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真情更與何人說
季瓊樓走後,校方也如釋重負地發布了聲明,大意是由于本校教職工不注重自身道德修養,以職位的影響力對任教學生做出了過分行為,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現已經予以開除處分,永不錄用。消息一公布,輿論一邊倒聲讨季瓊樓,卓夢也受到了相應的理解與同情。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學生對此聲明嗤之以鼻,特別是以前受過季瓊樓耐心輔導過的應屆畢業生,他們打死都不相信季教授會是這樣的人。
“季教授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他這麽優秀的人還需要對一個女學生做出過分行為,太假了吧。”在校園中央大道上一位大四的女生和身邊的兩位同學讨論着這件事情。
“我看八成是那個女的勾引季教授,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以為誰都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就是胸大了點嘛。可偏偏季教授不從,她就讓同黨拍下照片予以報複,這個女人太陰狠了。”旁邊一個抱着書本體型嬌小的眼鏡妹憤憤地說道。
“你說的倒有可能,聽說這個女豬腳不簡單,老爸是本市某集團的老總,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社會影響力不小。在這種家庭環境長大,從小占有欲就很強,這個女的以為自己什麽都能得到,一旦得不到就要毀滅。”另外一邊的高個子男生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我覺得有道理,真有可能是這樣的。那季教授可就太冤屈了,那麽善良,那麽有風度的一位老師就這樣栽在一個毛丫頭的手上。看來人真的不能太好,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事情一出,憑着這個女的家庭背景,肯定黑的也說成白的,白的也說成黑的。這個世界永遠沒有真相,有的只是真理。”走在中間的女學生一臉惋惜的表情說道。
“噓……那個女的好像就是女豬腳啊。就是那個穿粉色駝絨大衣的。”高個子男生壓低聲音同旁邊的兩位女生說道。
正巧這時,卓夢、陳瑤、李蕊抱着書本從對面走來。初冬那接近正午的陽光溫煦地灑在卓夢白皙如玉的臉上,在粉色大衣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像一朵行走在冬季的花朵。她身材高挑,一米七幾的身高讓她的靓麗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盡管神情憂郁,然而依然難掩那份高貴與脫俗的美貌。
“好像确實長得不錯,看上去比較冷豔。”中間的那個女學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說道。
“別看表面一本正經的,越是這種人,骨子裏越騷。”身材嬌小的眼鏡妹偷偷地斜視着迎面走來的卓夢自言自語地說道,流露出嫉妒之情。
“旁邊那兩個單看長的也不錯,但往她跟前一站就遜色多了。這個女人不認識她的人,還真以為她冰清玉潔呢,說到底也是個爛貨。”高個子男生聲音不低地說完還從鼻子裏發出輕蔑的笑音。
這些話被一旁的陳瑤聽到了,她是個不甘示弱的人。她徑直走到對面三個人跟前。
“說什麽呢?你們這種人和長舌婦有什麽區別,關你們什麽事啊,那麽有空閑怎麽不去關注一下全球變暖的問題啊。”陳瑤像一頭小獅子一樣朝對方怒吼道。
對面三個人被陳瑤這突如其來的數落弄得面面相觑,不知說什麽好。
“喂,喂,小胖妹,看你長着一張娃娃臉挺可愛,怎麽一開口就像個罵街婦,你屬狗的吧。哈哈。”高個子男生俯視着陳瑤戲谑地說道,惹得旁邊兩個女生掩嘴笑起來。
“你,你再說一遍。誰胖了啊,你才像個狗,三條腿的瘦病狗……”陳瑤一時間氣得語無倫次,小臉漲得通紅。她這一說,對方笑得更厲害了。
“好了,瑤瑤,咱們走吧。”不遠處卓夢淡然地喊道。
陳瑤小臉都氣得扭曲了,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回頭用殺氣騰騰的眼神盯視着對方。對方還在取笑着自己,說完還相互看一眼偷偷地笑着。
卓夢倒平靜得很,旁若無物般地繼續往前走着。
“夢夢,你就讓他們這樣說你。”陳瑤在一旁不服氣地說道。
“嘴長在別人身上,讓他們說去吧,清者自清。”卓夢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同老師的離去比起來,一切都是那麽微不足道。
“夢夢,瑤瑤的心情我也能理解。雖然你不想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但我們兩個都相信你和老師的為人,你們可能真的有自己的難言之隐,但我們真的為你擔心啊。”李蕊挽着卓夢的手臂在一旁輕聲地說道。
“我知道的。你們都是我的好姐妹,這件事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們,只是一言難盡,我也不知從何說起。老師人很正派,也很善良,我和他之間都是清清白白的。我不需要別人的理解,只要你們兩個相信我,就足夠了。”卓夢神色憂傷地說道。
一旁的陳瑤也挽住卓夢的手臂,将臉貼在她的大衣上。
“夢夢,我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人在背後設計你。一定是個陰險的家夥。”
卓夢停下腳步,看着一旁的陳瑤若有所思地說道:“我也這樣想的,最近竟忽略了這件事。我要知道是誰的話,一定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卓夢的表情瞬間變得盛氣淩人,內心迅速燃起了仇恨的火苗,她第一次萌生了這種将所恨的人置于死地的念頭。
季瓊樓離開學校以後,一直獨居在教師公寓裏。蘇靜秋自從那天學校分別後就住進了湖濱別墅,季瓊樓前去找她都被拒之門外。吃了閉門羹的季瓊樓心灰意冷,但也怪不了妻子,這次的事件由于互聯網的推波助瀾再加上金易大學的聲明季瓊樓已經到了身敗名裂的地步,此時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今天這個局面,他并非沒有考慮到,只要不影響卓夢的生活那一切就是值得的。
某天黃昏,百無聊賴的季瓊樓不知不覺地走到金易湖邊,這裏地處金易湖最深的一段,湖水緊鄰山崖,在斷崖處有石砌防護欄,防護欄中間一塊立着的石碑上刻着這樣的隸書字體:落霞灣。
“好一個落霞灣。”季瓊樓自言自語道。這讓他想起千古名句: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不過現在已是初冬季節,沒有那般詩意的秋景。夕陽漸漸西沉,有一道夕晖如手電筒的光照一般貼着湖面傳送過來,一部分落在石欄上輝映着橙色的光。湖面其餘的部分漸漸呈現出灰暗,極目遠眺有一帶女子畫眉般的山影,影影綽綽融化在茫茫水霧裏。西北風襲來時,頓覺寒冷,湖邊一帶除了季瓊樓空無人影。他豎起黑色大衣的衣領抵禦風寒,雙手來回搓動後再放到唇邊呼氣取暖,即使這樣他也不願回去,回到一個人的家裏,因為接下去又将無事可做,對着牆壁發呆。這種心情,也許就是所謂的孤獨吧。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他以為是幻覺,因為離開學校之後,就沒有接到過任何人的電話,他不太相信這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但周圍确實連個人影都沒有。當《把悲傷留給自己》的歌聲唱到高潮部分的時候,季瓊樓這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機,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滑動接聽鍵。
“喂,你好。”
“瓊樓,是我,不記得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位中年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實在抱歉真沒聽出來,這個時候一般人躲我都來不及,能打電話給我的,一定是朋友。”
“瓊樓,我是陳憶昔,看來上次給你的號碼沒存進手機啊。”
“班長,是你,你好,你好。上次我記在本子上了,本來想有機會主動聯系你的,誰知這一耽擱就是半年。”
“是啊,本來我也不想打擾你的,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嘛。可是,最近在網絡上有很多對你不利的言論,我只想知道,瓊樓你過得還好嗎?”
“确實不太好,生無可戀。”季瓊樓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的,但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千真萬确。
“喂,瓊樓,你小子可不要亂想啊,多大點兒事啊。晚上有空嗎?”
“随時都有。”
“那行,六點在市區那家友情飯店見,一起喝兩杯吧。”
“随時奉陪。”
市區霓虹閃爍,燈紅酒綠。但友情飯店卻能鬧中取靜,坐落在一座古老的街巷裏,飯店雖不大,但裝修別致很有氛圍,雕花的移門和镂空花的木屏風古色古香,背景均是白底的特殊紙張,上有寫意山水或花鳥魚蟲透過镂空木花呈現出來,構成完美的景深。老板娘是一位留着短發和藹可親的中年婦人。陳憶昔一進店門,老板娘就過來和他寒暄,可見他是這裏的常客。
“老板娘,生意好的啊。”陳憶昔笑呵呵地說道。
“還可以,都是你們這些老朋友經常照顧嘛。你有段時間沒來了啊,最近工作上的事體多的吧。”
“忙到死。以前我可以說自己忙的像狗,現在我只能說自己忙得就是條狗了。”陳憶昔說完哈哈大笑,将軍肚也随之起伏。
“呸呸。哪有人自比作狗的啊。你們這些大公司的高管,都是日進鬥金,忙也好,賺鈔票嘛。”老板娘一邊嬉笑着,一邊從服務臺上拿起菜單和筆給陳憶昔引路。
“混混日子吧。今天就我們兩個,安排個小的包間吧。”
“正好有。”老板娘一邊走,一邊回頭打量季瓊樓,說道,“你這位朋友,長得挺神氣的啊。一表人才啊。”
季瓊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板娘,你看到帥哥眼就發綠,一會兒我要問問老板平時怎麽管教的。”陳憶昔戲虐道。
“不好意思啊,陳總和我們挺熟悉的,一直開玩笑的。”老板娘笑呵呵地向季瓊樓打招呼。
季瓊樓微笑致意。
兩人進入包廂,坐了下來。
“老板娘,先來點前菜,兩瓶白酒。其餘你安排吧,不要多,要精致一點。”
“行,那我來做主啦。快的,一會兒就好。”
“嗯,快點吧,肚皮餓了。”
老板娘出了門,陳憶昔從懷中掏出頗為高級的香煙敬給季瓊樓,自己也叼上一根,點燃。兩人一陣沉默,包廂內煙霧缭繞。
“瓊樓,聽說你辭職了。”陳憶昔猛吸一口煙,從鼻孔裏呼出白霧。
“是的,出了這種事情,我還能留下來嗎。只有離開。”季瓊樓悠悠地将煙吸入肺部,緩緩吐出。
“往後有什麽打算?”
季瓊樓看着游移升起的煙絮,寂寞地笑着。包廂內印有飄逸書法的古典雅致的燈籠發出溫煦的光照籠罩着他,可以看到柔順發邊泛起的光澤。
“先度過一段平靜的歲月,整理心情。”
“瓊樓,你真打算就這樣耗下去,不如來我公司幫忙吧,以你的才能定會有番作為的。”
“算了吧,以我現在的狀态還是不要給別人添麻煩的為好。”
“真是可惜了。你和卓夢的事情,怪你們自己,不知道保護自己。”
“誰都不想這樣。我們是清清白白的。”
“我當然知道,但別人不會相信你啊。尤其拍了那樣的照片。這其中的緣由我也不便多問,但你們相愛的話,我一點也不驚訝,卓夢和上官水月一定有某種神秘的聯系,這一點在上次見面的時候,我記得跟你說過。”
季瓊樓搖搖頭,在煙灰缸裏碾滅煙頭。
“憶昔,一樣難盡。你是知道我的過去和現在的人,有一點我也不想瞞你,但請你務必保密。”
這時,門開了,服務員送來酒和菜。陳憶昔替季瓊樓斟滿酒杯,服務員說聲請慢用,便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
“我會的,瓊樓。你說吧。”
“卓夢是上官水月轉世。”季瓊樓說完擡眼看着陳憶昔,他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讓他驚訝。
不驚訝那是絕對不可能,但陳憶昔驚訝的程度超出了季瓊樓的想象。他給自己的酒杯斟酒,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季瓊樓,早已經滿杯了,他還一動不動地傾斜着酒瓶,酒水溢出酒杯,流向桌面,此時正“滴答滴答”地濺落到地板上。
季瓊樓盯着他手中的酒瓶,再看看他的臉。
陳憶昔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提起酒瓶,放到一邊,然後掏出香煙叼上,點火。但他點了好幾下都沒着,這才發現把煙銜反了,燒的是過濾嘴。
“真的嗎?”陳憶昔洩氣似的将煙在煙灰缸裏折斷,然後仿佛呓語般地問道。
“真的。”季瓊樓平靜地回應道。
“你怎麽如此确定呢?”
“她已經擁有了前世的全部記憶。她說的很多微小的事情和我印象中分毫不差。”
“天啦,想不到轉世之說,絕非妄言啊。”陳憶昔說完,端起滿滿的酒杯一飲而盡。
“最近你有見過卓峥嵘嗎?”
“接觸過兩次,好像情緒不太好,肯定是為了女兒的事情。我從他秘書那樣得知,卓夢還在金易大學,學校也為她正了名,現在生活應該逐漸步入正軌了吧。”
“那就好。”季瓊樓神情憂傷地喝了一口烈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以後就不打算見面了嗎?”
“不了。”季瓊樓顯得異常疲憊,他肘部撐在桌面上,雙手蒙在臉上來回摩挲着,謂然嘆息。“相見不如不見。最好她能忘了我。”
陳憶昔替季瓊樓斟酒。
“談何容易。瓊樓,你不覺得這樣做太殘忍了嗎?”
“一切都變了,小月已經來不及趕上這半生。而且我傷害了靜秋。”
“确實是個難題啊。我不認識你的妻子,所以我的立場當然是站在上官水月這邊。曾經你們是多麽地相愛,後來她走了,同學們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那麽好的人,大家的小月妹妹,一起劃船捕捉過螢火蟲,一起度過三年高中艱苦歲月,一起迎接高考,只有她離開了人世,除了惋惜還是惋惜。從前人們喜歡說這樣一句話,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怎麽樣,怎麽樣。因為知道不可能有來生,人們只能把這句話當做美好的寄托聊以***但現在,小月經歷生死,再度輪回,在茫茫人海與你相遇,瓊樓,你告訴我,你真的無動于衷嗎?”陳憶昔言辭激動,嘴角都顫抖起來。這是他慣有的表情,在高中時,只要一激動,他的嘴角就會顫抖。季瓊樓看着他的表情,仿佛時光倒流,又回溯到那段高中歲月。
“若說一點感覺沒有,那是騙人的。但我還有責任,還有倫理,這些都是不可逾越的。”
“季瓊樓,你認真地想一想。現在的卓夢和靜秋,你真正愛的是誰?”
真正愛的是誰?季瓊樓也在心裏問着自己同樣的問題。答案為什麽變得模糊起來,我究竟愛的是誰?他在心裏一遍遍地問着自己,沒有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