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沒一會兒，手術室的門開了。

林若想沖上去看看她媽媽，腿卻發軟。倒是她舅媽動作利索地沖到前面，還扯了把林若催她“快，林若，快點。”

她媽媽還沒有從全麻中清醒過來，林若叫了兩聲，她只睜開眼看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識。

然後護士就來把她推走了，吩咐他們：“病人今晚在加護病房過一夜，你們該回家的回家，有事會打你們電話。明天早上我們會把她送回病房，你們在那等就行。”

林若和跟在後頭出來的醫生了解了下情況，醫生的态度少見的和藹，和她講：“小姑娘，不用擔心，找到了我，我總歸盡力的。我要是做不好，別人就不要說了。後期好好做複健，問題不大。”

林若聽了心放到了肚子裏，千恩萬謝，只以為碰到一個醫術高又醫德好的醫生。

林若同林肖回病房收拾了下東西也打算回家。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兩句往醫院門口走去。時間不早了，但在醫院這樣的地方容易模糊時間。

林若經過這一天已經是疲憊至極并沒有留意周圍的動靜。十五歲的林肖卻不一樣，他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這一天的所見，激起了他心裏男人的責任感，他出于一種愧疚又心疼的心理，留意着他姐姐的一舉一動。

那樣明顯的注視他不可能注意不到，那個男人剛才跟着他們從手術室下來，現在就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們，他也分辨不清這樣的注視是善意還是惡意。這個人他見過幾回，只遠遠看着也知道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心裏有一些懼意和警覺。

他推了推林若。

裴顯這時候也幾步走上前來，擋住了林若的去路。林若有一剎那呆滞，顯然沒有從他弟推她和裴顯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這兩件事中反應過來。

她表情有點不自然，沒想到裴顯突然出現，她心裏和他告了別，以為再也見不到了。她生怕她心裏的小秘密被人察覺然後被人嘲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他。但是她不能調頭就走啊。再者，裴顯往她面前一站的架勢讓她覺得有事要發生。

裴顯開口說：“都安頓好了？我帶你們去吃飯。”

林若忙說：“不用。我們路上随便吃點就行。今天挺累的要早點回家休息。”

裴顯波瀾不驚地叫了一聲：“林-若-”，別的也不說。

林若聽出他話裏不容拒絕的意思，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轉向林肖對他說：“這錢拿着，你回家路上随便吃點，早點睡覺。我說兩句話也很快回家。”

林肖往林若旁邊湊了兩步，警覺地看着裴顯，說：“我不餓，我等你一起回家。”

林若無奈地推了他一下，說：“放心，走吧，姐認識他就說兩句話。”

林肖這才拿着錢走了，臨走還瞪了裴顯一眼。

待到林肖消失在門外，林若轉向裴顯說；“今天我給你打電話是我欠考慮，我道過歉了。你不需要特意跑一趟，現在都挺好的，但我仍然謝謝你。我是真不想吃飯，明天開始我就要守夜了，想早點回家休息。”

裴顯無可無不可地說：“行，我就說幾句，去我車裏說，這醫院也不是好地方。”說着轉身往外走。

林若摸不準他想幹嘛但知道她拒絕不了，拖着兩條腿跟上。

裴顯在前面走的不緊不慢，一直低頭在手機上打字，既不回頭看林若也不跟她搭話。

兩人沉默地一左一右上了裴顯那輛黑色的車，林若發現，只要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開的都是這輛車。

裴顯把手機揣口袋裏說：“我知道你累，最多耽誤你十分鐘，然後我送你回家。不說這幾句話，我怕你回家也睡不好。”

林若靠在柔軟的座椅上，覺得十分的舒适，一句話也不想講。她和裴顯在一起時會有種奇怪的安寧，不需要講話。她想可能就是這種舒适給了她很多錯覺。

裴顯還在繼續講，“我說過，有問題可以找我，無論什麽時候，這句話永遠有效。我不是随口說說的。但是我沒有考慮周到，我今天已經吩咐秘書，你打不通我的電話就給辦公室打電話，她總會找到我。找李紳也可以，我也吩咐過他了。我今天在開會，很晚才看到你的電話。抱歉！”

“你不用說抱歉。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發生這樣的事，我沒有第一時間過來，我真的覺得抱歉。你怎麽安排，打算一個人日夜照顧你媽媽？”

“問題不大，舅媽應該能搭把手，她單位離醫院不遠。出院回家，林肖就該放假了，他看着點就行。我就能上班了。”說到這裏想起一件事，問他：“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

“我又得請假，實在不知道怎麽開口。孫經理肯定做不了主，你和我們老板是朋友，你能幫着說一下嗎？”說完，又像想起來什麽，忙改口說：“算了算了，不麻煩你了。我找孫經理吧，不行我自己跟老板說。”

“怎麽，孫鵬說的話比我管用還是他比我有能耐？”

林若因為他不善的口氣看了他一眼，說：“我找孫經理是順理成章的事。找你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就因為他今天及時出現，他就變成順理成章，你們一起吃飯也順理成章啦。因為我沒有及時出現，我就變成名不正言不順，你就怎麽也不願意和我一起吃飯啦？”

“你在說什麽？”

“用你的腦袋想想。你讓他自己掏錢，你看他還掏不掏。”

“他就算不掏錢我也能理解，這麽大一筆錢對誰都不是小事。但不影響我感激他，他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幫助我。這點誰也不能抹殺。”

“行，我算是明白了。今天這事是翻不過去了，我得一直背着。人家幫點忙你就感激，那你怎麽不記得我的好？”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我心裏感激你的。”

“你今天見了我恨不得我馬上消失，你就是這樣感激我嗎？”

林若楞了一下，說：“這是兩碼事。”

“不是讨厭我就是因為你不想我打擾你和別人，包括你們的約會？你們已經到這樣的地步了嗎？”

林若無力，真正的原因她沒法宣于口啊。只能無力地說：“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你讓你的領導從中午陪到晚上。這領導未免太鞠躬盡瘁。”

林若一下坐直了，惱怒地大喊：“裴顯，你想幹什麽？我累了。我不想跟你讨論我和領導的事。”

裴顯吸了口氣：“你離他遠點。”

“我為什麽要離他遠點，他是我領導，我天天要跟他見面。我明天就要找他請假，我還欠他錢。他幫了我的忙，我答應要請他吃飯。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林若說得有點激動，兩人都有點氣勢洶洶的味道。

裴顯這會看林若那挺直的小脖頸和小腦袋，恨不得一巴掌拍下去，只要她那笑眯眯地跟他講話，就是天塌下來他也能幫她頂着。她偏不稀罕他，一字一句戳他。

他壓下心頭的火，正要開口，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他開了車門下車，回頭看着林若說：“老實待着，話還沒說完。”

說着‘砰’地一聲摔上了車門。

再回來時手裏拎了個大袋子，袋子上大大的字寫着飯店的名字。

裴顯上了車，把打包的餐盒一個個拿出來放在駕駛臺上。恢複了他原有的語氣說：“你不想去吃飯，但飯總要吃的，我也沒有吃，你陪我吃點。這有幾份粥，你挑一份。”

這一打岔林若也回複了冷靜，看他這麽細心，她心裏很是感激，也恢複了軟軟的調子說：“我不挑食，你拿你喜歡的。”

裴顯不善地瞄了她一眼，別有深意地說：“你最好挑食一點，好好看看，選個你最喜歡的。”

林若聽話地湊近，好好看了看，拿了一份桂圓八寶粥。粥的溫度正好，她一勺一勺地吃，吃起來才覺得自己有點餓。

裴顯卻沒有動剩下的食物，只看着她吃，說了句：“我就知道。”這一句沒頭沒尾的，知道什麽？林若也不想問。

待林若半碗粥下肚後，裴顯才又開口：“你請假的事，不用擔心。我跟李紳說，你想請多久就請多久。”

“不好老麻煩你”，說完自己一陣懊惱，聽起來真是矯情。她如今有什麽資格這樣矯情，有人幫忙她就應該千恩萬謝了。今天如果換個人，她就感激不盡，對着裴顯，那些話就自己沖出來了，她都不像她自己了。

“成心的，是吧？那你打算麻煩誰？”

“誰也不麻煩，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本事挺大啊，什麽都能扛下來。說來聽聽，你有什麽辦法？就算這件事解決了，如果讓你馬上還欠李紳的錢呢，如果讓你丢了工作呢？你猜李紳會不會聽我的？你打算怎麽扛？”

林若帶着迷惑看着他，知道他不會真的這樣做，卻不懂他想幹什麽。

心裏仍然被他的假設帶起一股怒氣，她控制着力道把手裏的粥碗放到駕駛臺上。覺得自己坐在這車裏就很荒謬，她不是剛領悟了事實嗎？現在又來自取其辱。他們之間有什麽好說的又有什麽非要說的？她現在應該做就是回家睡覺好好照顧她媽，繼續把她破爛的人生過得稍微不那麽難堪一些。

她伸手去開車門，裴顯一下子撲了過來壓住了她開門的手。這姿勢倆人的距離近得可以呼吸相聞。她聞見了樹木和幹草的味道，這味道讓她心裏一陣發軟。

她使勁推他，裴顯放開了她的手，轉而抓住她的一條手臂。

她憤怒地掙紮了幾下沒有掙脫，原先克制在心裏的怒火一下子就噴發了出來，她叫到：“你放手，裴顯。”

“你別急，好好說話。”

“裴顯你欺人太甚，不能因為你幫過我就可以這樣戲弄我，這樣的嘲笑我。你的好我記着，以後我決不再麻煩你，見了你我恭恭敬敬地叫一聲‘裴總’。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和想法都不會再找你，現在你讓我走。”說到最後，她的臉急紅了，她拿另外一只手去掰裴顯的手指，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要馬上離開，否則她要掉眼淚了。

裴顯被她弄的也亂了分寸，只安撫她：“林若，林若，你先冷靜下來。我說幾句話就讓你走。”

林若仿佛聽不見別的，反反複複只有一句：“你放手！”

裴顯看着架勢他不放手也沒法往下講，只能說：“我放手。你老實坐着聽我講幾句。”

這邊剛松手，那邊林若就去開門。

裴顯也急了，一把拽着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拽到他身邊來。林若伸手就打，也不管打到哪裏，嘴裏喊着：“混蛋，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說到最後已經語帶哭腔，到這地步她也不在乎丢不丢人了，反正在他心裏，她的形象又會有什麽區別呢。這樣一想，她的眼淚就跟着掉了下來。

裴顯本來打算想先吓唬她一下讓她冷靜下來好說話，眼看她的眼淚滾下來，他突然就不知道說什麽了，只覺得什麽都可以依她。

他拿大拇指輕輕地擦掉掉下來的淚珠，輕聲說到：“怎麽那麽愛哭，別哭了，剛才是我混蛋，跟着你亂說，我道歉。但你好好想想，我要是欺負你是這麽個欺負法？”

“就是欺負，不是欺負是什麽？”

“對，為了欺負個人，我工作也不做了，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十點了連口飯都吃不上，我得有多變态？”

林若腦子本來就亂，自己心裏的那點東西還沒理順呢，這樣一鬧更亂，根本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看不懂你，裴顯，我也不知道你想幹嘛。我累了，就這樣吧。”

裴顯把她的頭擡起來，看着她紅紅的眼睛說：“林若，你看着我，告訴我你不懂我想幹嘛嗎？”

林若看着他的眼睛，那樣專注，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她心裏砰砰跳，有東西從心裏慢慢滋長出來，但又很快被其它的東西鋪天蓋地的掩蓋住。

她慌亂地扭開了頭，留下的側臉連着脖頸都染上了紅暈，嘴裏說：“我不懂。”

裴顯一低頭把他的嘴貼上了她細細的脖子，停着不動，仿佛只是為了感受溫度。她的血管在他的嘴下歡快地奔流。他第一看見的她，他一直記挂的地方。

林若的腦袋“轟”地一聲，她整個人就呆了。然後迅速地往後撤離，如果不是空間不夠，她恨不得往後跳一米。

裴顯看着她臉紅，像小兔子一樣跳開，老神在在的問：“現在懂了嗎？需要更多的提示嗎？”

林若又羞又氣，不知道如何是好，看到裴顯的手抓過來就咬，下了狠勁地咬，邊咬邊含含糊糊地說：“讓你欺負我，讓你占我便宜。”

裴顯這下笑出了聲，說：“這樣就對了，下次我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千萬別吃虧。不要傻得只會哭！”林若聽他說得暧昧趕緊松了嘴。

那邊裴顯發動了車子，對她說：“坐好。我今天晚上要說的話，說完了，你知道就行，別的下次再說。你累了，我說了不耽誤你太久。”

林若累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腦袋像塞了一團毛線。但是今天她沒有時間去理這些毛線。明天，她想，等她腦袋清醒了再想。

裴顯又說：“你別想太多，好好睡覺。有什麽事盡管找我，別逞強。哦，還有，如果你請別的男人吃飯我大概不會太高興。”

林若沒有說話，卻有一種眩暈感，像剛喝了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