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聽見海浪撲打岩石的聲音,海風裏夾雜着海水的鹹味吹了進來。
自由離她可真近啊。
黑暗又狹長的通道裏,兩名守衛持着刀并肩巡邏。慎以瀾整個人貼在岩壁上,屏住呼吸,生怕被二人發現了她的行蹤。
只是這條通道正是蝙蝠島上少見的長通道,兩段的分叉口相隔甚遠,而通道又是由石壁打造、狹窄且長,只要通道裏發出一丁點兒的細響,都會被放大。
就如慎以瀾能聽到守衛的腳步聲一樣,她若是呼吸聲稍微大了些、或不小心發出了什麽細響,那守衛也能發現她的存在。
慎以瀾等了又等,她抓着岩壁的手動了動,食指摸到岩壁上的一條縫隙,忍不住伸手摳了摳。
腳步聲遠得已聽不見了。
她足尖點地,又謹慎地向後一退,貼在岩壁上。确認四下無人後,她也未走,反而又伸手去撫摸石壁,找到一條不算深的縫隙,又掏出個灰色的瓷瓶來,往縫隙裏填充了些粉末。
她一路走着,一路尋找着縫隙,直到用光了兩個瓷瓶,才遺憾地收了手。
這些藥根本就不夠用。
慎以瀾沮喪地往回走。這是她在京城時從南宮靈那兒偷來的火藥,她回無争山莊時,擔心被原随雲發現,于是提前偷溜進山莊,将四瓶火藥和從不陰不陽那拿來的物件藏在了偏僻的院子裏,結果因受了傷而沒藏好,讓家仆發現,才有了家仆失蹤的事。
再後來,她與原随雲冷戰,故而也沒讓原随雲有機會發現她還将這些火藥一同帶回了蝙蝠島。
只是現在來看,這些藥根本就不夠炸毀蝙蝠島,相比起火藥來,她可能更需要的是加農大炮。
加農炮……她現在要從哪裏搞這些東西啊!等她搞來了足夠分量的火藥,指不定早就被原随雲掐死了!
慎以瀾輕飄飄地溜進自己的房間,走到床前,‘啪’地一聲倒在了床上。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真理就是,不陰不陽和她說的計劃,是假的。
慎以瀾喃喃自語道:“這下可好了,火藥也布出去了,如果沒辦法炸了這裏,等原随雲回來,他那狗鼻子一聞,不就要露陷了嗎?”
她沒機會翻盤了。
慎以瀾坐了起來,細細回想着當初不陰不陽說的每一句話,腦中靈光一現,她一躍而起。
不陰不陽還給了她一塊大石頭,雖然不知道有什麽作用,但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屋子裏響起了她翻東西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響聲。
她翻遍了她帶的所有衣物和屋子裏所有的櫃子,也在床上搜羅了一遍,甚至還掀開了褥子摸了摸并不存在的床底。
一無所獲。
慎以瀾還正疑惑着,忽覺脖頸上一涼,女子的聲音幽幽地從背後傳出:
“姑娘在找什麽呢?”
女子的聲音還帶着一絲慵懶的鼻音,卻又透着無法讓人掉以輕心的陰森。
慎以瀾感受到脖頸上的并非是鋒利的兵器,只是女子的手而已,她強作鎮定,問:“你在我屋裏做什麽?”
女子笑了笑,她的手拂開慎以瀾的頭發,食指摩挲着她的肌膚,指尖如刀片一樣輕輕地劃了劃。
在她剛找到慎以瀾的動脈,要用力扣上時,慎以瀾立即反應過來。慎以瀾耷拉着的左手猛地向後一擡,手肘正正地擊向女子的腹部,女子剛避開了這一擊,慎以瀾的右手便反扣住女子的右手,順勢站了起來,又是一個回旋踢過去。
女子的左手還持着一物,使得她無暇反擊,她輕巧地翻了個跟頭,彈出兩米遠,舉起左手的東西,喝住還要攻擊的慎以瀾道:“妾身見姑娘方才對這塊玉還緊張得很,所以,還是別鬧了,把這上好的玉石磕了碰了,該如何是好。”
慎以瀾半信半疑地問:“我又看不見你拿的是什麽東西,你随便找塊石頭就想糊弄我,做夢。”
她說着,又誇張地擺出一個進攻的姿勢。女子只聽空中掌風凜凜,心下吃了一驚,後退一步。
慎以瀾卻是悄悄地扯出藏在衣袖裏的一串珠子。
這夜明珠不過是黃豆大小,勉強照亮了這間石室。慎以瀾擡眼一看,見女子臉上并沒有眼睛,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看向女子的左手,果然有一塊……
似圓非圓、似玉非玉的,石頭。
女子見慎以瀾不過是虛張聲勢,嘴角又扯起笑,道:“此物正是從姑娘随行的行李裏找到的,若姑娘并不是丢了塊玉石,怎麽一聽妾身這話,就不敢再動手了呢。姑娘若是不信,妾身可以給姑娘說說這塊玉石的模樣,此物足有巴掌大小,似圓非圓,其上未經打磨,棱角猶在,玉石置于手上,溫而……”
慎以瀾足尖一點,直直往牆上佩劍踢去,劍鞘一動,其中的劍也便飛了出來。女子聽到聲響,急急就往外跑去,慎以瀾哪裏肯給她這個機會,便将懷裏的瓷瓶以內力向其發去。女子腳步一頓,忙抽出腰間軟劍,硬是将瓷瓶打偏了個方向,又恰恰擋住慎以瀾劈下的一劍。
慎以瀾先前從未發現女子身上配有軟劍,對這一擋也是始料未及。她在這島上雖不見天日,卻也能分得清白天與夜晚,現在正是夜晚,蝙蝠島上巡邏的人手之前方走了一批,下一批還有半個時辰,所以只要她的動靜不要太大,在半個時辰裏解決掉這女子,也就不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她道:“怎麽,你對我這塊石頭感興趣的很?半夜摸到我的房間裏來偷這石頭,還想對我動手?你就不怕原随雲知道麽?”
女子不知慎以瀾能看見她,只以為二人都處于黑暗之中,又見慎以瀾的态度軟了下來,她便笑了起來,身子卻是暗暗向一處移動,“妾身是見姑娘這幾日都睡不安穩,才特意來看看姑娘,順便拿了塊石頭玩玩。誰承想,妾身這才一來,就聽姑娘說到什麽火藥啊爆炸呀,這可吓壞……”
她的注意力實在是太集中去碰那機關,又對慎以瀾放輕戒備,話音因着一把匕首正中心房戛然而止。
她吃痛地叫了出來,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也便不管不顧地要去打開機關。慎以瀾從後踢開她,她便如瘋了一般又撲了過來,慎以瀾上前取了石頭,女子見失了石頭做要挾,也便一心一意地抓起軟劍朝慎以瀾刺去。
這塊石頭落在誰的手上,都可謂是一個負擔。
慎以瀾手忙腳亂地擋住女子的襲擊,她低頭閃過女子的一刺,右手反手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割開了女子的衣袍,又順勢移到了桌前。女子似是反應過來,張口便要呼救,慎以瀾以左手的玉石掃了桌上的茶杯,打到女子嘴角。
玉石與茶杯相觸的一刻,似有銀光一閃。
慎以瀾還未多想,女子雙手如野獸般成握的形狀向她襲去,慎以瀾躲避未及,左肩就多了幾道可見血肉的抓痕。慎以瀾這一閃,又稱了女子的心意,她便順勢撲向了石門。慎以瀾再從背後補上一劍,女子便再也無力回天了。
女子趴在石門上,嘔出一口鮮血。她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她也沒來得及呼救,所以不會有別人知道這裏發生的事。
她的身體漸漸滑了下去。
慎以瀾看着女子從石門滑落到地上,看着她完全停止了掙紮,嘴角的鮮血也慢慢幹涸。
屋子裏死了一個人,這是如何也瞞不住的,畢竟血腥味一時除不掉。況且,這女子的身份也不算低,莫名其妙失蹤了,反而更要惹人疑。
她要怎麽撇清嫌疑?
還是說,她根本不用撇清嫌疑,直接趁衆人發現之前,毀了這裏。
慎以瀾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門口,輕輕推着石門,又後知後覺地看着手上的石頭,她看得仔細,卻還是不明白這石頭的用處。
這石頭,方才會發光?
夜明珠的光輝漸漸灑到門外,慎以瀾左手抓着石頭,右手還緊緊抓着還站着血的佩劍。
那門開得愈多一分,屋外也便更亮一分。
門外人的臉也愈來愈清晰。
慎以瀾險些喊了出來。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連帶呼吸也跟着顫抖。
她手上還有血,還有她殺人的證據,慎以瀾幾乎條件反射地要扔下劍,卻又馬上停住了手。
劍,不能扔。
劍落在地上,會發出聲音。
原随雲看不見她,但能聽得見一切的聲音。
慎以瀾擡眼看去,原随雲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他的目光空洞卻幽深,卻是直直朝着前方,好似能與她對視。他身後沒有別人,只有他一人,他就站在那裏,不發言語。
只有他,丁楓沒在。
他看不見夜明珠,所以他也不知道慎以瀾能看得見他。他現在都未開口,不一定是在等她開口,而有可能是在看她想做什麽。
慎以瀾咽了一口唾沫,硬着頭皮,低聲喃喃道:“怎麽辦……我殺人了……我殺了蝙蝠島的人,我會不會死……”
她的聲音輕,又帶着顫抖,當然這顫抖源自于對原随雲的恐懼。
她的喃喃自語,落在冰冷的山洞裏,聽起來又別有一番意味。
猶如失了魂魄一樣的無助。
她一邊念着,一邊走,她的腳步淩亂,妄圖裝出一副無辜又無知的模樣。她與原随雲擦肩而過,原随雲也并沒有出手。
成功了嗎,她要成功了嗎。
慎以瀾瞪大了眼睛,将石道的四周又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嘴裏還念念有詞,仿佛在念一段能救她離開的咒語一般。
她也不知走了多久。
就聽到原随雲嘆了一聲。
她聽出嘆息聲裏的無奈,又聽到嘆息聲之後,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刀劍出鞘的聲音。
這仿佛是她的錯覺,又仿佛真真切切地在她耳邊響起,壓得她要喘不過氣來。
原随雲淡淡道:“你的呼吸聲,早就出賣你了。”
慎以瀾白了臉色,反應極快地貼着一側岩壁,聲音嘶啞地喊着:“你別過來,我手上有火石,只要我砸了火石,島上一有明火,我們都會葬身火海。”
是的,石頭與茶杯相接觸時蹦出的銀光,不是慎以瀾的錯覺,而是的的确确産生了的火花。
她補充道:“我不知道你何時回來的,但你離開的這幾天,島上已被我布滿了火藥。雖分量不算多,但在這樣狹窄、不透風的地方裏,燃起一場大火還是沒問題的。現在,你在這條通道的裏邊,而我,我在你離開的必經之處。如,如果我以命相搏,不是不可以把你留在這裏……”
可是……她真的不想死……
原随雲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嘴角又噙着笑,神色溫柔,“你想,和我一起死嗎?”
慎以瀾搖了搖頭,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了下來,道:“原随雲,你不要逼我。”
他的臉上有淡淡的失望,又很快恢複了那副怡然自得的笑意,“你這粗心的毛病不改改,連威脅人的資本都沒有。”
慎以瀾一頓,“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聞過,沒有硫磺味的火藥嗎?”
慎以瀾只覺渾身氣血都沖到了頭上,而身上卻是止不住的寒意,她又問:“你想說什麽?”
他道:“你放的不是火藥,而是早就被掉包了的面粉而已。”
原随雲慢慢走了過來,語氣溫柔,不像來殺她的,更像是來救贖她的。
慎以瀾終于忍不住,将左手的玉石往牆上撒了藥粉的地方重重一撞,火苗便‘唰’地一聲燃起來了。
火光将這山洞照的更明亮了。
原随雲的臉色不算好看,他一向不能容忍蝙蝠島上有明火存在。
慎以瀾看着那火,眼神癡癡,臉色卻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蒼白。
面粉可以燃燒,可是比起火藥來,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她用力将佩劍往原随雲方向一擲,抱着火石又往另一個方向狂奔。
她要逃,要活下來,就算計劃已經敗露,就算她已經沒有籌碼。
她不敢再想了,她不能再落到原随雲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