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那日私下拜訪溫約紅之後,慎以瀾反倒陷入了一種別致的平靜當中。

無情只說有案子要查,也不急着尋找溫約紅,帶着捕快先行往溫家去了;原随雲自進了這客棧就少出房門,就算有,多數時間也能與慎以瀾錯開;南宮靈是唯一一個将此事記挂于心的,不僅是動用了嶺南的所有丐幫勢力,自己也是早出晚歸,少見人影。

慎以瀾翹着腿坐在客棧大廳的正中,面前是一盤辣椒炒花生米,邊上還有一摞的空碟。她左手倒了杯茶,右手也不閑着,拇指與食指一并捏起一粒花生米,悠悠地往嘴裏送去。

辣椒炒花生米似乎更适合做下酒菜,不過她不喜喝酒,就姑且以茶代酒好了。

嶺南是荒涼之地,這客棧在此處已算得上是上等,但若與京城比,那也便算不得什麽了。她倒不是圖京城裏那樣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只是這客棧不僅是裝修一般,而人氣更是少得可憐,喝茶的地方沒有說書先生也就罷了,往來的人丁稀少,連聽閑話的樂趣都沒有了。

若是要尋找情報,要麽去茶樓,要麽去青樓,也就是這兩處往往是人多口雜的去處。

既然這客棧茶樓裏一點兒樂趣也無,不如去青樓看看?

慎以瀾嚯地站了起來,忍不住給自己的念頭點個贊,便想着上樓換個男裝再去。

只是她又轉念一想,要是去了青樓,肯定不能再裝啞巴了,不裝啞巴,萬一說話的時候被丐幫的人撞見怎麽辦?

慎以瀾只得面色哀哀地坐了下來,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

無趣,太無趣。無情不在客棧,她便尋不得人來講話,如今她不在神侯府,那些好不容易和她培養起默契、能不用她開口就領會她意思的朋友也不在身邊,她就算逛街也沒意思,而這客棧也不同神侯府,就算她想自己給自己尋些樂趣,也尋不出什麽特別的來。

她深深覺得,失去武功只是不便行走江湖,但裝啞和裝傻,卻是直接切斷了樂趣的來源。

感覺人生晦暗無光。

慎以瀾左手拎着茶壺,右手端着茶碗,也挪了個位置,坐在客棧門檻上長籲短嘆。

別說客棧裏頭了,她放眼望去,長街兩邊也少有攤販,路上偶有行人,卻也皆是穿着樸素、風塵仆仆的趕路人。

她眉頭緊鎖,臉上皆是愁容,茶水也便一碗一碗地接連着下了肚。

可茶也有喝光的時候,也便是人愁悶時,萬物都要和她作對一樣。慎以瀾懊惱地拍了拍茶壺,便想着起身去取十個八個茶壺拍拍放在門口,保準這一天都不會缺茶喝。她剛起了身,回頭便見一壺好酒懸空放在她面前。

原随雲抓着那酒壇,笑:“你若是心中不痛苦,喝了酒,睡個好覺,一覺醒來也便什麽事都無了。”

慎以瀾不接那酒壇,也不接話,她退了一步,背貼着門柱。

正經人都是勸人少喝酒,原随雲一來就讓她喝酒,肯定是有什麽不正經的意圖。

原随雲将手中的酒壇微微晃了晃,又兀自摘了酒壇口的酒塞,取過慎以瀾手中的茶碗,倒了個滿當。他将那酒輕輕一扔,慎以瀾想也沒想就穩穩地接住了酒壇。原随雲舉着那碗酒,道:“先幹為敬。”

他左手拿着碗,右手以袖輕掩,他喝得不徐不疾。無論是什麽時刻、什麽場合,是在做怎樣的事,他總是能将事情做得從容又雅致,這也便是世家子弟的風範了。

“可放心了?”

他将那茶碗對她一示,碗內不過一滴琥珀似的酒水打了個轉,滴到了地上。

慎以瀾聞到壇中酒的香氣,知是好酒,不過她也不是酒鬼,自然談不上心動,不論這酒有沒有毒,她也并不想喝。她将酒遞給原随雲,對方卻一點接過的意思都無,她頓了頓,搶過原随雲手上的茶碗,複又坐回了門坎之上。

她擡頭偷偷瞧了眼原随雲,卻見原随雲只是站在原地,臉上是淡淡的笑意。她也說不出是哪兒不痛快,只是覺得他站在那兒似乎實在孤單,有幾分無人應答的尴尬。

原随雲背着手,身子正對着門外,仿佛在看門外風景般,“聽聞這位三絕公子是好酒之人,不過,劍客總是好酒的。”

慎以瀾似是神游太空,下意識地附和着他點了點頭,又忙搖搖頭,表示不想參與這個話題。

原随雲輕笑一聲,“我忘了,從前你習的也是劍術。”

但是她一點兒也不好酒。

慎以瀾鐵了心與他作對,聽及此言,也就給自己倒上了半碗的酒水。她雙手捧着那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如小雞啄米般汲着酒水。

她倒酒時的動靜極大,原随雲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她還願與他作對,也總比将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的好。他覺得這樣的時光甚是難得,臉上的微笑也便是發自內心的笑了。

盡管無人應答,但他還是繼續說道:“江湖曾有‘一劍連千刃、落影尋無蹤’的好劍法,威力無窮,只是從雲南周家覆滅之後,也便失傳了。”

雲南周家,便是原随雲初次遇見慎以瀾的地方。

只是這件事讓他牢牢記于心上難以忘懷,對慎以瀾來說,卻不過是她行走江湖數年所去的一隅罷了。

她腦子裏頂多只會記得她在雲南摸了個男人的手,全然不會記得有一個瞎子曾被她坑得跌落山崖。

慎以瀾只是默默地看着碗裏的酒水,心不甘情不願地小口啜着。

她聽着原随雲東一句西一句的閑扯,也漸漸察覺到他其實并無意圖,只是想到哪便說到哪,也就是,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就像是位高權重之極致,也便稱作孤家寡人了。原随雲所謀劃掌控武林之事定是不能對他人語的,而如他現在這般,無論權利還是財富都是屈指一數之人,只怕也少有交心好友可對其言語。

畢竟英雄都是團結的,而反派都是孤獨的。如果有好幾個反派聚在一處,那也不過是有利則聚,無力便散了。

這也便是做惡事、又将惡事做得極致的悲哀了。

慎以瀾擡頭看他,卻見原随雲卻也轉過了身子。

他道:“若我能逆天而為,讓你重新習得內力,可讓你重回江湖,做你自由自在的俠女,你願和我走麽?”

有了武功,就相當于有了自由的籌碼。

這個條件無疑是誘人的。

她穿着胡服窄袖,坐在門檻上,高且瘦的酒壇置于她身邊的地上,也便是在二人之間。原随雲也就那樣站在門的一側,也是站在她的身邊,他臉上含笑,微微低頭,似在看她,右手也向她伸去。而她的雙手捧着一碗酒,眉頭微蹙,目光與他相接。

初夏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和他伸出的手上。

他們像一對戀人。

如若不是知道原随雲是個盲人的話。

可只要不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二人之間的不同尋常來。

從外歸來的無情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打斷二人并不存在的對視道:“阿慎,休得胡鬧,快進屋去。”

慎以瀾一驚,手中的酒卻灑到了身上,她音調一高,卻也沒說出只言片語,只是不滿地做了個鬼臉,小跑進了客棧。

原随雲微微俯身抓起了地上的酒壇,對無情笑,“無情公子,可有興趣共飲美酒?”

若是楚留香在此處,定會欣然應允。

無情并非楚留香,也不是好酒之人,他搖搖頭,“多謝少莊主美意,要案在身,未敢飲酒。”

原随雲了然,也不再勉強他,“好吧,那原某也不打擾無情公子休息了。”

他這壇酒,本來也只是想與慎以瀾分享而已。

他側身給無情讓出了路,無情也便推着輪椅過了那門檻。無情飛快地打量着他,斟酌片刻,道:“想南宮幫主這幾日便會尋到三絕公子的下落,既要看病,還是少飲酒為好。”

不論是慎以瀾還是原随雲,都不适合在這個時間喝酒。

原随雲只是微笑。

都是治不好的病,喝再多的酒,也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影響吧。

作者有話要說:

追劇一時爽,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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