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那頭，李紳聽說了情況後，第一反應就是給裴顯打電話。

他之前跟裴顯說過願意幫助林若倒不是假話，何況幾萬塊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之所以給裴顯打電話，他摸不着情況啊，想想上次裴顯打架，他別給搶了風頭。

陸續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他也沒耐心再打，心想，你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授意孫鵬把錢給林若，他自己想了想又給他在醫院的朋友打了個電話，問問這方面的情況，讓推薦個專家。

最後協調下來，最好的專家要五點以後才有空，等他過去才做手術。

這人情嘛肯定欠下了，不知道最後是他還還是裴顯還，不行他就當做好事了。

孫鵬帶了錢去醫院找林若，他對于自己充當救世主的身份是充滿興奮和期待的。

林若在醫院門口等着他，她事先不知道錢的事。整個人看起來像被霜打過一樣，完全蔫了，瘦弱的仿佛會随時蒸發掉一樣。

孫鵬見了不忍，趕緊把好消息告訴她。他眼睜睜看着林若睜大了眼睛，淚花直接蹦了出來，然後她就把臉埋在了雙手裏，只剩那瘦削的肩在抖動。

孫鵬此後很多年都忘不了這畫面，每一個細節。包括他此時心裏既得意又酸楚的柔情，他甚至在一種救世主的心情支配下，想過他和林若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自覺放低了聲音說：“別哭了，解決了應該高興。這裏除了公司的錢，還有我個人的5000塊，不多，一份心意。你以後有錢就還沒錢就算了。”

林若這時把臉一擦，擡起頭，那雙眼睛終于又有了幾分神采。“好，孫經理，我不跟你客氣，您的心意我記心裏，這錢我一定會還的可能需要點時間。”說着把他領進了醫院。

辦手續做檢查就不說了。

等到六點鐘林母才被推進了手術室。林若完全不知道當中的曲曲折折，以為醫院就是這麽安排的。

她和林肖在手術室外面等着，孫鵬也默默地陪她等。她屢次暗示他可以走了，他只笑笑說：“我既是代表自己也是代表公司來關心員工的，關心不到位就是我工作失職，你不能讓我工作失職吧？”

林若單純，這種話不知道怎麽往下接，就随他了。再者，她今天對他充滿了感激之情，他要是願意留她為什麽要趕他走。

再一會兒，林若的舅舅和舅媽也來了。

她舅舅是個貨車司機，皮膚曬得又黑又幹，五官能看出來不錯，只是離了氣質支撐，看起來就是個被生活摧殘過的老實男人。

他一向話不多，來了就交給林若一紮錢，想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還帶着銀行的封條。

“小若，舅再沒本事也不能看着我親妹子死。”

林若看着這個和她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只覺眼眶發熱，喉嚨發酸。她看了跟在後頭的舅媽一眼，接過了錢。

她舅媽有點讪讪，來之前兩口子剛吵完一架。她錢也出了，壞人也當了，心裏不痛快。

“林若，你不要怪我。我難道願意當壞人啊？我們要是有千兒百萬的，我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掏錢給你。我們的情況你也知道，要怪就怪我們沒有本事，命還不好。你說你媽，好好的能把自己摔成這樣，要是被別人撞了也就罷了，好歹醫藥費不用愁，說不定還能賠點誤工費什麽的。哎，現在就苦了你了。她的命真是不好，長的花一樣，誰知一輩子活得連草都不如。所以說啊，女人不能長的太好看，福氣都用光了。想當年多少人在她後面追着，她要什麽樣的沒有。她當年要是能看上你舅廠裏書記的兒子，別說她自己風光了，就是你舅也不會活成今天這樣！我們一輩子真是一點光沒有沾到。到最後呢，非要看上你那個爹，誰能想到他竟然是個這樣的人呢。當年也是人模狗樣兒，誰能想到！哎，可憐你們跟着受罪。”

不知是說累了還是沒人搭理她覺得沒意思，自己就住了嘴。

這樣的話翻來覆去，偶爾加點新素材，林若已經聽了無數遍。從各種各樣的的人嘴裏說出來，同情的有，譏笑的有，找找優越感的也有，還有一些是都有。

本來她沒有感覺，今天當着孫鵬的面，她覺得很喪氣。

她想起裴顯說的，她這樣的人就算結婚也遲早會離婚。說的真對，她曾經想過找個不介意她家庭的男人，兩個人一起努力好好過日子。可是，普通人家誰會不介意呢？就她這家，再努力日子也好不起來。

她想起裴顯的笑容和他身上幹草樹林一般的味道，覺得那就是海市蜃樓。

她一陣心痛，埋在心底的那些少女的期盼如同秋天的枯草被連根拔起。窗外光禿禿的樹幹到了來年春天又會發芽，枝繁葉茂。而她，大概沒有春天了。

裴顯這一天都在開會，封閉會，大家都不能帶手機。他的手機放在辦公桌抽屜裏。

等開完會已經是下班時間，他一頭紮進辦公室癱在椅子上。這些個會勞神傷腦就算了，坐一天說一天的話，連體力跟不上都不行。

養了一會神，他拿出手機來看，無數個未接電話和信息，他都懶得看，手指快速地往下拉，有一瞬間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疑心自己看錯了又拉回去，果然是林若。時間是上午十點多，兩個未接電話。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揣測她打電話的原因，心裏有點開心。

她的秘書泡了一杯茶敲門進來，交給他一份備忘。

他在來電那欄裏果然看到了林若的名字，他心裏一突，原先的開心被擔憂取代。

他問秘書什麽情況，秘書說：“那位小姐只說有急事找您，別的沒有說。讓您給她回個電話。”

裴顯揮揮手讓她出去，又加了一句：“以後凡是林小姐的電話，不論我在幹什麽第一時間通知我。”

秘書轉身出去的時候抑制不住內心的八卦，她終于找到一點做秘書的感覺。

公司裏人人都來問她老板的八卦，她都說從來沒有，大家只以為她嘴嚴，誰知道她工作了兩年是真的從來沒有捕捉到過老板的私人八卦。但是今天這個林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她一向冷淡的老板公私不分。

等秘書一轉身，裴顯就開始打林若的電話，一連打了幾個都沒人接聽。

他控制不住的想她會出什麽事，有沒有人身安全的危險。也或者只是生氣不接他的電話？他說服自己過一會兒再試試，未必有什麽事。他今天開了一天會，有無數的工作等他做，可能要加班到很晚。

可是他心浮氣躁，一行字看了半天也不解其意。他惱怒地把文件夾摔在桌上，桌上的茶在杯子裏泛起漣漪。

他一個電話打給李紳，“你們路口那家店的電話是多少？”

“呦，裴老大。我今天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不先問問是什麽事？”

“哪那麽多話，有事一會再說，我有急事，電話多少？”

“你的急事我能幫你啊，你等下”那會李紳正跟一群人吃飯，環境吵雜的很，他走出去找了個安靜的角落站着，把大概情況說了。

“來，我這事辦的您給點評點評。”

裴顯把這些信息在腦子過了一遍，松了口氣，又想起後續種種，随口應付李紳：“你欠我的人情還少啊？”

“好好，這就是承認欠我人情了呗，說明我這聖意揣測的不錯。”

“李紳，我托你件事啊，她在你手下，我有看不到的地方，你幫我看着她點。”

李紳倒吸了一口氣，“我操”“我操”了半天，“哥們被你感動了，你這是唱的哪出啊？我都不知道是被你的深情感動還是被你的信任感動。”

“你記着我的話。”

“成，成。你好好表現啊，我手下那孫鵬都比你積極，別給我丢臉啊。你趕緊給她安排個單人病房啊，還有看護。”

裴顯想了下說：“不用，她不會喜歡的。幫多了對她來說反而是個負擔，她要什麽給她什麽。”

“不是，你會追女孩子嗎？哪個女的不喜歡錢啊？”

“她就是這麽個脾氣。你別管了。”

“好像我愛管一樣。”

李紳“哼”了一聲，挂了電話。

手術室外的林若一幹人已經等了一兩個小時，除了間或有人說兩句，大家都無話。

到了晚上八點左右，孫鵬有點坐不住了。他跟林若說：“手術還有一會兒，大家該吃飯的得吃飯啊。不然，我下去随便買點什麽上來？”

林若這時候完全沒有胃口，但經過他這麽一提醒，她問其他的人：“舅舅，舅媽，還有林肖，你們去吃點飯吧，這裏我在。”

林肖和她舅舅搖了搖頭，舅媽看了看其他人沒有吭聲。

林若跟孫鵬說：“孫經理，本來該我請你吃飯的，但我不跟你見外我現在也走不開。你趕緊去吃飯然後回家休息吧。”

“別啊，我是擔心大家餓了，我一個男人有什麽的。”

一時大家都無話。

林若想了想說：“等我媽媽從手術出來後，我請您吃飯吧。今天也不知道怎麽感謝你，總不能讓你餓肚子。”

“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裴顯沿着走廊大步走過來出現在手術室外的時候，孫鵬第一個看見。他輕輕地推了下林若，自己馬上站起來迎了上去，“裴總，您來啦？”

裴顯表情有點嚴肅，對他說：“多謝你，今天麻煩你。”

說着繞過他走到了林若的面前。

林若看着他從走廊裏走來，像從她的幻覺裏走出來。

她此時的心境大不同，誰要是明知道是幻覺還當真，那就是傻了，因此她說：“麻煩裴總過來一趟，您太客氣了。上午是我慌了神，沒有考慮周到。”

裴顯那兩道濃眉聽着就蹙到了一起，輕輕地說：“我說過你随時可以找我。我來晚了，現在都好吧？”

“都好，我媽應該也快從手術室出來了，多謝裴總。這地方您呆不合适，我就不送你了。”

“電話為什麽不接？”

林若摸了摸口袋，答到：“沒帶身上，應該是放病房裏了。”

裴顯沒再往下接話，轉向了孫鵬：“孫鵬，今天辛苦你了。我和李紳都記着。趕緊回家休息吧。”

孫鵬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合着他這一天到這時候晚飯都沒有吃，就變成幫老板跑腿啦？更難受的是，他啥也沒法說，說多了不是自讨沒趣啊？這種眼色和覺悟對他這樣的人必須有啊，至少到目前為止，這位大爺得記着他的好。

于是，他安慰了林若幾句要告辭，也沒提吃飯的事。

倒是林若打斷了他，說：“孫經理，剛才說好了要請你吃飯的，如果你願意等等的話，我媽就快出來了，不能讓你餓肚子。”孫鵬衡量了下。

裴顯在旁邊說道：“這樣的話，我也沒吃，大家一起去吃。”

孫鵬趕緊告辭。

林若自顧自地落了座跟站着的裴顯說：“時候不早了，這也不是什麽好地方。您也走吧，您在這兒，我們還得招呼您。”

裴顯站了一會，說：“行，有事說話。”轉身沿着走廊走了。

林若這才敢盯着他看，看他越走越遠，直至不見。

再見，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