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哪堪冷雨傷離別

在這個深沉清寒的秋末之際,應是一切都趨于安寧的時光,植物進入了韬光養晦的階段,動物則開始修巢備冬。然而人類總是會有意想不到的躁動,将生活中的奇聞異事可用來潤色平淡生活,并将事件本身敲骨吸髓,裏裏外外,徹徹底底舔舐到索然無味才肯作罷。在金易大學就發生了一件可謂驚世駭俗的事情,校園論壇甚至社會性的網站都鋪天蓋地推送着類似這樣一條新聞:金易大學風流教授潛規則□□,另有其他标題諸如:□□投懷送抱流氓教授為哪般,**女學生**本校教授等等。所有文章用語尖酸刻薄,極盡唾罵之能事,配上插圖,女子胸部打上馬賽克,畫面被文字描述得不堪入目,尺度誇張。

蘇靜秋由于最近身體欠佳,一般到單位後就一個人默默坐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開始工作。今天她一早到單位時,就聽到辦公大廳裏的同事在議論最近網上又出了一個***還是本市一所著名高校裏的事情,沒準兒還有人認識當事人。當時蘇靜秋也沒在意,只是關照大家不要八卦網絡新聞,把自己的工作多做做好,一群人散去後,蘇靜秋情緒低落地進入辦公室,最近他一直在思考手術的事情,準備這兩天就拿定主張,早點跟上面請假,把工作分輕重緩急安排好,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不至于出什麽工作上的差錯。

忙完手頭的工作已是下午兩點多鐘,蘇靜秋無意間打開本地的人氣論壇《金易胡同》浏覽一下時下流行話題,她發現有一則帖子被置頂讨論,熱度很高,名為《教授為叫獸,公共場合上演活春宮》。她不免好奇地點擊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一個長相驚豔的女子,完全可以用驚豔來形容,酥胸盡露,發帖的人尤為過分的是沒有打馬賽克。第一眼就讓生性保守的蘇靜秋看得面紅耳赤,再看第二眼時,她頓時發現了什麽地方有些不對勁,這個女子十分面熟,而畫面中只看到背影的男士分明就是自己的丈夫,這一點絕對不會有錯,丈夫身上那件白色的休閑裝是自己親手為他挑選的生日禮物,是阿瑪尼的最新秋款。

蘇靜秋坐在電腦前呆若木雞,大腦裏一片空白,所有的神經都在嗡嗡作響。她漸漸地回想起來這個女學生就是丈夫的學生,在湖濱別墅附近出了交通事故,丈夫替她墊上私了賠償金的那位女孩。這怎麽可能,丈夫怎麽會跟她在一起,難道真是因為她與上官水月極度相似的緣故,丈夫移情于她,但在圖書館裏做這樣的事情也太下作了,瓊樓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行,我要當面問問她。

蘇靜秋壓抑住內心的驚慌,提起随身攜帶的單肩包,便出了辦公室。她向領導請了臨時外出假,快步趕到停車場,下意識地坐到車裏發動引擎,夢游一樣上了環城高速。

蘇靜秋趕到金易大學後直奔季瓊樓的辦公室而去。到了辦公室,并沒有看到丈夫,那些同事都投來異樣的目光,并遮遮掩掩地說,季教授現在在校長辦公室,好像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處理。蘇靜秋問了校長室的位置後便道過謝,失魂落魄地走在辦公樓的幽長過道裏。高跟鞋有氣無力地敲擊着水磨石地面,傳來寂寥的回音。對于去校長室找丈夫她還是略顯猶豫的,但此刻的心情她無論如何都要見到他,哪怕聽他說一句,網上傳的照片都是假的,只不過是一些無聊學生的惡作劇而已。只要得到這樣的答複,蘇靜秋就會釋然,因為她堅信自己的丈夫是完美無缺的,她深愛着他。

就在這樣的躊躇的思考中,蘇靜秋已不知不覺地來到校長室的門口。校長室的門半開着,裏面傳來略顯嘈雜的吵鬧聲,不像是丈夫的聲音,是一位陌生卻又有點熟悉中年男子的聲音,而後還有一位年輕女子的聲音,蘇靜秋在門口停下腳步。

“小夢,爸爸最後再問你一遍,是不是季瓊樓強迫你這麽做的?”卓峥嵘面色凝重地看着卓夢問道,爾後用利刃般的目光盯着季瓊樓。季瓊樓則保持一貫的風度,英挺地站在辦公室靠窗的位置,時而将目光投下窗外。

“不,是我主動接近老師的,因為我愛他。”卓夢斬釘截鐵地回應道,“爸,我的事情我自己來處理,您就別管了。”

“小夢……”季瓊樓心有不忍地看着卓夢說道。

卓峥嵘氣得臉色發青,一怒之下将手揮到半空中,眼看一記響亮的耳光就要落在卓夢臉上,然而卻在最後時候無力地垂落下來。卓峥嵘痛心疾首地坐倒在後面的沙發上,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用手指指着卓夢一起一伏地晃動着。

卓夢仍立在原地,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頭發花白的校長坐在辦公桌後雙眼緊閉,不斷用手指按摩着眼窩,顯得甚是頭疼。他慢慢睜開眼睛說道:“卓總,您就消消氣,我看最要緊是找個合适的理由來做出回應,澄清事實,這不僅影響到學校的聲譽也影響到您在商界的形象。”

校長對卓峥嵘也敬讓三分,畢竟金易大學不少設施都是卓峥嵘捐建的,他對金易大學的貢獻非同小可。卓峥嵘此刻已不想再多說什麽,看着校長點點頭。

“小夢是個冰潔玉潔的女孩,聲譽對一個女孩來說有多重要這不言而喻。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個人也不想多解釋什麽,所有的事情由我來承擔,要做什麽回應就拿我開刀吧,一切都和小夢無關。校長,我請您允許我今天就辭職。”季瓊樓走到校長辦公桌前不假思索地說出這段話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蘇靜秋毫無知覺地立在門口,單肩包“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坐在門口的卓峥嵘第一時間發現了她。

“蘇主編。”

蘇靜秋在湖濱別墅過周末時,做過一次加急專訪,采訪對象就是卓峥嵘。

“卓總。”蘇靜秋氣若游絲地應聲道,她故意裝作輕松的樣子笑了笑,然而滿臉有着掩蓋不了的心酸,眼淚不知什麽時候不争氣地溢滿眼眶。她緩緩彎下腰撿起丢落的包,想就這樣裝作什麽事都沒有地離開,盡管已經不太可能。

“靜秋。”季瓊樓迅速移步上前,拉住她的臂彎說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校長也離開座位走到門口,卓夢此時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揉搓着自己風衣的腰帶充滿自責懊悔之情。由于校長和蘇教授也是多年的老朋友,對老教授的女兒也是關切有加,他以極度從容的語氣說道:“靜秋啊,叔叔都不知道你過來了,你聽到什麽就算看到什麽,都不能輕信,那只是被斷章取義的事實,我想瓊樓和卓夢也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蘇靜秋滿臉淚水,她不無凄涼地笑着,無法接受地連連搖頭。随後,她無辜地看着自己臂彎上丈夫的手,慢慢地将其挪開,緩緩但卻堅定不移地轉身離開。

季瓊樓默默地陪在一側,兩人都一言不發,這時似乎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就在剛剛還陽光朗照的世界,不知何時太陽已不見蹤影,天光迅速變得晦暗,一滴、兩滴冰涼的水珠從頭頂上方看不到的地方墜落到人的臉上,香樟樹葉輕微地抖動,響起若有若無的“啪嗒”聲,随後不久,晚秋的風裏漸漸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冷雨。蘇靜秋來到自己的車前,伸手去拉車門,季瓊樓輕輕地按住她的手,一陣冷風襲來,連說出去的話語都顯得弱不禁風。

“靜秋,相信我,這只是個誤會。”

“沒事了,你回去吧。是我自作多情。”蘇靜秋沒有看丈夫一眼,她聽似溫柔的回答,實則極具反擊力量,拒絕一切解釋,仿佛在雙方之間迅速築起一堵冰牆,隔冰相對。

“靜秋,你不相信我,但也應該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對我的了解。”季瓊樓無力地勸說道。

蘇靜秋沒有回答,她執着地拉開車門,坐進車裏,發動引擎。

蘇靜秋走後,季瓊樓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人跡罕至的道路。雨越下越大,深秋的冷雨非要将萬物都淋得濕透才覺得過瘾,落光樹葉的雜木像水底植物般伸展着枝條。那砭人肌膚的水汽順着濕透的風衣直鑽入季瓊樓的心口,發梢的雨水順着臉頰流進嘴角。他雙手插在濕透的風衣側袋裏,若有所思地走着,背影顯得孤獨落寞,盡管被雨淋透,依然無半點狼狽之态,仿佛他只是沉浸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裏,一切都不影響他的高貴和尊嚴。

季瓊樓走到排球館前時,他不經意地看向玻璃窗內,雨天的排球館都是寂寞的,場館內空無一人,在沿路的牆邊,幾盞路燈在天光明暗交錯中适時亮起,透過涼亭狀的玻璃燈罩發出蒲公英般橘色的溫暖光暈。在牆角轉彎處,一位女子撐着傘慢慢走出來,立在雨中,不安地望着迎面而來的季瓊樓。

“小夢……”季瓊樓蠕動了幾下嘴唇,發出幹澀的聲音。

卓夢用傘替季瓊樓遮住雨水,她那明亮的眼睛裏閃動着淚光,不忍地看着他被雨水打濕的面頰,聲音哽咽地說道:“老師,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季瓊樓無聲地微笑着,笑容疲憊之極。他聲線沙啞地說道:“不怪小夢,誰都不想這樣的。”

“可是這讓老師受到了傷害。”

“這都是暫時的,不要替我擔心,以後小夢要懂得保護自己,老師……”季瓊樓感情也有些激動,聲音略微顫抖地說,“老師可能真的要和你說再見了。”

“老師,您要辭職嗎,沒到這一步啊。我不讓您走。”卓夢說完飲泣起來。“要走也是我走,不然,我會一輩子不能心安的。”

季瓊樓搖搖頭,揚起臉,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淚。

“我已經沒有留下的餘地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必須有人來承擔。別人怎麽看我不要緊,畢竟我也是步入中年的人了,小夢你不一樣,你未來的路還很長,你會參加畢業典禮,找一個不錯的男孩戀愛結婚,擁有自己的孩子。一切都是美好的,你要留下來繼續完成學業,其餘的都讓老師來承擔吧。”

“怎麽可以這樣呢,我不希望別人都在辱沒老師的名節。我卻裝作一個受害者尋求別人的同情與理解,那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季瓊樓用手握住卓夢的雙肩,鄭重地看着她的眼睛。

“接受吧,小夢,接受我的心意。就當是為了上官水月。”

卓夢點點頭,眼淚奪眶而出,在微弱的光照裏有着微明的滾動。寒風吹斜了燈光所及的綿綿細雨,揚起卓夢柔軟的發絲。

“老師,在校長室我說的并非都是謊話。有一句話,真正出自我的內心。”卓夢直視着季瓊樓的雙眼說道。

“什麽?”季瓊樓認真地看着卓夢,充滿關切。

“我愛老師。”

季瓊樓顯得惆悵無比,爾後微笑着點點頭。

“謝謝你,小夢。我走了以後,就漸漸把老師忘掉吧,不值得。”

“為什麽?”

“老師是有家室的人了。”

“我不在乎,雖然這次傷害了師母我很內疚,但我真的沒辦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小夢,你還年輕,今後的路還很長。也許幾年後,你會遇到比老師強百倍的男子,那時你才會明白什麽是愛。”

卓夢一個勁兒地搖頭,她多麽希望老師能夠明白自己的心意。

“老師,為了上官水月我可以留下來,我答應您。可是,我還想知道您究竟有沒有愛過卓夢一點點?”卓夢說完深情地看着對方,有期待,有迷惘。

季瓊樓沉默了,他在傘下眺望着雨幕裏水墨一樣的山影,陷入思索,一時間無法形成任何語言。

兩人都緘口不語,卓夢等待片刻後,沒有收到任何回答,顯得失落而憂傷。她默默把雨傘塞進季瓊樓的手裏,悄無聲息地只身走進雨中,雨聲越來越大,凍透骨髓的冰雨混着眼淚模糊了視線。原來自己只是一個接近于零的存在,她覺得呼吸開始痛起來。

季瓊樓竟忘了為卓夢撐起雨傘,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因為他試圖對她說一句自己無法說出的話。

卓夢的身影漸行漸遠,即将消失在燈光的盡頭,這時,身後傳來季瓊樓的聲音。

“小夢,愛過。不止一點點。”

卓夢回頭看着季瓊樓,雨水将她的劉海貼在額頭上,她再次流下溫熱的淚水。

“老師,聽不到……”

“你要答應我,把我忘掉。”季瓊樓大聲說道。

“嗯。”在雨聲的掩護下,她毫無顧忌地哭出聲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情流露。“老師,我答應您。”

“小夢,老師愛過你,不止一點點。”

卓夢本想奔向季瓊樓,但她知道這樣的感情需要自制,不管今後能不能忘掉,都必須忘掉。

“老師,您也要答應我。”

“嗯。”

“不要把我忘掉。請記住小月和小夢曾經這樣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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