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5)

宅仙,見慣各路孤魂野鬼,也知曉人世三六九等。從他開口的瞬間,就明白此人并非凡人,表面維持鎮靜,心頭還是惶惑不安。好在左手中指戴着翠綠陰戒,拇指按住隔空傳聲叫來救兵姚清朗。雖然現在看來,這個援軍并不是非常靠譜。

她拒絕地徹底,但是弗溪不為所動。“寂了,是你,我不會弄錯。自始至終只有你。”情誼懇切,讓她臉熱,他卻繼續說,“即便你已經忘記前世,但是我也一定會找到你。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找尋千年,只為和你成婚。”

“……”

忽如其來的千年情緣,還包含着前世今生,她愣住了,不知如何應答。萬分沉重的愛戀,嘴唇微動,拒絕的話還是咽了下去。慢慢聽到耳邊一陣長長的舒氣聲,良久不言語的姚清朗,神色疏淡,“她已經不記得了,你怎麽還在強求。”

“你不也是。”弗溪對他已經明顯有了敵意,“判官,這是我海族之事,你不該插手。”

姚清朗無甚表情,孟寂了抓住了關鍵詞,“他叫你什麽?”

他只是對她淺淺一笑,冷目直視弗溪,“龍太子,可是這不是你們海域,她也不是你海族的人。”

她再是一驚,“你叫他什麽?”

“弗漪,此人居心叵測。”

孟寂了已經被這些稱呼給混亂了,迷茫地意識到那一聲“弗漪”是在叫自己。她指指自己,“我嗎?”

“不是。”姚清朗打斷她,卻一直在對弗溪講話,“龍太子,你的弗漪早就死在了一千年前。現在的她,只是孟寂了,一個渡宅仙,與你海族再無任何關系。”

“判官,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你仍舊是要與我為敵。弗漪也好,寂了也罷,她是龍女,輪回百世也是我海族的人。”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身為當事人的孟寂了,自始至終處在雲裏霧裏。

“我要娶你。”弗溪淡淡地看向她。

姚清朗冷冷地道明,“你娶不了她。”

硝煙彌漫,無需再點。孟寂了擡手,悲痛地按了按眉心,卻被姚清朗拉下,十指緊握,他看着龍太子溫和地笑,“據我所知,龍族不會接受不潔之女。”弗溪面色驟變,他輕輕緩緩,“況且,婚後若是變成不貞之婦,顏面盡失的還是你們海族。”

弗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們交握的雙手,白了面色,滿目沉痛,“弗漪、弗漪……”叫了兩聲名字,額間脹痛,終究是開不了口。

後知後覺,孟寂了明白了話裏的意思。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姚清朗帶着她起身,“龍太子,我們先告辭。”握緊她右手的陰戒,推開咖啡廳的門,再出來時,面對的已經是古宅博物館的大廳。

他會安排渡宅仙穿梭時空,自然也會瞬間轉移。不過一推一開門的瞬間,再也見不到惱人的龍太子。默默放開交握的手,他轉到她身前,扶住她的肩,低聲說一句,“沒事了。”

當機立斷,她狠狠一腳踢向他的膝蓋,姚清朗沒有避開,生生挨了這一下,單膝跪倒在地,在原處倒吸冷氣。

“你、你……”孟寂了臉頰漲得通紅,指着他痛罵,“你個無賴!”

姚清朗只是慢慢起身,順勢坐到了沙發椅中。撩眉看她一眼,“無賴會千裏迢迢去救你?”

是呼救了,但是現在她後悔了。舉起包袋向他身上砸去,“你胡說什麽你!什麽不潔之女、不貞之婦,你造謠、你诽謗!”當時是完全懵了,現在想起來簡直怒火中燒,這個人好惡毒,字字句句含沙射影都在罵她。

他這次學乖了,在她打下來的時候就躲開,退到無處可退時,腳下一勾把她絆倒在了自己身上。“不生氣。”上下颠倒,翻個身把她放在沙發上,自己退到一旁,“我剛剛有說是你嗎?全程我提到你孟寂了一個字了?”

他的反問把她打在原地,細細一想,的确是沒有。可是,那樣的字句,分明每個字都在罵她。“你那樣說,他自然就會認為是我!”她坐起身,抱過抱枕,滿面愁思。

“那是他以為!”姚清朗拍拍膝蓋,一絲淺笑,“孟寂了,你看到了,這種人是不能嫁的。僅僅因為我的一句話,他就看低了你,是不是過分?”絕對的不要臉,将關系撇得一幹二淨。食指中指并攏,在眼前虛晃兩下,“當然,他也看輕了我。”

原本已經被澆滅的怒火蹭地一下又起來了。孟寂了咬牙,“你還覺得委屈了!我一個被你三兩句毀了清白的人都沒說話,你有什麽可委屈的!”

他低低在笑,傾身上前捏着她的下巴搖了搖,“好了,我胡說,都過去了。”

手被拍開,孟寂了斂下眼睫,悶悶說一句,“我要回家。”

他直接就說不行,“龍太子找到你,不會善罷甘休,所以你不能走。”

“我就是不嫁,他能拿我怎麽樣。”

“逼你嫁。”

“……”其實也有可能,她沉默不語。隔了一會,還是堅決道,“那我也要回家。”

“為什麽?”他不明白。

孟寂了對他翻了一個白眼,“因為我不想變成不潔之女。”

“……”姚清朗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孟寂了的那杯冰搖檸檬茶,是星爸爸的隐藏菜單,紅茶換作覆盆子糖漿,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初戀”】

小孟妹妹和姚生的故事,看一個大忽悠如何瘋狂跑火車。

女主是個倒黴鬼,記住!

謝謝看文,謝謝收藏!

☆、他是一個大忽悠博物館主(3)

孟寂了每次來古宅博物館都會覺得害怕。

古宅博物館建于南陵市郊的深山,巴士車的底站離山門口還有很長的一段。方山圓湖的設計,是一塊“前臨平川,後擁青嶂”的風水寶地。

占地2000畝的博物館,原來是一座林間古墓。如今裏面滿是宅鑰牆,渡宅仙都有自己的牆面,掌管它們的便是姚清朗。孟寂了眼見過他是如何坦然地從重檐九脊,上覆藍色琉璃瓦的墓室中走出,背後的紫銅保險門,連門釘和銅環上的神獸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住在地底下,他是陰間鬼差。

剛剛過了半月形廣場,依稀記得兩兩相對的雪松、桧柏、銀杏、紅楓。長達24裏的林間長路,遍地綠色落葉,黑色的INFINITI疾馳,拐彎時陡然的一個甩尾 ,吓得她緊緊拽住了身前的安全帶。

駕駛座上的人一聲低笑,泰然自若地掃她一眼,“放心,我開車很穩,別這麽害怕。”

“姚清朗,你在耍我嗎?”她連聲音都是顫的。

平心而論,給孟寂了再作選擇,也不會要姚清朗來送她。3公裏的墓道加上林間路,長是長了點,但是相比于和陰氣這麽重的人有關聯,她覺得有骨氣,可以憑借一雙腿,自己走出來!

偏偏姚生臉皮厚,似乎看不出來人家對他的不喜。坦然和她聊天,不忘将她的左手從身上拽下,護在掌心。“會不會覺得稍稍安心?”潋潋桃花眼內滿是風華。

不僅沒有安心,反而心跳更快。她默默抽回自己的手,“麻煩你少對我動手動腳。”他們認識有三年,但是這個人絕對是無賴、輕|浮!一回見面就示|愛,二回見面再求婚,抓緊一切時機和她親密接觸,實在匪夷所思。

“這就算是動手動腳了?”聽聽,他說話還是那樣的氣人。

側着臉對着窗外,不予理睬。她的身影印在玻璃上,精致的側臉,媚眼如絲。四下無人,姚清朗可以充分展示車技,跑車開到幾乎飛起。遍灑綠色的林蔭長道,日光透過斑駁枝縫照射在車身上,滿滿都是光影。

“所以,你其實還是認識弗溪的?”她始終對這件事情耿耿于懷,就像是她一個人被蒙在鼓裏,人家兩人根本就是多年相識。細想起來還是生氣,她自己的事情,別人比她還要清楚,早知道就在那裏聽完一千三百年的故事了,省得現在不上不下,好難過。

他說話含含糊糊,“也算是吧。”

“什麽叫作算是。”孟寂了不領情,憤憤道,“龍太子?他不是人喽?”姚清朗不作答,一雙眼直視前方。她不高興,“別以為……”

事發突然。

驟然的一聲響,跑車右側前胎爆破,車頭一下子就塌了下去。姚清朗立刻踩下剎車,但是車身在路上快速地打了好幾個圈,根本無法停止。慌亂驚起林中飛鳥,簌的一下紛紛從枝頭飛到山間。伴随着孟寂了的驚聲尖叫,車頭直接撞到古樹,車燈爆破、車前蓋微掀,就在還要再進一步的時候,忽地一下直直地停住。

整個過程非常快,不到半分鐘。

她雙手護着頭,被慣性帶得向前一沖,然後又一下子撞到了座椅上,肩胛骨生疼。整個人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到了,木在原處只是忡愣。姚清朗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車上下來,繞到副駕一側打開門,探身進去把她抱了出來。孟寂了腿都是軟的,直接倒在了他的身上。

擡手把她攬到懷裏,右手緩緩摸過她的頭發,等到她逐漸緩過了最初的那一陣顫抖,才低聲問道,“傷到沒?”

她仍舊沒有回神,這個時候也只是緩緩搖搖頭。姚清朗笑一笑,“在這不要動。”扶着她靠住車身,他上前察看情況,微微蹙着眉頭,摸着車前蓋,表情不是很好。

“怎麽了?”她啞着聲音問道。

“爆胎了。”他雲淡風輕,四周轉一下判斷方位,走過來牽過她,“還好,這裏離山門不遠,我們走吧。”

他說什麽,她就照做,真的是被剛剛的場景吓壞,指尖冰冷。姚清朗沒有說話,只是緊了緊她的手。

好像是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孟寂了跟着他走了有十來米,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你的車怎麽辦?”她慢慢意識到,搖搖他的胳膊。

“沒關系,有人會處理。”他好像事不關己,連腳步都沒停下過。

“你就這麽走了?”看看遠處再看看他,她難以相信。

“不然呢?”姚清朗輕輕吐字,“人沒事,我又不會修車,不走還能怎麽辦。”

他的話很有道理,但是不代表她就會接受。完全置身事外的超脫,不是常人應該有的狀态。真的是很不對勁!不冷不淡的樣子更讓人難過,發生這樣的事情怎麽連句安慰都沒有。她原先還在喃喃“車、車”,後來他就感覺到她越走越慢,直到整個人停住不動。轉過去看她,叫一聲,“孟寂了?”

她低着頭,也不看人,但是顫抖的雙肩出賣了情緒。輕聲微哽,“我說不讓你送,你偏要送,結果呢……”她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是無法從剛剛九死一生的情緒中脫身,帶着哭腔,“我快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不算忽然的情緒崩潰,手背捂着口泣不成聲。姚清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有些好笑地過去抱她。自然遭到強烈反抗,但是被推開也不生氣,仍舊帶着笑意問,“你到底是心疼我的車,還是心疼你自己?”

當然是心疼自己,并且心疼得無法自拔。孟寂了在哭,沒空和他争辯。“好吧,是我不對。”姚清朗笑夠了,拉開她的手把人摟過來,輕輕拍着她的背,“我以為你已經很習慣這樣的事情,你坐車應該也不是第一回爆胎吧?”

自然不是,別忘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倒黴鬼孟寂了,觀光巴士都被克過好幾回。只是現在天煞衰星也有害怕的時候,感嘆命運不公,讓自己紅顏多難。

“其實你不用害怕的,有我在,你又不會有事。”姚清朗拇指擦過她的眼角,帶走殘存不多的眼淚,淺淺在笑。

她抽抽搭搭,“我沒害怕,只是偶爾感傷。”

“好,孟黛玉。”他一臉寵溺。

不算長的一段路,他遷就她的步子,走得特別慢。哭哭啼啼的人止住淚,還在思考剛剛未得到答複的問題。不免又有些害怕,覺得事故是他故意為之,只為打斷話頭。再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姚清朗雖然是惡劣,還不至于用這樣的事情開玩笑。最主要還是後悔,就不應該到古宅博物館來。這樣孤寂的環境,陰氣又重,當然容易出事。小心翼翼地看看屋主,“你為什麽住在山裏?”

“因為方便。”

“那你多大了?”

他輕笑一聲,“不記得了。”

莫名湧起一個數字,孟寂了好像明白了,姚清朗無論是什麽身份,起碼也是不老不死的存在。驚訝于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能夠保持淡定,知道他已經活了很多很多年,也不會害怕。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難道——“因為你是鬼差嗎?”她轉轉眼珠,又自我否認,“不對,弗溪叫你判官。”

“你想問什麽?”他相比而言,就直接多了。

想問得不算少,但是忽然提及,她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姚清朗只是慢慢靠近,再次牽過她的手,“還是說,你什麽都想要知道?”

寬闊寒涼的林蔭長道,隔斷了八月的暑氣。孟寂了剛剛鬧過一通,心情比剛剛好一些。慢慢随着他向前走,林間山路透過一陣不知何來的風,居然還揚起了莫名寒意。又聽到“嘶”地一聲,“孟寂了,你是不是審美畸形?”

“什麽?”

“長褲不好看?這樣光腿出門難怪會被尾随。”

話題變得生硬,反應不及。她今天的确穿了一件裸色短裙,其實和熱褲的長度差不多,但她雙腿修長筆直,那麽純潔的一條小裙子給穿出了妖豔氣息。咬咬牙,她刺他,“你往哪看呢!”完全忘記了剛剛的命運感傷。

哦了一聲,他帶着笑意擡起頭。孟寂了要抽出手,被他緊緊收住,“要聽故事,你就別再動。”一聲威脅,果然讓她安分下來。他繼續道,“你要先聽誰的,我表達能力一般。”

“你起碼得先告訴我你是誰。”

“陰間鬼差。”言簡意赅。

“那判官又是什麽?”

他好像才想起來,“哦,也是我。恩——在以前,好像是作伏魔判官的。”

“那現在呢”

“也是。”

孟寂了忍住罵人的沖動,“你還有必要分開說嗎?”

姚清朗一臉無辜,“你問我就答,不存在什麽問題吧。”

讓她先來理清一下關系。眼前這個人是伏魔判官,今天見到的弗溪是海族龍太子,自己和兩個人都有淵源,那她是誰?

“你是龍女。”他好像會讀心。眨眨眼,姚清朗又搖頭,“曾經是。”

孟寂了越發茫然。

沉默片刻,他有些為難,“好像真的不太容易講……讓我想想,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自然是三千三百年前。

作者有話要說: 且看他們纏綿悱恻的前世情緣。

☆、他是一個大忽悠博物館主(4)

姚清朗的出身,可以算得上是時勢造英雄。

戰亂紛繁,無數魂魄的靈氣,鑄就了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他像很多術士一樣,借此汲取養分,練就法器,提升修為。

而後,凡塵不平事層出,世間魑魅橫行,他專為人間降妖除魔,打鬼驅除邪祟。終于依山為體,一氣呵成修為伏魔判官。

元宵節後的一碗壽面,他草草度過自己的二十八歲生辰。當時,他仍舊記得自己的年紀。

蛟龍作惡,方圓幾十裏生靈塗炭,四方的術士集結,同為除去惡龍,還此方一片寧靜。

自然準備了誘餌,是一條修為尚淺的青龍。百鱗之長,極端祥瑞之獸,居然被打穿了筋骨,化為真身,任由捆仙索縛在了林中的古樹之下。長約四丈,姚清朗初見時它已經奄奄一息,緊阖雙目,面對人氣毫無反應。

“這可是‘四靈’[1]!”他當時異常震驚。修道之人也有不愛遵守道法規常的,旁門歪道見多了,沒想到竟有人敢用瑞獸來除魔。

同行的術士不以為意,“此龍命劫如此,我們窺探天道,早已知曉。”

即便知道這算是它命中該有,但是當時看着布滿血污的龍爪時,姚清朗還是于心不忍。

它在一個雪夜後變作人形。

在林中守了十幾日,都沒能看見蛟龍的影子,術士們等待不及,循着羅盤追蹤過去。姚清朗當時修為尚淺,況且是列在名簿上的判官,有正神護體,因此便成為最為妥當的人選,被安排在此處看護青龍。

晨曦微露時分,他從淺眠中醒了過來。驚訝地發現遍地銀白,原來是落了初雪。他辟谷多年,早就不畏饑寒,這個時候也只是伸手摸摸不算厚密的一層雪,指尖沙沙地響。擡眸一片怔然,捆仙索散落一地,而此時倚靠在樹下的,是一個羽衣女人。

水色羽衣,曼妙身姿。琵琶骨處被黑紅染成妖豔的曼陀羅,裙邊染着淋漓紅污。她就那樣地置身雪地間,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身受重傷如此從容,淡淡地一撩指尖,他身側的積雪盡失,變成了幹淨芳草地。姚清朗下意識地握住劍身,她淡淡勾起一個笑,而後慢慢閉上眼,就像是淺淺入睡。

“你是什麽人?”

“龍女。”

用作誘餌的青龍,居然是龍女。姚清朗一怵,再看向早就被她掙脫的仙索,心頭盤算萬一交手,自己能有幾成勝算。但是龍女很奇怪,明明已經可以脫身,偏偏待在原地不動,氣息安然的樣子,超然世間。

朝陽初升,她看着藹藹天色,十分疲倦地閉上眼,而後又變作了龍形。

姚清朗有意想要放她離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看到她重傷于心不忍,還是因為匆匆一瞥的驚世容顏而心生萌動。他沒有再縛住她,離開過許多時候,但是回來總是看見她一如往常,卧在那棵古樹下,安安靜靜。

這樣相處了幾日,也沒有旁人再來。他倒是尋到了山間的草藥,研磨成汁水後敷在了她的傷處。

那一夜極靜,他點燃篝火,柴枝劈啪作響中,她輕擺龍尾,慢慢換為人身。姚清朗回頭看見她對着自己淺笑嫣然,一時間有些無措,耳朵隐隐泛熱。

“你被騙了。”她和他隔着五丈距離,一點不怕生人,嗓音微微帶啞,“蛟龍要的是我,那幫術士出去根本什麽都尋不到。”只有她在的地方才會尋得蛟龍,所以他們抓了她。但他們都是根基不穩的修道者,沒有萬全的把握,只能留了命格帶煞的姚清朗,惡龍現身的時候,千裏傳音。

“我知道。”他從他們全數離開的時候就清楚了,誘餌遠不止這條青龍,還有他自己。伏魔者本就不畏生死,因此他自願留下,不過有一點至今沒有想通,“你為何不逃?”

“命格如此,逃了也沒有用。”龍女低頭,緩緩拂過裙邊魚紋,“況且,我身上帶着它想要的東西,它不得到不會罷休的。”

“是什麽?”姚清朗看着她問。

“龍珠。”

他明白了,“它要搶你的龍珠?”

龍女搖頭嘆笑,她說不是,“那本來就是別人的東西,也是被我搶來的。”話說到這樣的地步,姚清朗神色肅然。她晃過一個嬌柔的眼神,“你知道我是誰了,對嗎?”

雖然有些荒唐,但是他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原先不過是猜測,現在更加确信了。

百世龍女。

龍氏神獸,正義祥瑞化身。但是龍也分三六九等,青龍又稱為蒼龍,為四象之首[2]。其實若是投身龍族,且修得正道,他日一定位列仙班。反之,一旦懷有惡心,也極易堕入魔道。

龍女弗漪便是其一。

太子娶親,是轟動海族的大事。龍太子弗溪與本支偏系同輩的龍女弗漪自幼相識,也算是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因此早就定下了娃娃親。這樁婚事籌備了千年,卻在天上衆仙趕來赴宴、吉時将近的那一刻,獨獨少了太子妃。

誰也不知道原本應該在海族的弗漪是如何到了深山,又是懷着怎樣歹毒的心思,生生割開重傷中的蛟龍下巴,取出帶着它全部修為的龍珠,占為己有。等到這件事情暴露的時候,蛟龍已死,龍珠已化,再無回旋之地。

“我從小就是最得寵的那一個,擁有的太多,貪心就會更大。”回憶前塵往事,她低低含淚,卻挂着無奈的笑意,“得了龍珠,便可多萬年修為,誰不想要。況且就算是被發現了,我已是龍族太子妃,不會有人敢動我的。”

想得太過美好,沒有料到喜事變悲事的那一天。

責罰太重,打得她措手不及。跪卧在父親膝邊,她痛哭難抑,“龍珠我還給他,我的千年修為也可以當做賠罪。求求您,別讓他們帶我走。”

她只知道自己乘人之危,殺了一條修行萬年的蛟龍,卻不知道那條蛟龍已經渡過仙劫、即将成為九天神仙。僅僅是一時的貪念,動了惡毒殺心,堕入無邊深淵。她當時已經身負萬年修為,眼見逃脫無門,便憑一己之力殺出海族,自以為可以逃出生天,最終落得一個罪上加罪。

其心可誅,其情難恕。革除仙籍,脫離龍譜,送入輪回道,百世不得善終。

堂堂龍女,昔日的龍族太子妃人選,再也沒有往日榮光。百世輪回,若為人身,也不過數千年。但是龍珠已經化為她身體的一部分,所以即便轉世,她也是龍身,只不過淪為最低等的一類,生生世世飽受苦痛。

月朗風清,姚清朗聽她如此平緩地講述自己前身的罪責,也不知是該安慰還是該同情,或者最應該的便是大聲斥責,再說一句“罪有應得”。四下裏一時靜谧,窄小的火堆也是行将燃滅,他掐訣揮出,讓火勢重新走旺,隔了許久才問上一句,“你可後悔?”

“若不是經此大劫,我可能永不念錯。但是如今知錯悔改,仍舊不能改變天道尋常。千餘年的貪念種下的惡果,竟是要讓我永世不得安寧。”

堕入輪回道已經是懲罰,還要讓她帶着前世記憶,日日承受着譴責,在哀怨和痛苦中度過。何嘗不殘忍。

姚清朗明白了她不願逃離的緣故,也許厭世已經是她的常态。活着便知會生死,說是坦蕩面對,不如說是無處可逃的絕望。那條惡龍不是當年被她所殺的那一條,但是如今是她身懷萬年修為,惹得旁人眼紅要痛下殺心,不能不說,是一種因果輪回。

“我已預見我結局,便沒什麽可怕的。”弗漪摸着肩頭的傷處,黏稠血漬伴着草汁藥香,痛感并不明顯。靜靜看着他,“姚生,你是好人,不該以身犯險。”

他只是笑,反駁她,“若我臨陣脫逃,是不是也算得上一種自私。”見她澄清的眼,聲線如山澗清泉,“既修成判官,便該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怎可置身事外。”

她沉默片刻,居然帶了點點欣喜,“原來你已修為伏魔判官。”賀聲恭喜,“你得償所願。”

姚清朗手上的動作一緩,眸色沉沉地看向她。素手淺淺從眼前拂過,她居然化作一四五寸長的小蛇,鱗片翠綠。一息白煙,再回歸人形,弗漪笑問,“你可還認得我?”

記憶回到了百十年前,他驚訝地環顧四周,認出這一片土地,自己曾經來過。當時孤身一人雲游修行,尋得一處氣息清正的山間水域,便留了下來,還修成了身側的青劍。之所以取這樣的名字,皆因為他當時身邊陪伴着的只有一條小蛇,而她是條青蛇。

原來早就相識。

作者有話要說: [1]四靈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別代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源于中國古代的星宿信仰。

[2]四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指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和四靈同意。

青劍、輕賤……這名字起得太不走心了。我自己都想要笑。

☆、他是一個大忽悠博物館主(5)

林間沉沉凄風,頭頂零星星光。

姚清朗眉頭微微蹙起,有些追憶,“我當年回去,你已不在。整座山我都尋遍了,也不見你的蹤影。”

弗漪除了剛剛帶了點點笑意,現在已經恢複到慣有的平淡神色。聞言沉默片刻,一字一句不帶半點感情,“因為我在那一世,已經身死。”

那是她的第九世。

也許經過了千百年的苦痛,從很久前起,她其實已經悔過,開始一心向善,但還是逃不開“不得善終”的惡咒。弗漪有意識在破殼後的那日傍晚,四下無人,過了足足幾個月才明白,原來她早就是一顆被遺棄的龍蛋。

那一世的修行似乎特別困難,不但不能化為人形,連真身都不曾長開過。彼時山外戰亂,林間遍布孤魂野鬼,山野裏也多了好些術士。她周身妖氣,不敢随意外出,躲在一處山中,藏身四五年。

蚊蟲繁多的夏夜,在天雷隆隆的暴雨日,一個周身是血的白裳人穿過山泉,倒在了她這處隐蔽的山洞內。

風雨濕透了衣衫,還帶着斑駁的血漬,依稀可以看清是個修道之人。弗漪躲在暗處看了他整夜,絲毫沒有半點動靜。心裏又害怕他是不是已經死了,忍不住游到了他的身側。倒是尚有一絲氣息,但是重傷在身,不一定能捱得過去。

她雖然身形尚小,但修為仍在,動了恻隐之心,自然也會救人一命。

姚清朗一連睡了七八日,蘇醒的那一天,外間日光大盛。而自己一身狼狽地倒在塵土雜草之間,身側只有一條青龍。“你救了我?”他伸手緩緩摸過它的頭頂,極似蛇冠的一對龍角讓他糊塗了,“多謝,小青蛇。”

他在山洞裏住了下來,原先是将養身體,再後來便安心打坐練功。靜谧的夜間,他也常和她講話,雖然從未得到過回應,不妨礙他喋喋不休的傾訴,“師父讓我們這一輩的九位弟子雲游修行,沒曾想,我還能撿到你這樣一條妖寵。”

她早就不是仙身,但是好歹也是龍族,被當做妖物自然會不高興。每到他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就會撩起尾巴去甩他的下巴,直到姚清朗笑得捏住四只短短的龍爪,在空中輕輕搖晃。

青蛇?蛇會長腳嗎?傻子才會以為她是蛇。

他就是那樣的傻子。

山間的日子說長不長,但是彈指一揮,兩載已過。他倒是常出去降妖,也終于斬殺了致他重傷的樹妖。其間修成一柄寶劍,得意洋洋地和她講,“從今往後,它便是你哥哥。他叫青劍,你為青蛇,可懂?”

弗漪不給情面地擺尾就走。

短短的兩年,其實過得很快,但是于這一人一龍一劍而言,都是別樣難忘的辰光。弗漪偶爾在山間游戲,被塊頭大一些的妖物欺負了,就回來躲到姚清朗的懷裏尖鳴啼哭,而後他就會帶着她哥哥,一道去給她讨回公道。

往事總愛追憶。

分別之前沒有任何征兆。

那日姚清朗和弗漪分食了一只燒雞,飲盡一壺桃花釀。酒足飯飽後,他在篝火下擦拭青劍,不經意地同她說道,“我明日便要回觀去為我師父雲崖真人賀壽辰,這一走最短也得數月。道觀是清修地,你妖氣尚存,不能進入。”緩緩摸過她的龍角,輕聲安慰,“所以你要乖乖待在這,等我來尋你。”

結果她一夜都沒有理他。

也知道那個地方自己是去不得的,依舊心頭悶悶。晨起他走的時候特意叮囑她,“回去我便同師父講,要收你為弟子,助你得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切記潛心向善,專心修行。”

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而她在山泉邊,從日出待到了日落。

弗漪離開在姚清朗下山後的第三天。

山中尋來了三只狐妖,根本就是窺伺已久,在她沒了靠山的時候立刻下手。雖說龍珠已經化作她身體的一部分,但是即便輪回幾世,她也不能自如運用,并且随着堕入三界而靈力漸弱。

無需纏鬥,她敗得很快。

阖眼前滿是遺憾,早知那一日便多看他幾眼了,畢竟今後也不見得有人會對她更好。

她的一席話,姚清朗聽得面色蒼白,眼中滿是厭悔和悲色,“我不該留你在那。”

“沒有什麽該不該的,我命道如此。”弗漪靜靜斂眉,按着肩頭滑過一絲笑,“沒想到,隔了這麽些年,對我最好的仍然是你。”

他已經走近,伸手扶過她的肩,“你救過我,我不能見你如此自暴自棄。便是命格如此,你一心向善,總會結善果的。”

她只是輕輕搖頭,似乎早就看開了這點,“遍行善事又如何,天道只會記得我的惡。”

“姚生。”時隔兩世,一百八十三年,他們再次得見。上一回他生死垂危,這一回她命在旦夕。弗漪撥開他的手,好心勸解,“我有法子喚出蛟龍,也可除去它。此地不安全,你還是走罷。”

他怎麽會同意,“我不會再留你一個在山間。”

“我們相識于這座山,如今又重逢在此,也算是我們的緣分罷。”她帶着輕輕笑意,“我聽你的話,誠心向善,其實還是有所回報的,畢竟在今生可以與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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