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冷面熱心存良知
金易第一人民醫院婦産科辦公室裏窗明幾淨,上午的陽光安靜地照在蔡主任辦公桌上的一盆長勢不錯的發財竹上。
“蔡主任,我考慮好了。”蘇靜秋決然地說道。
蔡主任臉上露出微笑,似乎一瞬間又在極力收斂這笑容,平心靜氣地說道:“這種歐洲的特效藥目前國內幾乎買不到,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做手術,我可以通過一位做藥品生意的朋友幫你從國外郵寄,但是有一點:費用不便宜。”
“錢不是問題,蔡主任,只要療效能取代做手術,我願意試一試。”
“療效肯定是不錯的,但任何事情都需要時間,短期內不會有顯著改善的,這一點我也要跟你說的明明白白。”蔡主任面無表情地說道,一派治學嚴謹的态度。
“這我知道,還有勞蔡主任費心。”蘇靜秋眼睛裏浮起一線希望的神采。
“有一點,小蘇,這個事情不要多講,如果不是你這段時間一直來找我尋求更好的治療方案的話,我是不會給你提這個建議的,這對于我們來說也沒什麽好處的。而且還會招人誤會,你懂嗎?”
蘇靜秋連連點頭。這時,方雅燕推門進來,自由自在地走到辦公室角落的位置,在飲水機上接水沖速溶咖啡,一陣咖啡濃郁的香味四溢而起。
“我說那個什麽,方雅燕,下次進門時能不能先敲敲門,美國的大學生難道都是這麽沒禮貌嗎?還有外間和大廳裏面難道就沒有飲水機了嗎?”蔡主任魁梧的身軀奮力一轉說道,其下的座椅發出“咯吱”聲響。
方雅燕無所謂地地聳聳肩,說道:“知道了,蔡主任,外面的水不是喝的人多嘛,哪有這邊夠熱啊。”
蔡主任不說話,一臉厭煩地目送方雅燕離開。方雅燕看着蘇靜秋嘴角一彎,眼睛大幅一眨,投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帶上門走出去。
等人走後,蔡主任神情緩和下來。
“有個事情我差點忘了告訴你。前幾天一位自稱是你丈夫的人來找過我,那個先生長相儒雅,很有修養。他向我打聽你檢查身體的事情……”
“那您都怎麽說的?”蘇靜秋打斷對方的話,神情緊張地問道。
蔡主任搖搖頭,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們醫院特別注重保護患者的隐私,他沒有陪你一起來過,家屬關系還有待确定,我定然是無可奉告。再說,除非是高危病人我們才會将家屬作為第一知情人。”
蘇靜秋松了一口氣,室內的光線突然間暗了下去,片刻又逐漸變亮,秋風微微拂動窗頂的百葉簾。
“那就好。”蘇靜秋心裏知道丈夫是關心自己,但從別人嘴裏聽到自己所不知道的有關丈夫的事情,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瓊樓為什麽沒有告訴我他來醫院的事情,蘇靜秋漸漸感到思緒沉重。
吳敏君結束了上午的一臺手術,此時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醫院天臺上抽煙。白□□袍橫放在腿上,上身僅穿一件黑色長袖T恤,他默默地望着遠處的環城高架橋如舞者掄起的彩帶一般迂回環繞。一條筆直的高鐵線橫穿其中,銀蛇般的動車疾馳其上,轟隆隆的聲響從遠處随風傳來。高架橋下一條玉帶般的運河無限延伸至遠方,粼粼波光如飛躍的鴿群,又似玉飾上返射光耀的水鑽。
“師兄,你果然在這邊。每次見面都讓我想起無間道。”
吳敏君沒有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方雅燕。
“我只是害怕,所以想一個人獨處。”吳敏君幾天沒有刮胡須人盡顯滄桑,但說話時目光銳利,冷落冰霜的表情讓人聯想到古代的死士。
方雅燕走到吳敏君身邊索性也坐到臺階上,她眯起眼睛眺望着同一個方向,陽光略微刺眼。
“第一次從師兄嘴裏聽到害怕兩個字,這與你的形象有差太多哎。我以為你是沒有害怕神經的人哩。”
“因為在乎所以害怕。每次做手術前和每次做手術後我都擔心會出意外,盡管從未發生。”吳敏君吸一口煙繼續說道,“為了降低那種恐懼感,我不斷磨砺自己的技術,任何手術都高度慎重,這種持續擔心的心情才是我真正的能力。”
“如今師兄這樣的人真是少有,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外科醫生。”方雅燕孩子氣地朝吳敏君豎起大拇指說道,“但是你那次喝酒做手術的行為,我一直不理解。”
“這件事,另有隐情。時候到了,我會告訴你。”
吳敏君點燃第二支煙。
“可是現在的醫療系統裏人人都在追逐名利,人命在他們眼裏就像是一宗買賣,以什麽樣的形式成交就有什麽樣的價格。為了往上爬,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極力宣傳成功醫療案例,掩蓋失敗醫療事故,編造虛假學術論文。我真是懷疑當年一心學醫自己,努力了那麽多年,就是為了實現這樣的夢想,過這樣的人生。”方雅燕不屑地說道,風吹拂着她略顯淩亂卻爽快灑脫的馬尾。
“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用你的力量改變這一切。”吳敏君轉過臉直視方雅燕說道,眼神裏充滿了堅毅的力量,面部無任何可稱作表情的表情,“如果你經歷過患者在你眼前死去,而你卻什麽也做不了的痛苦。你就會有力量,改變一切的力量。”
方雅燕被對方的話說得有些動容,會心一笑,聳聳肩。
“如果多一些師兄這樣的人,那該多好。蔡阿姨又在拐彎抹角地賣着她的secretprescription,這次居然知性的氣質姐都能被她帶進套,那人好像還是本市某知名雜志的主編哎。”
“雜志主編?買蔡主任的特效藥?那人叫什麽名字?”吳敏君一連串地問出幾個問題,眼神一下子變得十分冷峻,猶如蘊藏着火山的冰川。
“名字沒用心,她的氣質最吸引人,是所有病患中看一眼就能記住的女士,grace又或者elegance的那種feel,不過感覺她現在的處境似乎不太妙。”方雅燕努努嘴說道,顯得甚是無奈。
吳敏君直起身,伸手穿衣,迅捷的動作漾起一陣風。
“我先失陪。”
方雅燕扭頭看着吳敏君,爾後露出費解的笑容說道:“師兄不會真想去看美女吧,這樣很沒風度哎。”
“soyoungsosimple。”吳敏君面無表情地回複一句,轉身離去。
方雅燕朝他吐下舌頭扮個了鬼臉。
“poker-facedkiller。”
吳敏君乘電梯直下二樓,徑直走向婦産科門診區。他穿過幽長的走廊,直奔蔡主任的診室而去。此時已近午飯時間,食堂工作人員正推着餐車給每位坐診的醫生分發便當。吳敏君推門而入,果真和他預想的一樣,蘇靜秋和蔡主任面對面坐着,正心神不寧地讨論着什麽事情。
“又是一個不敲門的。”蔡主任嘴上雖然這麽說,臉上卻是帶笑容看着吳敏君。畢竟他不是別人,是一流外科醫生。
“你怎麽來了?”蘇靜秋疑惑地看着吳敏君問道。
“我能不來嗎?你先不要說話。”吳敏君說完轉頭看向蔡主任。
“你們認識啊?”蔡主任故作輕松地說道,臉上留着懶得收回的四分之一的微笑。
“不管認不認識,蔡主任,我對您的醫療理念難以茍同,請您停止這種無形的掠奪。”吳敏君雙手按住辦工作俯身凝視着對方的眼睛說道。
蔡主任依然面帶笑容地說道:“小吳啊,你最近變得喜歡開玩笑了。這是好事,你以前那樣子,早晚會演變成憂郁症。時候不早了,我看大家都餓了吧。”
“人活着不只是為了吃飯,您要對得起自己的這份職業。”
蔡主任面怒愠色,将手指間夾着的圓珠筆摔向桌面。
“吳敏君,你什麽意思?”
蘇靜秋剛欲起身勸說,被吳敏君按回椅子上。
“蔡主任,國外的試驗用藥,未經允許用在常規病人身上,這就是犯罪。”吳敏君額前的頭發垂下來遮住左眼,但依然難掩利刃般的目光。
“這種特效藥雖說是試驗用藥但在國外有成功的案例,而且是由正規公司研制,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三無産品。你這種态度,我們很難交流。”
吳敏君冷笑一聲,說道:“我不需要跟您交流,我不是江湖郎中,任憑您忽悠幾句,就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這種試驗用藥的副作用和危險性您到底有沒有仔細考慮過,一年前的一位病患也是因為你這種特效藥而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期,最後在痛苦中死去,您只看到這種藥品的高額利潤,采取聽之任之的态度,表面看上去是患者自己的意願,但實際上是您順手推舟,适時引導的結果,作為一名醫務人員,您難道就沒有那麽一點點良心不安嗎?”
“夠了。”蔡主任大為光火,一掌拍在桌子上雙下巴顫抖着說道,“行啊,吳敏君,我是江湖郎中可以了吧。我知道你是華盛頓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你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但有一點你別忘了,這裏是婦科,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我主持醫務的時候,你還坐在課堂上轉筆玩呢。”
“我尊重您是前輩,但您要一意孤行,我會揭發你。”吳敏君直起身态度堅決地說道。
“這是在說你吧,你醉酒上手術臺的事情,也不止醉酒這點文章吧,背後隐藏着什麽秘密,你以為真的騙得了我?”蔡主任陰險地笑着說道,鏡片後面那眼袋深重的眼睛讓人不寒而栗。
吳敏君立在原地沒有說話,這時蘇靜秋已尴尬至極,她流着淚跑出診室。出來時在走廊裏撞到了正回診室的方雅燕。
“對不起。”蘇靜秋聲音哽咽地道歉,然後低頭跑開。這時,吳敏君也追了出來,全然沒有注意到一臉詫異的方雅燕。方雅燕轉身杵在原地,自言自語地說道:“心髒外科來婦科搶生意,還吓跑并吓哭美女患者。poker-facedkiller就是poker-facedkiller,江山易改,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