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林若倒黴的事真是一樁接一樁。

那天差不多是中午12點的樣子,反正是餐廳最熱鬧的時候。照例也是林若最忙的時候,她連擡頭的時間都沒有。

她們收拾桌子,一般是推着一輛車,把餐車停在桌子旁,盤子碟子往上一堆就好,效率高。餐車的大小和過道的寬窄都是經過設計的,肯定不會影響客人行走。但是總有出意外的時候。

有一個客人手裏端着餐盤,餐盤上放滿了盛着菜的碗碟,走到林若餐車旁的時候,被旁邊不知道什麽東西吸引了,眼睛沒看前方,腳撞上了餐車,手一抖餐盤就落了地,不僅如此,菜和湯淅淅瀝瀝撒得到處都是。

客人傻眼了。

林若當時正彎腰在收拾,聽到一陣嘩啦啦,碗碟落地的聲音,直覺不妙,迅速直起身子。和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對視了一秒,那男人迅速地扯開嗓子叫到:“喂,你這服務員長沒長眼睛,你看看,你看看,把我的東西都撞翻了。”邊說邊把他手上菜的湯汁甩得四濺。

林若有一剎那懵了,糾結是解釋還是先處理情況。她看了下周圍吃飯的客人,覺得應該先把影響降到最小。

于是,她邊安撫,邊從鄰桌拿過一盒紙巾遞了過去:“真是抱歉,在我們這裏讓您發生這樣的事。是我這車放的不是地方。你先擦擦,我陪您再去打一份飯菜。”

那男人卻并不領情,聽了林若的話一張精瘦的臉變得好激動,開口說話恨不能噴出口水來:“怎麽的,你的意思是我吃不起這頓飯啊,蹭你們的啊?你長眼睛看看我這鞋,知道什麽牌子嗎?鄉下佬”說着把他的腳擡得老高。

那是一雙白色帶镂空花的尖頭皮鞋,這會撒上了湯汁,有點斑駁。

林若雖不是鄉下人,但她的确不知道這是什麽牌子更不知道價值幾何。但是這不重要,她心知這遇上的不是個善茬,事情恐怕難了。開門做生意在客人面前這樣吵吵鬧鬧實在影響不好,她就有心想把這個穿白皮鞋的大叔帶離人群,開口道:“這樣吧,先生,看得出來您這鞋名貴,我帶您去辦公室那邊,幫您清理下,好嗎?”

那男人梳着油頭,哼了一聲,說:“你還知道,知道個屁!就你一個服務員。你別忽悠我,去什麽去,你今天不給我個交代我哪裏也不去!我得讓這店裏所有的人給我當個見證。”

說到店裏所有的人,他手臂一揮,頗有偉人指點江山的氣勢。

這時候,孫鵬和領班王姐都過來了。

王姐未語先笑,對着男人說:“先生,別生氣。好好來吃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們一定給你個交代。小姑娘見識少,不懂事,做的不周到,您是見過世面的人,別動氣啊。”

這尖嘴猴腮的男人又“哼”了一聲,胸膛又挺起來幾分。

王姐又轉向林若:“林若,你趕緊給這位先生好好道個歉,先生不會跟你計較的。”

林若只得又硬着頭皮扯着笑,說了一堆的好話。

那男人始終斜着眼睛看她,聽了神情有幾分得意,衆人以為這下他該滿足了,看看那小姑娘多招人疼大家看了都不忍心。

誰知那男人又開口:“我這人就是心軟啊,今天就算我倒黴了。我這鞋呢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十雙我也是買得起的。你嘛,賠也賠不起。這樣吧,今天我也不要你賠了,你當着大家的面給我擦幹淨了我也就不說什麽了。”

話音落下,連再不想管閑事的人都要擡頭看看這是什麽人,這分明是侮辱人,哪個受得了這氣?

孫鵬這時候像被放在鍋上烤。作為領導自己的員工這樣被侮辱,他理應表現出是員工的堅實的後盾,要不然以後在員工那裏哪裏有威信。作為經理,他不能得罪客人啊,他不能讓餐廳營業時間發生這樣的糾紛,無論用什麽辦法得迅速制止啊。

但哪裏有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情?明知沒有,他也得硬着頭皮上。

他努力保持既得體又禮貌的微笑,說:“先生,我是這裏的經理。您的心情我理解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這樣不太合适。不然,我們去辦公室,坐下來商量商量?”

油頭男人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座位上,頭擰下一邊,氣定神閑地說:“就在這兒解決,老子哪兒也不去。”

林若的臉漲得通紅,起初她以為不管是誰的問題說幾句道歉的話一般人也就算了,做服務行業本來就不是講道理的。

誰料到情況完全超出了預期,碰上個這樣的無賴,現在好像她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抓着她不依不饒,提出這樣侮辱人的要求,這事她就算咬碎了牙也幹不了。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無需再忍,她脖子一揚說:“我歉也道了,禮也賠了。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先生您心裏有數。你提得這要求我沒法做到。”

男人沒等她說完,從椅子上跳起來,手指着她往前走了幾步,差點沒戳到林若臉上。“你什麽意思?媽的,我今天問問你什麽意思。給臉不要臉是吧?你什麽東西,你說你沒有就沒有,你意思我青天白日的賴你啊,今天你不擦還沒完了!”

孫鵬看到那男人跳起時,一步湊到林若面前,把她半個身子擋在了身後。依然賠笑到:“這位先生,有話好好說。”

那男人的手指還戳在孫鵬面前,一下一下的只戳的再好脾氣的人也冒火。

“你們算什麽東西,跟你們好好講話。我告訴你,今天的事沒完。”

局面陷入了僵局,仿佛為了強調這種別扭,餐廳裏只剩下咀嚼聲和勺子撞擊盤子的聲音,好像突然被凍住的湖面。

“我是這裏的老板,這位先生有事可以跟我講。”

突然冒出了一個低沉的男聲,不徐不疾地說話,這被凍住的湖面就應聲而裂了。

裴顯好像憑空冒了出來,幾步走上前站在男人面前,不輕不重地拍掉了男人的手。

他個子高,比孫鵬和那個男人高一截,他往那一站,氣氛就有點微妙。

那男人正得意沒想到來了個老板,那氣勢讓他有點犯怵,表情就有點讪讪了“老板來了好,你招的什麽員工,素質那麽差,顧客上帝懂不懂啊?你還要不要做生意啦,趕緊認她給我擦鞋。”

裴顯瞟了眼被擋住大半個身子的林若。林若低着頭,看不見表情,他又看了眼站在前面的孫鵬。

回頭對那男人說:“這鞋既然已經髒了擦也擦不幹淨,別影響您的形象。我是老板我替她賠雙新的給您。兩萬塊我現金給您,勞您自己去買一下,要是還不夠您多擔待。”

油頭男人的表情像被噎着了,表情變了幾變,欲言又止。

旁邊吃飯的食客有人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差不多得了,兩萬塊夠買十雙啦!”

男人一聽這話馬上開口道:“我稀罕錢啊,老子今天就要個說法,趕緊擦別廢話。”

裴顯額上的青筋已經暴起,他咬了咬後槽牙問:“說說不擦打算怎麽着?她的賬全算我頭上。我今天也告訴你,你給她跪下她也不會擦的。”

油頭男人顯然沒料到上一刻還賠不是的裴顯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有點被吓住,然後揚聲道:“操,一些給臉不要臉的,吓唬誰啊,我能讓你做不成生意,信不信?”

裴顯連表情都沒有,只有眼睛裏有東西在跳躍,死死地看着那個男人口吐狂言。

男人上蹿下跳,吐沫橫飛,說着說着手又指向了林若:“你個服務員,我能弄死你信嗎?”

誰都沒看清上一秒還沒有表情的裴顯是怎麽出手的,下一秒,他已經在那個男人跟前,手裏抓着那個男人的胸口,那雙秀氣的手此時變成了鐵拳。

他往後推着那個男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從牙關裏擠出一句:“來,跟我講講你打算怎麽弄。”

那個男人是個外強中幹的,此時表情已經是十分難看,衆人只聽到他哆哆嗦嗦地說:“說說而已,開玩笑的啊,老板。老板!”還沒說完已經被一把拎出了門口,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李紳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也不介意被人搶了風頭。心裏直嘆,今天來得好,時機妙。他和裴顯進來時好戲剛剛開始,沒想到他這兄弟多少年後突然恢複了血氣方剛,直接出手,方法不是有的是嘛。

他笑眯眯地跟上,心裏真有幾分激動。

他和裴顯從小一起長大。十四歲時裴顯突然離家出走,後來雖然回來了,還是讨老師喜歡,但私底下他打遍全校無敵手啊。上了大學突然又不打了,後來就越來越看不懂了。沒想到今天還能再看他打架,小裴總啊,想想都激動!

五分鐘後,裴顯和李紳一前一後開門進了店裏。衆人也看不出什麽端倪,只見他倆往後頭去了。

李紳拍了拍裴顯的肩又意猶未盡地拍了拍,裴顯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他咧嘴笑了,點點頭說:“寶刀未老啊。”

孫鵬在辦公室門口站着,有點無措地候着他倆。

裴顯問:“人呢?”

孫鵬秒懂,說:“我讓她可以下班了,她狀态不太好,在休息室。”

裴顯左右環顧了一下,李紳趕緊給他指了下右邊。他疾步而去,留下兩個男人驚詫莫名。

李紳“啧啧”了兩聲,感嘆自己遲鈍,他是怎麽蠢到以為裴顯突然就又愛上打架了。

孫鵬心情更是五味雜陳說不清。他肯定是喜歡林若的,這樣的姑娘誰不喜歡呢?軟軟的總是笑着,說話溫柔但是又說不清楚的嬌憨。不知不覺就能鑽到人心裏去。再者,她這樣的處境也總能讓孫鵬生成憐香惜玉的心情,自尊得到無限的滿足。但是,千好萬好,對他來說,他不能選擇這樣的女人啊。雖然不能夠,看到別的男人觊觎,他心裏任然免不了不痛快。

他強壓下心事,對李紳說:“李總,今天的事我跟你彙報一下。”

李紳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回頭說:“用不着,我都看見了。但有一條啊,我們雖然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但也別讓別人當孫子欺負。在這個地方,我們沒什麽好怕的!”說罷進了辦公室。

孫鵬覺得憋屈,老板一句話,他又不是老板肚裏的蛔蟲,哪裏知道分寸在哪裏。

飯店的休息室原先是走道盡頭一處不規則的角落,後來按了一扇門放了幾個櫃子和幾張椅子,給員工換衣服放放東西用。

裴顯推開門,看見林若正趴在當中一張桌子上,一動不動,看不出來是不是在哭。他猜大部分女人這時候應該哭吧?

林若倒真沒有哭,她只是覺得難堪,本來她想拿了東西就回家,想想外頭那些人,她連門都不想出。她雖然經歷過很多生活的磨難,但像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指着鼻子侮辱還是頭一回,更何況她什麽也沒做錯。想到這些難堪她連坐着的力氣都沒有,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讓外面那些人都消失,讓她一個人呆着。

察覺到有人走近,她心裏一陣煩躁。

裴顯等了老大一會,沒人搭理他,只得開口:“我以為你挺厲害,結果還是慫人一個,我要是不來,你打算怎麽收場啊?”

林若沒想到是裴顯,還好是裴顯,如果是其他同事來安慰她還要陪笑臉,是裴顯就好辦。她開口道:“你-走-開。”

“你要能拿出在我面前的這份勁就好了,你不是還敢踢我嗎?那勁哪兒去啦?”

沒人理他,他又說:“還是說不甘心?早知道剛才讓你把他打一頓消消氣了。”

林若聽到這裏,甕聲甕氣地問:“你和他打架啦?你打贏了嗎?”

裴顯“切”了一聲,“你看不出那就是個草包?別人拳頭還沒舉起了就慫的貨。我跟他打,你可真擡舉我。我打架很少輸,你信嗎?算了,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看見。說說你的事,做人呢,要麽狠到底要麽軟到底。你今天要麽就認了把人家伺候好了,要麽,一開始就不要慫。笑臉也賠了後來又來那麽一下,得到什麽好了?”

這話林若聽進去了,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但礙于面子不好馬上承認,只不清不楚地“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

裴顯以為這下她總該擡頭了,誰知還是當她的縮頭烏龜,于是繼續下猛藥,“你不會打算一直等到剛才看戲的人都走光了才出門吧?”

林若被他說中心事,無比的難堪,脫口而出“要你管!”

裴顯差點被氣笑,開口道:“如果我是你,現在就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不光走出去,還要面帶微笑,見了同事一定要打招呼。你越是狠別人越是覺得沒什麽。你自己首先欺負你自己,不要怨別人變本加厲。要哭你回家有的是時間啊。”

這下林若終于擡頭了,只是眼神還有點畏畏縮縮地勉強和他對視。

“真的?”

“相信我,我經驗豐富。”

裴顯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帶笑,那黑黑的眼睛裏仿佛有光在跳。

林若覺得他眼睛裏的溫柔讓她好受多了。

裴顯看到桌上有個包,拿起來遞給林若。

“現在就昂首闊步出門去。這包是你的吧?”

林若接過包卻站着沒有動,裴顯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她說:“等一下,我先準備準備。”

裴顯這下真笑了,說了聲“慫樣!”

後來林若硬着頭皮照做,挺過了開始的五分鐘,果然覺得神清氣爽,沒有那麽畏首畏尾了。她後來想起裴顯說他經驗豐富,不知道他過得是什麽樣子的生活。

想起他的笑容心裏就有點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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