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次日清晨,慎以瀾便離開了原府。
她是悄悄地走的,穿着水藍色的紗裙,臉上複又圍上了面紗,她的腿傷未愈,加上昨夜又受了重傷,她走得實在是慢。
可這一路卻是暢通無阻,像是被人打點好了一般。她沒有遇見原府值守的護衛,沒有遇見梁家埋伏的殺手,連擺攤賣燒餅的小販都沒有見着。
慎以瀾面無表情地走着,朝着金陵郊外走去,穿過楓林,不知到底走了多久,豔陽高照,她才停住了腳步。
她道:“不走,我餓了。”
樹上傳來奇怪的笑聲,傳來分辨不出男女的聲音,不陰不陽嘿嘿一笑,道:“放心,師叔是吃過了早飯的。”
慎以瀾沒好氣道:“誰管你吃沒吃,我餓了。”
一個用紙包着的重物砸到慎以瀾的頭上。
慎以瀾打開一看,裏頭裝着的是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
她倍覺感動,淚眼汪汪地張開了嘴,咬了一口,卻什麽也沒吃到。
手上哪裏還有什麽包子。
不陰不陽已然坐在了另一棵樹上,他左手拿着那包食物,悠閑地晃着腿,道:“師叔買的包子香吧?”
“……香香香,香你個大頭鬼!”慎以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再寄希望這個好師叔會把食物給她,也不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問:“你把梁家的埋伏都告訴楚留香了沒?”
不陰不陽又是嘿嘿嘿地笑,道:“我怎麽可能會告訴他。”
“那……”
“我只不過是引着他将太平門陣法的險要處都走了一遍,他要是運氣好呢,知道你師叔我是個好人,便知曉應該繞開那些地方走,他要是運氣不好呢,那……我就更沒必要救他了。”
Advertisement
慎以瀾瞪大了眼睛聽着不陰不陽講完這句話,老半天才回過神來,她理了理思緒,才道:“你壓根就不是來救他的吧?”
不陰不陽‘哼’了一聲,“我只是來看看我的小師侄女的,怎麽會去多管閑事。”
“……我真希望你不要來看我。”
不陰不陽悲憤地指着她,繼續用他那奇怪的腔調,語帶嗚咽地道:“你如今怎麽這麽狠心了。”
慎以瀾摸了摸身上的傷口,淡淡地應他:“你覺得,是我狠心,還是一個把功力盡失的師侄五花大綁地扔在……狠心呢。”
“當然是那個打傷你的人狠心吶!”
慎以瀾一聽這話便惱了,她跺了跺腳,假意要走。
不陰不陽也不攔她,只是緩緩道:“你有兩個選擇。”
她的心一沉,只覺身上發涼,她整個人都僵住了,連喉嚨也僵住了,她的聲音細如蚊讷,“兇手……是他麽?”
當初不陰不陽讓她待在原随雲身邊,是為了查師兄宗志明的死是否與原随雲有關,現在不陰不陽再次出現,難道是這個案子已經查清楚了?
不陰不陽嘆了口氣。
慎以瀾的腦子裏卻轉過了千八百種想法。
但沒有一種想法,不是讓她對原随雲以刀相向的。
慎以瀾是個沒有原則的人,她不講江湖道義、無視朝廷律例,她做事全憑高興,但這不代表她沒有底線。她就算喜歡原随雲到了可以把命送上去的地步,但要是知道原随雲傷害了長興侯府和神隐山莊,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倒戈相向,更何況她現在對原随雲的感情也沒有那麽深。
慎以瀾清了清嗓子,想讓自己看起來狀态沒有那麽糟糕,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在那面紗擋住了她臉上比哭還難看的笑,她道:“還請師叔明示。”
不陰不陽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安撫道:“你的傷如何了?”
“……被你一拍更嚴重了。”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讓你先有個心理準備麽。”不陰不陽更用力地拍了拍慎以瀾的肩膀,無視她似要咳破天的咳嗽聲,道:“你放心,原随雲不是兇手。”
慎以瀾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她抱着樹,頭也靠在樹幹上,有氣無力道:“我求你了師叔,我錯了,我求你你要說什麽一口氣說完吧!!!”
不陰不陽聳聳肩,道:“你與原随雲相處一月有餘,有發現什麽問題麽?”
慎以瀾點了點頭。
不陰不陽贊許地看着她,“嗯?發現了什麽?”
慎以瀾悶悶地道:“我覺得吧……他挺好看的。”
“……?”
“還特別溫柔,我長這麽大,還沒人對我這麽溫柔過。”
“……??”
“而且他好可愛噢,一撩就臉紅,有時候還有點呆,還挺好騙的。而且吧,他的三觀很正,從來都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對啊,我也覺得我怎麽可能做錯什麽,就你們這一個個的不正常的人才會認為我不正常,你看看……你打我幹嘛!”
“覺得你正常的人才叫不正常,好嗎?”不陰不陽拍了拍手上的土,無語地搖了搖頭,道:“慎以瀾,你沒藥救了,你遲早會死在美色之下的。”
慎以瀾哭唧唧地拍掉身上的碎石子,看着他,呸了一聲。
不陰不陽理都不想理她,他的目光随意地向遠處一掃,繼續道:“殺死明師侄的不是原随雲,是魔教的人,我向玉羅剎要人的時候,卻得知他們已經死了,死在楚留香手上。雖然兇手已經死了,可他們為什麽要殺你師兄,這一點,我和你師父都希望能找出真相。原随雲不是兇手,可是神隐山莊也查出來,他的背後、無争山莊的背後似乎還藏着一股強大的力量。你說……有沒有可能,無争山莊背後的勢力,就是魔教呢?”
慎以瀾不敢擡眼看不陰不陽。
不陰不陽也沒想從她嘴裏得出真相,他壓根就沒奢望慎以瀾會辦好什麽事兒,他從牙縫裏擠出一聲冷哼,“只要原随雲與你師兄的死無關,我才懶得管他的死活。”他眯着眼看着明顯松了口氣的慎以瀾,陰測測地道:“武林毒瘤,不得不除。”
“江湖上,那些家族與門派的興與滅都是命數,你知道神隐山莊是從來都不參與這些的。我只是好奇無争山莊的背後到底藏着什麽,但就算查出無争山莊背後幹的盡是傷天害理的事,我也不會去插手。我不會,神隐山莊不會,不代表武林不會。如果有一天原随雲被整個武林追殺,難道你慎以瀾還會跟着他一起亡命天涯?”
慎以瀾答:“不會的。”
她直着背,昂首挺胸,目光直視他,不似做僞。
不陰不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喃喃道:“你還真這麽不做作……”
“我不會讓他被武林追殺的。”
不陰不陽頓了頓,失望地白她一眼,“你以為你是武林盟主麽,你……”
慎以瀾認真地看着不陰不陽,問:“師叔,你知道嗎,小孩子睡覺老踢被子,會着涼的。”
“……你想說什麽?”
她高興地一拍手,道:“可是只要我把他的腳打斷了,他就再也不會踢被子了呢!”
不陰不陽呵呵一聲,輕飄飄地扔了句‘好自為之’,又輕飄飄地離開了。
慎以瀾臉上的笑,随着不陰不陽的消失,也一起消失了。
她頹然地坐在地上。
宗志明不是原随雲殺的,她該松一口氣,熊府上下二百號人也不是原随雲殺的,她更是松了口氣,可是她還不能完全地放心。原随雲在暗地裏到底做了多少動作,做了多少惡事,那些事是不是她承受得了的,她全然不知。
她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看着原随雲惡事做盡,與他一起堕落,另一個選擇,就是拿起捍衛江湖正義的大刀,誓要斬斷原随雲所有的爪牙。
可是這個世界本就是一本武俠小說啊……就算死去了,也都只是書上的人,應該沒關系的吧?
慎以瀾十分沒有底氣地安慰着自己。
她的腦子越來越混亂,而混亂到一個程度後,她便幹脆要忘掉那些事,一心一意地坐在樹下發呆。她不知道在這裏呆了多久,覺得身上有陣陣涼意,覺得天色微微發沉,可她整個人都是放空狀态的,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心一意地發呆。
直到她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霞光鋪在他身上,烏黑的發半垂着,在風中輕搖。他穿着的白衣已然染上了黃昏的顏色,袖口紋着一圈藍金色的紋樣,随着他走動一同揮動着。他的聲音仍舊是如珠玉般的溫潤,又擲地有聲,他淡淡道:“慎姑娘,你在這裏。”
慎以瀾背對着他,她抿了抿嘴,心裏莫名覺得好笑,卻很配合地答:“嗯,我在這裏。”
原随雲無奈道:“你一天沒吃飯了。”
“哦,是嗎?你吃了嗎?”
從慎以瀾武功恢複的那一刻,她便發現了原随雲。她也知道原随雲自她離開原府後,就一直遠遠地跟着她,不陰不陽也知道原随雲跟着他,只是原随雲知趣地站在了遠處等着,而不陰不陽也是在原随雲絕對聽不見的情況下才與慎以瀾交流。
慎以瀾在這裏呆了一整天,原随雲也是。慎以瀾餓了一整天,原随雲也是。
原随雲清了清嗓子,卻是再沒有順着她的話答,只是道:“慎姑娘還不想回去麽?也罷,知道慎姑娘平安無事,原某也就放心了。既然慎姑娘要在這裏再呆一會,我就不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他說着,就毫不猶豫地轉頭離開。
慎以瀾以為他只是說着吓唬她的,卻不想他真得越走越遠,腳步沒有一絲的遲疑,甚至還輕快了幾分。
慎以瀾惱道:“原随雲!!!”
原随雲停住腳步,也不回頭。
“我腿傷未好,走不動了。我不管,我的腿是被你弄傷的,你要負責帶我回去。”
原随雲笑着走了回來,他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且溫和,他披着霞光而來,就像是從畫作中走出來。
慎以瀾一手托腮,實在是找不出理由放棄喜歡原随雲這件事。
他問:“我背你回去?”
慎以瀾沒好氣道:“你就不能讓我看起來比較像個女人一點?”
“……???”原随雲一臉迷茫,“我……我也沒背過男人……”
“……哦。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慎以瀾從來就沒安分過。
原随雲是抱着慎以瀾回去的,一路上雖沒經過什麽鬧市,但也并非沒撞見過路人,好在他看不見路人的白眼,也絲毫不會去在意這些。
他紅着臉,想讓慎以瀾能規規矩矩地呆着,而不是一會摸他臉、一會又捏他耳朵,可是他又覺得這話實在是說不出口。原随雲努力沉着聲,試圖将話題引到他好奇的事上,他道:“慎姑娘,昨夜……”
“昨天我睡了一整天,原府發生什麽事了麽?”
“……沒有。”
她還是要瞞着他。
原随雲心有不甘,卻也不再追問。
慎以瀾偏了偏頭,靠在他心口上。她能聽得見原随雲的心跳聲,卻聽不見原随雲心裏想什麽。
他們明明靠得那麽近,卻都不約而同地在兩人之間立起了屏障,使得他們越來越遠。
慎以瀾沉默了一會,她在沉默中難得的安分,卻也在沉默裏下定了決心。她擡起頭,目光裏泛着期盼的光,又溫柔得如一池秋水,她道:“原随雲。”
“嗯?”
“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是玉羅剎,而西門……”
原府之外,胡鐵花猛地跳了出來,打斷她道:“慎姑娘,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不拿原兄當人看的人了!”
慎以瀾:……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碼出來了……天吶我的肝呢,我去找我的肝了……
好像降溫了,大家要記得添衣保暖呀~
晚安啦寶貝們~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