭司真的不知?”節離笑問。

“當然。不然她才不會就教訓了我這麽兩句就走掉的。”霓煙一副得意的神情。

‘若不是察覺到霓煙身體已經無礙,如此心疼愛徒的馨香祭司怎會輕易離開。’節離輕笑,沒有點破拆穿。

“平時我要是做錯了什麽事,師父總是會罵我好久好久的。”霓煙委屈地看着節離補充說。

“可是我看着馨香祭司平日都是十分随和的,為何總訓斥你,想來是你平日總是不聽話吧?”節離笑語。

“哥哥瞎說,我哪有,平時人家都是很乖的,”霓煙嘟囔着辯解着,“只不過總被圈在這個小院子裏實在是太悶了。”

“瞧你這貪玩的性子。難怪總會被罵。”節離說。

“哥哥,你剛才是不是被吓到了。我看你急的不行。”霓煙仰着頭雙眼睜得大大地看着節離,嬌嗔地問。

節離低頭稍許,臉上被人說破心事的尴尬一閃即過,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戲谑地說:“小丫頭,現在病好了就開始耍貧嘴了是吧。唉,我當時要是不着急,那可就任憑你痛疼難受,然後不得不哭着求我送你回來了對吧?”

“我才不哭呢,不就頭疼嘛,小意思。”霓煙被反問倔強地反駁。

“小意思?你經常這樣頭痛嗎?”節離認真地問。

“這樣的頭痛嘛,倒不是經常的。第一是在我剛剛醒來不久的時候,當時也是師父施救才得以緩解的。這次便是第二次而已。”霓煙回憶着說。

“你剛剛醒來?那是兩年前的事情嗎?”節離關切地問。

“嗯,就是那個時候,差不多兩年了吧。”霓煙說。

“那……在那之前你從未清醒過嗎?”節離問。

“應該是沒有,”霓煙疑惑地撓了撓自己的小腦袋,歪着頭回答,“因為我對所有的事物都沒有什麽印象,也沒有記得過之前有發生過什麽事情。”

節離似信非信地點點頭,不由自語解釋道:“原來如此。那我尋你不到的那幾年,應該是祭司署去将你帶走想辦法去醫治你的怪疾了。不然你也不會在現在能夠醒來。”

“對了,适才還沒來得及問哥哥,之後我是怎麽會失蹤的?”霓煙問。

節離好像陷入了一段沉重且痛苦的回憶裏,兩眼無神地看着地面,搖了搖頭,徐徐說來:“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了。只是在你八歲那年,我依舊如往常一樣去大祭司府邸的書海看書,有一天返回你住處的時候,你卻已不在榻上……”

即便是如今想來,節離臉上難掩的悲傷和惶恐依舊無處可逃,霓煙雖然不谙世事,但依舊讀出了這幅表情下的含義,安慰道:“哥哥當時一定急壞了,這都怪煙兒不好。”

“又不是你自己跑掉的,不能怪你。只是當時我不僅是着急,其實更多的是害怕,特別怕你出事。”節離說着揪心,但看着霓煙如今善解人意的美麗面容,卻不禁幸福地笑了笑。

“都是我不好,總是害哥哥擔心。”霓煙嘤嘤細聲之語,水靈靈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節離。

節離看着霓煙的這副樣子,心中動容,苦楚減輕了許多,微笑地說:“不過如今你能醒來,這幾年的擔心也是值得的。”

“哥哥……”霓煙羞赧嘤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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