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
兩人對坐于棋盤兩側。
執黑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穿着深褐色的錦袍,在被燈火所照亮的屋子裏顯得十分低沉與寂寞,可他的衣服所用的布料卻是帶光澤的,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只假寐的猛獸,讓人不得不提防。
坐在棋盤另一側的,卻是一個穿着彩衣、戴着面具的人,此人若是就這麽靜靜地坐着,沒人分得清他是男是女,可他若是說起話來,更沒人知道他的性別了。
他的聲音好似江南女子特有的輕聲軟語,可他卻像是習慣了粗着嗓子說話一般,那吳侬軟語硬是帶上了幾分西北平原的粗狂,可他又似乎極力想掩飾這一點,努力地去克服自己的習慣,從而尖着嗓子說話,這使得他的聲音又粗又利,倒像是以為一口喝下了溫度合适的甜湯,卻發現這湯裏全是大冰渣子。他道:“有什麽事需要千裏迢迢叫我來的,左右不過是讓那姓崔的小子跑了……”
“哎老三你別說話了!”中年男子皺着眉頭,恨不得将手邊棋罐裏的棋統統倒到對方的嘴裏,可他忍住了,只是道:“你這破鑼嗓子實在難聽,你別說話了,我說。”
老三眨了眨眼睛。
中年男子道:“那幫廢物,我不過是讓他們除掉梁初心的孩子,他們不僅把門主的親外甥女給賠了進去,居然還栽贓錯了人。”他說得惱怒,竟然揚手一揮,将棋盤上的所有棋子掃了下去,接着道:“他們栽贓的人偏偏又不是什麽簡單貨色,是盜帥楚留香的至交胡鐵花,現在楚留香也摻和,事情到這一步,難辦,太難辦。”
老三腹诽:你大爺,輸棋了就毀棋盤,比我師侄女還沒用
遠在原府,窩在床上看小黃書的慎以瀾猛地打了個噴嚏。
中年男子又冷笑道:“不過這也無妨。太平門以輕功聞名,而楚留香這個不知哪裏冒出頭的毛頭小子,憑着幾下三腳貓功夫,就敢稱自己輕功獨步天下,既然這事他也敢插手,不如就趁這一回挫挫他的銳氣。如今他與胡鐵花躲在原府,我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埋伏在外。”
他又從懷裏拿出了一張紙,那紙上繪着奇特的陣法,這也是太平門的獨門秘技。他肥胖的食指指了陣法中的幾處,道:“到那時候,我們幾日分別守在這幾處,料那楚胡二人插翅難逃。你的輕功以詭見長,又是門裏少有的內力足的,這一處當由你來守。楚留香吃了這頭的虧,定會往這處逃,而我……”
不陰不陽假扮的梁老三點了點頭,他幾次欲說話都被中年男子打斷,索性也就不說了。直到深夜,離開這間屋子之後,他踩着院內的月色離去,雙唇輕動,發出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聲響,喃喃自語道:“瀾瀾的病是什麽時候犯呢……”
他苦思冥想許久,終于停住了腳步,重重地拍了下手,那雙桃花眼泛出精明的光,“沒錯了,就是明晚!明晚,明晚要搞事!”
慎以瀾又打了個噴嚏,這才依依不舍地将目光從眼前的話本上移開,起身,她的腿傷已經好了,披着件衣裳走到了窗邊。
夜已深了,萬籁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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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南宮靈氣走了。
因為一本小黃書。
慎以瀾看着格外圓的月亮,緊緊地抱着懷裏的話本,一臉認真地給自己打氣道:“瀾瀾不哭,拿到了小黃書,這波不虧!”
事情的起因分外明了,不過是慎以瀾義正言辭地說想嘗嘗原随雲答應好的帶她吃的、金陵最出名的青樓折蘭閣裏的小吃,南宮靈便帶她去了,誰知道到了折蘭閣,老鸨卻只以為慎以瀾說的小吃是‘秀色可餐’的‘小吃’,便領了十幾位姑娘上來。南宮靈還沒來得及發火,慎以瀾便迫不及待地拉了一位姑娘的小手,與其展開了漫長的時尚資訊交流會,然後,獲贈了一本小黃書。
就因為這本小黃書,南宮靈與慎以瀾進行了一系列關于人性與婚姻和社會制度的深度讨論,其深度從眼神交流發展至心靈交流再到大打出手,最後以慎以瀾一句惡狠狠的人身攻擊‘我就算嫁給楚留香那個花心大蘿蔔也不會和你這個老古董成親’達成共識。
他們絕交了,南宮靈一氣之下回濟南了。
慎以瀾深深地嘆了口氣,她最近嘆的氣實在是太多,她愁悶的事情也太多。
她想起了她的師父,也想起師父說過的話。
慎以瀾自幼拜于神隐夫人門下,神隐夫人是個奇人,誰都不知道她是如何推算出慎以瀾的命格,但在慎以瀾出生那日,她便出現了。神隐夫人出現在長興侯府,只是一臉平靜地對長興侯道:你這女兒非此世間人,不受天道拘束,若不拜入神隐門下,只怕日後任性妄為,将惹出禍事。
沒有人會懷疑神隐夫人的話,故而,慎以瀾在侯府長到三歲,便被神隐夫人帶走,成為了神隐弟子。
慎以瀾自己也對神隐夫人深信不疑,因為她的确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是一個莫名其妙從21世紀穿越到武俠世界的人,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來這個世界是為了做什麽,她想活得快活便活,想死得痛快便死,如果不是神隐夫人一直約束管教着她,慎以瀾自己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畢竟她想做的事情太多,偶爾想行善積德,偶爾也想作惡多端。
當年神隐夫人上門拜訪任慈,也同見到了任慈的義子南宮靈。慎以瀾記得很清楚,神隐夫人見到南宮靈之後臉色微變,卻只是嘆了口氣,一言不發。直到這次慎以瀾離開師門,神隐夫人才對慎以瀾說:“南宮靈心思單純,卻又重情,難免受人蠱惑,走上歪路。這本是各人的命數,但任老幫主對神隐有恩,你此次離開師門,只要遇見了南宮靈,定要仔細觀察,若是他走上了邪路,盡量地規勸他,若是他已經做錯了事……若是這樣,若是有危及任老幫主,你必手刃之,護任慈性命安危。”
神隐夫人的話嚴肅又殘酷,慎以瀾不得不重視。可是慎以瀾并沒感覺到南宮靈身上的戾氣,也沒在他的言語和眼睛裏發現陰暗與殺意。
慎以瀾思前想後,覺得她能做到的只有趕走南宮靈了。她不知道別的地方是不是還有惡人,但她知道原府裏就有一個大反派,她不讓南宮靈與原随雲有過多的接觸,不讓原随雲成為南宮靈走上歧路的引導者,這不就可以了。所以她将南宮靈氣走,氣走就好了,氣走就不會被騙了,氣走就不會去做壞事,也不會到最後,需要讓舊友以刀相會了。
慎以瀾這麽想着,第一次發現自己做了違背心意的事,心中又冒出了一股無名火。她拖着腿傷又往床邊走去,她撲在床上,用棉被蓋住整個人,把自己藏在黑暗之中。
她看見的只有一片黑暗。
原随雲也是這樣吧,看見的只有一片黑暗,無止境的黑暗,無論白日還是夜晚,他的世界都是漆黑的。
慎以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到原随雲,她只是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小聲道:“這王八蛋都不知道來看我,我才……”
她的腦海裏冒出一個聲音:“好像是我自己不想見他的?”
慎以瀾有點懵,又搖搖頭,自言自語道:“我不可能這麽幹,我是這種人嗎?我是這種呆在別人家裏還不給臉的人嗎?”
腦海裏那個聲音再次讨人厭地出現:“好像是哦?”
她猛地把被子掀開,她的動作過猛,整個屋子只靠一支蠟燭照明,而桌上的燭火本就微弱,被她帶動的風一吹,便滅了。
慎以瀾方從黑暗中出來,卻又陷入了新的黑暗中,她撓撓頭,喃喃道:“這是什麽人嘛,請別人做客,怎麽不多點幾根蠟燭呢,這麽黑……”
她這麽想着,憤憤不平地爬了起來,摸索着穿上外衣,離開了屋子,似要找那人讨個說法一般。
月光灑滿了前路,卻是她不知要去往何處的前路。
也許比起讨說法這件事,對慎以瀾來說,當務之急應當是,讨份原府的地圖。
作者有話要說:
卡卡卡卡了一整天……
我好後悔啊,不應該讓阿慎骨折的,骨折要養幾個月啊,這幾個月什麽事都不~能~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