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過了兩天,裴顯一直沒有聯系林若,倒叫林若惦記着。

雖然這兩天她過得焦頭爛額,睡眠嚴重不足,就算睡着了也是噩夢連連,白天非常疲憊。但是這些和她欠錢沒有什麽關系,她總歸要把錢還給人家。這幾天她每天出門前都要深吸一口氣,才能打起精神拖動她那沉重的雙腿。

那天下午她在服裝店上班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對方上來就是一句“我是裴顯”。

當時她正埋頭理貨也沒注意就随口接了句:“誰?”事後想想她要是認真聽應該是能認出他的聲音的。

聽了她這句電話裏的聲音就有點起伏了:“怎麽,欠錢不想認了啊?”

“啊,對不起,我一時沒有注意。我一直等你電話呢!你看,我怎麽把錢給你?”

“我今天有空”

“我今天十點才下班,這會也沒有辦法請假,你看?”

“行,我知道了”

電話一下就給挂斷了,林若暗自揣測了半天“我知道了”是個什麽意思,也沒有揣測個所以然出來。錢怎麽還還是沒有頭緒。

當晚下班後,她走出沒有多遠,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沖她按喇叭,她回頭看,車窗玻璃按下,是幾日未見的裴顯。林若有一點訝異還有一點點尴尬,因為她沒有随身帶那麽多錢。

那頭,裴顯下了車手裏拎着一袋子東西,走了兩步坐到不遠處的椅子上。林若只得跟上。

“坐會,我有點累”

“嗯”

雖然入了冬,這天晚上的氣溫倒是少見的怡人,有小風輕撫,很是和煦。十點也不算晚,有行人間或經過,如果心中無事倒是很安逸。

裴顯在塑料袋裏掏出罐東西,“啪”地一聲打開,遞到林若面前。一股啤酒味撲鼻而來,林若笑着搖了搖頭。裴顯一仰頭往自己嘴裏倒。

林若沒有說話,她能感覺到這個男人可能不太開心,也不需要她來安慰。她的目光被裴顯的手吸引,那雙手看起來非常修長,和他的人一樣,指甲剪得很幹淨工整,每一個指甲的弧度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林若覺得和裴顯這個給人的印象倒有些出入。

“我叫裴顯,記好了!”

“我現在知道了,我叫林若。一直也沒有好好謝謝你 ”

“你累嗎?”裴顯打斷她。

林若愣了一下,花一秒考慮怎麽回答,如果換個時間換個人,她一定會笑眯眯地說,不累。別人的同情沒有意義而且很難面對。

但是這一刻,不知道是和煦的風還是這個人看起來很真誠,她心裏突然很想說真話。

她低頭小聲說:“累!如果不深吸一口氣,我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每一次,我都告訴自己會好的,忍忍就會過去的。但是下次永遠會有更壞的事情在等我,我不知道盡頭在哪裏。我更擔心我努力了那麽久将來還是很糟糕,我何必那麽辛苦。”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更好像是和自己在對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自己源源不斷地滾下來,她甚至不想去擦。

“我也挺累的。我十歲那年我媽就不在了,人人都誇我命好有個好老子,誰知道我過得是什麽日子。我人生最早的記憶是2歲左右,就一個畫面,我媽坐在窗前哭。我後來問了很多人,沒有人這麽早就要記憶。”

“我15歲的時候我爸就失蹤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他沒失蹤前把這個家拖入地獄。我們到現在也掙紮不出來。”

“我爸倒是能幹就是喜歡在外面搞事。我媽治不住他,太慫,自己把自己氣死了。我長大後有時候挺鄙視她的,好好的一手牌打成這樣,還只會跟自己過不去,給別人讓位。我爸很快再娶誰還記得她啊。”

“我媽倒不慫,有段時間跟人跑了,不過後來又回來了。她從來不委屈自己。”

“我很希望她也能回來,我很想我媽。”

“我有時候也擔心我爸爸是不是還活着,但是我不想他,也不希望他回來!我覺得自己挺壞的,但是沒有他,我們還能活。如果他回來再闖禍,該失蹤的就是我們了。”

“我14歲的時候決定離家出走,覺得再也不會有比那個家更糟糕的地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養活自己。誰知道,租房被人騙,老板賴工錢,才發現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很糟糕。後來,我打工的市場,有兩家賣肉的打架,互相拿刀砍,有一個聽說差點死了。我就決定回家了,我不想将來搭上性命就為了多賣幾塊肉。在我那個家,起碼我付出了我能得到的多得多。我開始變得對我爸很恭敬。”

“你恨你爸嗎?”

裴顯諷刺地笑了一聲“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恨和愛這種感情都太深刻,不太容易有。再說,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人都不容易,我沒法簡單地恨誰。他對不起的是我媽,在我這,他雖然不是一個特別好的父親,但也給了我不錯的起點,我憑什麽恨他?你很你爸?”

“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撐不下去的時候會。大部分時候不去想。”

“你一個小姑娘,撐不下去就不撐啊,沒人怪你啊。你應該趁你年輕,找個條件不錯的,這樣什麽問題都解決了呀,何必自己那麽辛苦呢!”

林若哼了一聲“我為什麽要那麽做?這個世界什麽東西不要還的?那樣我就永遠不能翻身了,我的孩子可能要受我現在受的苦。我總要自己試試,好好生活,到有一天我撐不下去為止。不是有句話,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別相信那些虛的,也別聽別人鬼扯,什麽是好什麽就是壞?你現在端盤子賣衣服就高尚啦?把自己搞得又醜又憔悴。上大學有什麽用,就算你真的上完大學,就你這家庭,找個一般人結婚都能天天吵到離婚。自己掙的錢也就夠你養你媽和你弟弟。又比現在好多少?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得找個有錢的人結婚。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我認識挺多有錢人的。

林若得承認他說的話都是對的,有些是她自己都不敢想的,但是被人這樣說出來,她仍然覺得怒火中燒,覺得說話的人不懷好意。

“裴顯,你想幹什麽?看不得活的不好的人努力向上是不是?我們就算活好了也不影響你啊。反正和你還差着十萬八千裏,有的是人給你做背景,襯托你的好,你放心。你覺得辛苦,你怎麽不放棄?”

說完,她自己有點氣喘籲籲,轉頭看裴顯,裴顯正看着她,他的眼睛爬滿血絲但是奇怪的是有一絲笑意。林若越看越覺得這笑意礙眼,不知道他又怎麽想,她不經大腦地就伸出腿去踢了裴顯的腳一下。這下裴顯直接笑出了聲,林若倒有幾分尴尬。

一時大家都無話。

裴顯打量了她兩眼,她這兩天心思大睡不好,眼睛下面的陰影很明顯,看起來也很疲憊。

裴顯偏過頭問她:“這兩天出了什麽事?”

林若忙回答:“沒出什麽事。”

“一定出了什麽事,我也可以查一查的。”

林若嘆了一口氣,心想我們家沒完沒了的事我都不好意思開口,細聲細氣地說:“一點小事。”

“讓我猜一猜,你弟把人打進醫院了,對方家不依不饒了?”

林若心一跳,不知道他為什麽知道,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坐實了裴顯的猜測。

“果然是這樣!你一定好奇我是怎麽知道的。我不過是猜了一猜。說說吧,什麽情況。”

“那天晚上回去,我跟林肖了解了情況。說是他和另一個男生起了争執吵了架,他的頭被人砸了他也砸了人家。我心想這也沒法說是誰對誰錯,就各自看好病得了。哪知道對方家人不是這個說法。說是林肖蓄意傷害,對方是自衛。還找出一堆人證,林肖說那幫人平時就是一夥的,這擺明就是大家串通做僞證,可是我們也沒有證據啊。對方父親是個律師,不依不饒的,說是要報警要告我們。他的孩子現在住院說是除了腦震蕩還有別的地方不好。”

“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有這麽便宜的事?打架的地方沒有監控嗎?”

“學校後面的小樹林哪裏有監控,這幫孩子挑這地方就是為了避開監控。”

“他們現在的要求是什麽?”

“他們一口咬死要報警。林肖的班主任私下跟我說,學校不想把事情鬧大,肯定會做工作不讓他們報警。但是我們得姿态擺的低點,醫藥費肯定要賠了。”

裴顯問:“你同意啦?”,仔細聽語氣裏有幾分惡狠狠。

“我能不同意嗎?能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對方誠心找事,有時間有關系。我呢?請假請多了連工作都保不住,更別說拿出跟他們打官司的錢。萬一鬧大了,學校把林肖開除了,還有哪個學校要他?”

裴顯把手裏的易拉罐捏得嘩嘩響,“是不是這兩天沒少哭?”

“你以為我不委屈,我找誰說去。窮人志短”

這句話說出來,林若差點哽咽,想起這幾晚的輾轉反側,心裏的委屈連同憤怒和無奈排山倒海一樣湧出來,她擦了擦湧出的眼淚,繼續說:“我們沒有父母可以依靠,能活着有口飯吃已經是不容易,拿什麽争口氣,那些東西太奢侈。”

裴顯看她不停地擦眼淚,鼻子都紅了,咬着後槽牙說:“我看你還是不夠窮啊。既然麽識相在人家那裏能咽下這麽大委屈怎麽到我這就志不短了?我主動問你,你還不說,我看你的志比我還長!你是低估了我的能耐還是腦袋不開竅啊?”

“不是,我憑什麽找你啊?”

“我以為‘人窮志短’的人是不會問‘憑什麽’的!你這時候應該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抓着我。這才叫‘人窮志短’!你還差遠了,你這叫死要面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若聽明白了,她寧願在裴顯這丢了自尊也比在那家人那受了冤枉強。她馬上問:“你有辦法嗎?”

“你說呢?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他撇了撇嘴,不過畫風一轉又說:“不過要不要幫忙的也要看有沒有人拜托我啊。要不然我閑的。”

“有,有,裴顯,我請求你幫我。”

裴顯哼了兩聲,顯然是滿意了,讓林若回家做兩件事情。第一,給學校打電話約雙方碰頭,時間越快越好。第二,讓林肖務必說實話,把事情來龍去脈前因後果說清楚。

林若說:“好。然後呢,還要做什麽?”

“你只需要把時間和事情經過告訴我,其它的交給我,你不要管了。”

林若有點不相信,事情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吧?她看裴顯的眼神明顯帶着不信任。

裴顯無奈:“你要把質疑我的這點勁頭放到別的地方就好了。”

林若你趕緊說:“不是,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窮人辦事從來沒那麽容易過。有點不習慣。”

裴顯氣笑了說:“那你早點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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