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11)
猶豫,幸好她是個小個子,一躍而下趕在謝悟空前就能擋在井口。
直接掀翻了一側的跳舞機,拽着纏繞的電線硬是把機器拖拽着攔到了身後,遮攔住大半個井口。
細鬼燃火點了謝悟空胳膊上的那一簇,噼啪聲響吓得他唇色發白。
井壁全是滑膩的青苔,桃九直接落到的就是水裏。盛夏的天,居然在這裏有了一絲刺骨寒意,她凍得一顫,“厲鬼,你怎麽這個時候就出去了呢!”
厲鬼浮在一半,這才回到她的身上,壓壓的聲音,“掉下來太疼了。”
“……”你個自私自利的鬼!
她下來之後,尚未開出的那株荷花卻好像一下子被觸到了死角,還是從四面八方收回了井底深處。“不能讓它進水裏。”厲鬼開口。
桃九也清楚,所以直接悶頭探進了水底,纏抱住那株花,立刻伸手按在其上,呼出一口水,咳嗽的間隙正色道,“渡宅仙至并蒂塘,宅靈速見!”居然是火紅色的光,極長的一串鑰匙柄,有七道豁口,看不出風格。
伸手抹了抹臉,透過黑磚井壁,她看到了外間白玉一樣的月。
就像是忽然地通電,謝悟空還是被紀柔給拍醒的,“空空,你在這裏幹什麽?”她不過就是去切了個西瓜,怎麽就睡到院子裏了。
跳舞機安靜地立在牆角,他的手裏還拽着半截電線,就是之前的事情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我……”他好像被吓到了,“我、我是不是觸電了?”
“是嗎?”
紀柔拖着他起身,人家卻不動,胳膊一陣發麻,他驟然苦了臉,“起不來……”
她早就習慣這樣作天作地的矯情性格,蹲在他身邊在問,“那要怎樣才能起身?”
“要你親親才能起來。”
撅起嘴的樣子簡直讓人發笑,她卻是笑着湊近,在他臉上吧唧一下,“好娘啊。”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你說什麽?”
“沒什麽啊。”她故意搖頭。
耳畔間或蟬鳴,身側胖妞倩影,謝悟空忽然覺得有些事情也沒有計較的必要了。悠悠地起身,把半阖的井蓋給挪回原位。纏着電線收到一旁,牽過她的手往屋裏帶,“我們今晚畫畫好不好?”
“什麽畫?”
“成人漫畫。”
“……你做夢!”
“那我們就在夢裏畫吧……”
井水泡過的西瓜還在桌上,沿着瓜皮在桌上落下一圈水漬。冰冰涼,心還娘。好像事情都剛剛好。
作者有話要說: 并蒂塘完結。
後面還有一章,明天見
☆、他是一個嬌羞的蓋世英雄(12)
古宅博物館裏面寂靜無聲,孟寂了不在,那只慵懶的肥貓就送過來給館主養。此時窩在貓屋裏面一味地打哈欠,蔫噠噠地看着眼前的人。姚清朗覺得桃九這次回來就變得很心不在焉,手掌推了推她的額頭,她驀然回神,“怎麽了?”
“是你怎麽了。”他笑笑,伸手一揮,牆面又轟隆隆地移了回去。她的手上還握着一半的圖紙,他要接過的時候,她一下子縮了回去。垂眸不住多看了她兩眼,“桃九?”
“啊?”她收回東西的時候,似乎也意識到突然,沒有做再多的解釋,只是咬唇笑一下。
“真醜。”他毫不留情。
原本應該是奮起反擊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精神不好,她今天似乎對于一切都是疏于應對。這話桃九聽得倒沒有很大的反應,“嘶”了一聲,她低聲嘟囔一句,“姚生,我的手好疼啊……”
手上被荷枝刺到的地方,當時只是一道紅色勒痕,都沒有看到出血。也就是太過不在意,回來的時候掌心一下一下漲漲的,剛剛再看看,忽然發現都泛起黑紫色。
她晚上濕漉漉地出現在門口,姚清朗聽到門前銅鑄作響,見到她着實被驚到。“怎麽不回家?”他掐決,一下就給她換了身得體的裝扮。狼狽不再,變成了那個靈動的桃九。看了一眼時間,哼一下,“回家待着。”
桃九好像受到了多大難一樣,撐着門釘站都站不住,低低喘息,“我歇會,歇一會再回家。”
而現在,一休息就是半個鐘頭,也不見到歸心似箭的往常。手掌心都是熱熱的疼,攤開給他看,直哼哼,“你看我這是怎麽了?”
姚清朗不過掃了一眼,就擰了眉,兩指按了上去,她有些誇張地一顫。索性伸手給她手扣住,順着手腕按到了手心,低聲呵斥道,“你真是越來越不小心。”只一晃手,一柄尖刀在手。
她只要後退,“你幹嗎?!”
姚生不講話,極快的一碰,手心被劃了兩道口子,手腕翻轉,按着她的手對到了水池裏。黑紫的血漬滴到了白色池壁上,可以稱得上觸目驚心。挑起了水龍頭,他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水滴流下在她手心,桃九張嘴還想要尖叫一下,忽然止住了,“唉?不太疼了。”
姚清朗都不住嘆了一口氣,“桃九,你太嬌氣了。”
“我一直這樣。”自己揉揉手腕,掌心兩道狹長的口子,紅腫已經消去,她自己呼兩口氣,“不會留疤吧?”
滴的是觀音瓶裏的淨水,除去污穢最是有效。姚清朗靠着桌子,随手一指,遠遠地,就聽到響聲,古宅博物館的門兀自打開又合上。這暗示有點明顯——他一搖頭,“回家吧。”
桃九不樂意,瞪大了眼,“這麽晚,不怕我危險嗎?”
他眼皮都沒擡一下,“有三鬼護身,你才是最危險的那一個。”漫不經心地囑咐一句,“見人躲着走。”
她還在遠處不動。姚清朗早就看出不對勁,小姑娘今天就是不願意走了呗。邪邪地挑起眉,看着她低笑,“你是和七糖吵架了?”怎麽還就賴上他了。
“再見。”她扯上包,“送我出山門。”
這一言不合還生氣了,姚清朗只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仍舊在笑,“我送你吧。”
桃花塢裏今天一直都沒有人。唐七糖坐在了門口石階上,就着一旁斜倚的路燈,捧着厚重的英文專業書在看。其實也沒有多用心,翻來覆去都是之前看過的十幾頁,再看看前方,原本應該回來的人終究是出現了。
合上書,他起身等她走近。
桃九一直在低頭看着手上的兩道傷。姚清朗大忽悠,騙她說是不會疼,現在離了山門就好像失去了保護罩,不僅泛出血絲,還隐隐生涼。貼着透明的速愈貼,手掌都不太能夠完全合上,一擡頭,看到了幾步開外的七糖。
他單手把書扣在臂彎,看她的時候沒有太大波動,依舊是那個表情乏多的樣子。他沒有絲毫走近的意思,靜靜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動。“回來了?”他問。
“回來了。”她答。
三鬼被她收在了陽戒裏面,這個時候真真切切也就是兩個人。慢慢走過去的時候,七糖對她伸出了右手,她猶豫了一下,別扭地繞到另一邊,“換一只。”他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把書換到了另一邊。
“為什麽回來這麽晚?”
還以為他不會問的,沒想到還是逃不過。猶豫再猶豫,知道有些事情躲不過,含糊地說了一句,“出了點小事情。”自己空着捏了捏左手,仍舊是麻麻的感覺,“我被一株大荷花給拖住了,手上劃了好大的一個口子。”動作一頓,他果然停下了腳步,順着擡起她的左手,細小的手掌上只有一張膠布,裏面什麽都看不到。他只是低頭看她,桃九掌心在他手上晃了兩下,“你這樣我很疼。”
七糖沒有問為什麽,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活該。”
“……你就不會安慰我一下?”她直接收回了手,雖然沒有成功,“姚清朗起碼還……”說到一半及時收住了話頭,心虛地側開眼睛。
“所以你剛剛是去山裏了。”他還是聽到了。
唐七糖是個陰冷的性子,大部分時候都不愛講話,而僅僅說出來的幾句,又讓你猜不透在想些什麽。如果說這麽多年桃九早就習慣了他的寡言冷語,偶爾還是想要一絲溫情。
“因為我怕你擔心。”
她回來的樣子實在不太好看,那個冰涼的井水差點要了她的命,還有一把棘手的宅鑰。姚清朗對于宅靈的事情沒有太大的驚訝,只是低低提醒,“下回遇到這樣的事情,千萬不可冒進。你不能因為有三鬼在身,就掉以輕心。”這樣的事情見得太多、也聽得太多,渡宅仙被宅靈困死的情況,每回都有發生。
七糖比她想象的還要淡定,聞言抿着唇,末了只是說了一句,“你不回來我才是最擔心。”
即便依舊是冷聲冷調,她卻莫名從裏面體味到一分無可奈何。回憶就像是被拉到很多年前,一夜間他們忽然變成了相依為命的兩個人。有些話不說不代表不存在,但是很多時候會猜到疲累。“你下回不用出來接我。”她在開門的時候,看着他的身影道,“我會早點回家。”
“好。”他的話也很簡潔。
拆散頭發去浴室的時候,七糖追了過來,給她的左手套上了一只醫用的塑膠手套,直接護到了手腕。“沒有那麽嚴重。”她上下颠轉看了一下,“你看我五指活動自如的。”
“別沾水。”
怎麽可能,“你洗澡一只手嗎?”動了狡黠的心思,她對着他眨眼,“那你幫我洗?”意料之中的面無表情,桃九就知道。賭氣地哼了一聲,手剛搭上門把,就被他拽住了。
唐七糖動作淩厲,解開那只手套扔到一旁,機械地命令道,“脫吧,我給你洗。”
“……”她在原地當機了有幾十秒,還是沒能平複過來。還在原地猶豫的時候,被推着肩頭帶到了房間,他單手就把她架到了水池上,靈巧地直接伸手拉下了她裙子的拉鏈。
!
!!
!!!
後背被溫熱的手掌覆住,他抱住她,撥開一邊的頭發,下巴抵着肩頭,有些許停頓。桃九的大腦一直處于“哔——”的消音階段,猛然反應過來,他這是準備解內衣的搭扣。“不、不用了。”說話都磕巴了,她趕在事态不可遏制前,及時制止。
手被她拽了回來,她臉頰漲紅,淡淡地看一眼,他居然笑了一聲。她暗暗呼出一口氣,他卻直接伸手摸到了她的裙底,“少年,冷靜!”
足夠冷靜,因為人家表情不變,那麽清高,還帶了點不可一世。幾根手指就這樣順着膝蓋摸過去,扣住了她的腿內側不重不輕地掐了一下。桃九倒吸一口氣,低頭向他瞄過去一眼——!完蛋了!
“還鬧麽?”感恩蒼天,這樣的時候,他居然大發慈悲給了活路。
極致而瘋狂地搖頭。
答應地這麽爽快了,他卻只是笑。手心沿着上下滑了一圈,就像豆腐一樣還帶着膩膩的手感,其實很不錯。慢慢退出來,拇指按着膝蓋揉一揉,唐七糖發現自己的背上都有了些汗意。
自己好像被人家當成了玩具,明明沒有劍拔弩張,但是就是莫名緊張。心頭一聲嘆息,她無力地把額頭靠到他的心口,“你先摸吧,摸夠了就放我自己洗。”
他沒說話,好像笑了,心口微微震動。好像是伸手攬了一下她的腰,出其不意地撥開她半吊着的裙子,對着肩頭咬出了兩排牙印。他說,“真想咬你的脖子。”
“那你想想就好了,想過了就咬過了。”
似乎覺得這個提議很合理,他低低嗯了一聲。最後拍拍她的身,出去的時候丢進來剛剛的那只手套,“別悶太久。”
調戲不成反被侵犯,桃九淚目問蒼天,哦了一聲反鎖房門。偏頭看到肩頭的牙印,卻不自覺低低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別的不說,我愛七糖。
下一章,隐忍的內侍官,很好看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1)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卷:【神道路:隐忍的金絲雀】
想象井柏然,又可稱為“隐忍的井柏然”
護國公主今日出嫁,十裏紅妝。
金辇相候,紅綢翻飛,長長的儀仗隊,護送着的是天子唯一的妹妹,普天下最驕縱的主子。
濃豔沉重的水紅色布幔,映着小盞琉璃宮燈,遮住了外間嘈雜的聲響。不見天日的鳳辇內,盛裝包裹下的新娘子,斜斜地靠着後間,睡亂了沉重的發髻。
也無妨,畢竟這本來就是一樁沒人看好的婚事。
桃九今日只着淺粉宮裝,梳着的是最尋常的發髻,淹沒在人群中幾乎找不着。提着小盞玲珑彩球,被教引嬷嬷一頓低聲呵斥,“到底是宮外來的,只顧東張西望,耽誤了時辰打你的板子!”吓得她一溜小跑跟上了隊伍,沒能見到新婚公主的驚世容顏。
早就聽聞,公主出嫁純屬不易。早些年還有些求嫁之人,畢竟再過驕縱跋扈,那也是皇家貴女。但是如今娶她,卻是要耗費些心力,因為不僅僅是一個人,還帶了一屋子的陪嫁男|寵。一十二個男兒郎,最年長的不過二十三,今年才入公主府的那個還小,适才十五,皆是英俊潇灑之姿。
“咱們驸馬爺真是太大度了。”桃九聽得額頭生汗,吐了吐舌頭,和身側的小宮娥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你們今年才進府的罷。”一同的小姐姐,瞧着年長着不少,同樣是提着彩球,站得一模的端正,卻難掩豐滿之姿。高高的個頭,看人的時候滿是睥睨,“咱們驸馬爺才是奇人呢。”
驸馬爺今年也不過二十有四,也算得上玉樹臨風,滿滿的書生氣,素愛穿白色衣衫,劍眉星目。尚書之子,也算是達官貴胄,其實遠不至于孤身至今。
“那是為什麽?”身側的人已經問出聲,桃九直點頭。
高個兒姐姐嫌棄地瞥了她們一眼。
還能有些什麽——不過就是,驸馬爺喜歡的也是男人。
一個浪蕩的長公主和一個斷袖的驸馬爺,這樣的婚事哪怕是熱鬧到天上去,也都是看笑話的人。
公主直到進了新房裏,都還靠着床柱迷糊了一陣,待到屏退閑人,抖抖身上的金錢彩豆,紅綢掀開下是一張冷淡的臉。亓(qí)元和常依彼此初次見面,均無甚好感,面面相觑幾刻,公主冷冰冰道,“你在看什麽?”
自然是看自己的夫人,驸馬爺默默放下手中的喜秤。金線喜袍下,亓元被襯托得更加俊逸,看向她微微帶笑,随意地點個頭,自然地就坐在了她的身側。
這對脾氣古怪的新人,此時同坐一旁,對着陌生的環境,卻都顯得超乎尋常的淡定。幾乎是同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常依愣了一下,而後十分不痛快地呵斥道,“你怎麽敢和本公主平起而坐!”
亓元塌了肩背,言語間不帶半絲慌亂,随意道,“公主,此為夫妻之道。”
“何來夫妻。”她冷笑,“在公主府裏,便是君臣。見了本公主非但不行禮,還敢語出冒犯……”
“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微微退到一旁,恭敬地行禮問安,“夫人有禮。”
若不是她此時周身累贅,定是要站起來将他踹翻。常依氣地直喘息,紅白兩色的面上簌簌掉粉,又是引來他的呵笑。“我的公主。”新晉驸馬爺丁點不認生,“待會臣得出去應客,何時回來都不一定。有些事情咱們還是說一下罷,這夜間怎麽個睡法?須得我來侍寝不?”
她還沒說什麽,他倒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常依擡腳便踹了上去,正中膝頭,亓元一個踉跄,就聽到她氣急的聲音,“侍寝?你想得美!”
不用?那再好不過。站好後他暗忖一番,又問,“那我能去別處睡嗎?只是,這讓人瞧見,公主臉上怕是不好看。”
你也知道!常依自然拒絕,“這片東廂你翻出天來我都不管,但只一條,不可離了這兒。”
亓元覺着有些過分,面色為難得很,“橫豎我不去南面便是了,怎麽還不讓離了這兒?”大家都知道,那些個男|寵都在南面好吃好喝供養着,自己一個驸馬爺,怎麽也像他們一樣被禁足。再說了,“我的人可都在北面,我待在這兒又是怎麽回事……”
“不許就是不許。”常依狠狠地瞪着他,“不聽我的話,本公主就立馬休了你。”
成吧,誰讓人家是公主。出房門前再看一眼,亓元嘆息,“那公主早些睡罷,別等我了。”
誰要等你。這就是她千難萬險挑來的驸馬,不但不聽話,頭回見面就這樣随意,今後哪裏還管得住。無奈地踢了一下,她滿目怨氣。
魚貫而入的小宮娥,都是識人臉色的,一個個屏着呼吸小心伺候。取下厚重的金冠,公主的臉色才好了幾分,待到拿下周身的釵環首飾,疲倦之中終于見到了幾分平靜。
洗去厚粉,抹了層清新的桃花露,梳上單側垂發。寝衣捧了過來,常依只看了一眼,就掀翻了,“這是個什麽東西!”紅紗蟬翼,罕見的妖嬈□□,滿是将露未露的風情。
皆是無可奈何地勸導,“公主,這是規矩。”
“本公主不穿。”真把這個當婚事了,穿成這樣要給誰看?
這話說出來,誰都不敢再和她争辯。嬷嬷一個眼色,捧衣宮娥小意地退下,換回她平日裏最喜歡的荷粉色。誰知還是不滿意,“沒有旁的顏色了嗎?換成青色的。”她的眉頭微皺。
那就再去換。
青色絲緞中衣,裙邊大片銀線祥雲缭繞。如玉脖頸上,低垂着一枚精巧的金鎖,對鏡自照了片刻,緩緩而笑。二八芳華的姑娘都是最好模樣,更不用說這渾然天成的貴氣,別人怎麽學都學不來,世間獨一份的美豔尊貴。
“好看嗎?”
小宮娥一溜低着頭,“公主極美。”
常依淡淡掃過一眼,“沒有一點新鮮的。”
成日的禮數規矩,一套下來夜色都沉了。待到亓元推開東廂的房門,滿屋之內皆是寂靜,喜床上空無一人。
初秋時分,并不太熱。單薄的寝衣外面只罩了一件鬥篷,窈窕的身姿都被遮掩着。“不許跟着我。”說完這句話,屋內的一幹人等自然止步,她穿上鞋匆匆跑出去。
新修擴建的公主府,處處張燈結彩,從草木掩映的暗門穿行,走過無數次的路,總是不變的忐忑的心。繞過花園後的假山,終于到達那片寂靜的院落,四下空無一人,只有黑暗的房門半掩着。原地深深地吸一口氣,站定之後叩一下房門,不等裏面應聲,推開門就進去。
屋內的人似是一怔,看了一會,倒是沒有太大的驚訝,慢慢又将視線回到自己的書卷上。
“你在做什麽?”她走過去的時候,他欲起身。實在見不得這樣的行禮,只得匆匆打斷。
他只是沉沉道,“公主為何不在新房之內?”
語氣無波無瀾,讓你摸不透。歪着頭打量了他一會兒,她淺淺笑起來,“京年,你這是生氣了?”手心蹭蹭他的衣袖,走過去坐在了他的膝頭,頭輕輕地靠上他的肩,“為何不叫我常依?”
京年仍舊是淡淡的,也不回攬她,低低吐氣,“公主成親了,再不可如此任性。”
“你是說,要我回那個屋子?”
他沉默不言。
常依長長地嘆一口氣,“可是呀,我的驸馬不喜歡女人。”
靠着的人身形猛地一震,受到了極大的傷痛一般。她擡頭,只見文弱的臉上顏色更淡。清冷的眉眼,她最喜歡的薄唇,燭火下是那樣的慘然。指尖碰碰他的眉,幽幽道,“為何不同我講話?”
“公主——”
匆匆打斷,“叫我常依。”
尖尖的下颌看得人心疼,他顫着唇,“常依,你不用這樣……”
“可是我沒法子。”她的額蹭過他的頸側,“這樣不好麽。他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他,我就能永遠和你在一起。在宮裏我們不能一道,出來了,再也沒人能夠管住我們。京年,就這樣罷……”
驀然擡首,只見他雙目盈淚,常依連連伸手拂去,溫柔地貼上他的唇,“京年,不要和我分開——”
他一語不發。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2)
第二日,常依醒得極早,身側已經沒了人。坐在床榻上愣了許久,揉揉眼睛,她揚聲喚了一句,“京年。”
他其實就在帳外,仍舊坐在桌前,聽到聲音很快就過來了。躬身相對,“公主醒了。小人喚人來伺候。”話裏的稱呼讓她清早就有了氣,鼓着雙頰盯着他望。他的面色并不不妥,也只是淡淡回望。
她沒有說話,只是展開雙臂對着他。他很猶豫,半晌不動身,她就這樣地僵持着,恨恨地咳嗽一聲。無奈地塌了身形,他抿了抿唇,默默靠過來把她抱起。走到鏡子前也不過就是幾步,常依的聲音冰冰涼,“以後不許比我早起來。”他低聲應了句。
婚後的第一天,按照規矩,是要新夫妻一道去給長輩行禮的。不過這兩個都不是尋常人,別說同床了,新婚之夜都不同房的,哪裏還需要走那些個路數。原本應該更親近的二人,換了常服後,竟是彼此都不認識了。兩下裏看過來,彼此幹瞪眼。
煙紫的長衫,雲袖玄紋,亓元眉目俊朗,瞧着其實不太讨厭。常依換的是明黃色的留仙裙,連婦人的發髻都不梳,清淡裝扮遮不住豔麗眉眼,驸馬居然看得嘿嘿笑起來。她一下子冷了臉,杯盞重重地擱在了桌上,近身伺候的人紛紛低頭不言。
“下去罷。”亓元俨然真把自己當成了主子,居然就敢發號施令了。
不過顯然沒人聽。
常依仍舊盯着他看,他還是那副笑模樣,恭敬行禮,“請公主讓他們退下罷。臣有好些甜蜜話想和公主說。”
她揮袖就把杯子推到了地上,“滾。”
明明是對他說的,亓元居然好意思揮揮手,“公主讓你們退下。”屋內人匆匆撤個幹淨,生怕惹禍上身。待到房門關上,他繞過一地狼藉再過來,“我的公主,脾氣太大可是傷身的。”拎起一側的茶壺,再尋一只小茶杯,給她斟上一杯遞過來。常依不接,他還敢走近一步,“來,笑一個。”
“你大膽!”這是把她當成了外面的那些戲子了,說話居然敢這樣沒規矩。
“公主,別對臣這樣兇。” 亓元退後一步,“您要是真的計較些規矩,也不會下嫁給我不是。”這自然都是真話,畢竟那樣不顧世俗偏見,随意糟踐自己名聲的人,又怎麽會是一個空講究禮數的人。他又不是傻子,這兒今後就是自己的家,在家裏怎麽着都還是喜歡自在些。
就是有些事情不明白,冒死低低問一句,“臣有一事不太懂,您今晨怎麽是從西廂出來的?”不是說好了,把那些男兒都安排在了南面,怎麽這還聲東擊西?
常依沉默不語,淡淡的眼色掃過來,不甚冷漠。他不太在意,“今日天色好,咱們出去泛舟可好?嗯……您要是有喜歡的人,一道帶着去,臣絲毫不介意。”
這個驸馬簡直大度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她無話可說。“你要去,便自己去罷。”還有一事需要警示,“井水不犯河水,南面和西面都是我的人,你別亂動。否則……”
根本就不用多說,他自己老實道,“臣明白。回頭公主生氣,傷了我的人,我也不會高興的。”還有些不甘心,其實心底特別想看看她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樣子,“您當真不去嗎?我那畫舫還挺大,多帶幾個人絕跡不是問題。”
她簡直嫌棄死,真是不願意講話。起身擺袖就走,“不去。”
亓元在身後追問,“那您做什麽去?”
常依的回答讓他目瞪口呆,“看書。”
說是看書,其實都是陪着別人看書。屋子裏面靜悄悄的,京年最近精神不太好,一直是恹恹的,她都不知道看的是什麽,不過也不甚在意。對着窗前看着滿園花色,轉過身對他道,“京年,你能不能陪我睡會兒?”
她每日都有午睡的習慣,撐到這樣的時候實屬不易。“那便睡罷。”他掖了掖書角,自是褪了外衫同她躺到了一處,常依親昵地靠過來,抱住了他的腰身。
其實都是借口,不過是想和他多說兩句話。靠的近,她卻不安分地鑽來鑽去,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枕住,絮絮道,“驸馬約我去游湖,但是我不願。”
“公主應該和驸馬多相處相處,感情才會好。”他淡淡地盯着帳頂,話輕飄飄地就像浮在空中。
她好像笑了一下,“他還讓我帶人去,我才不願意。”悠悠地嘆息,“我家京年可不能被他看了去。那個斷袖,萬一再跑來同我搶男人,那就真是可笑了。”
這世上沒有哪一位夫人會這樣說自己新婚的丈夫,但是驕縱狂妄的公主啊,反倒是把這樣的事情當做了莫大的笑談。不過一夕的時間,其實早就傳得天翻地覆,尤其是自己這塊地界,越是無人敢踏足,越是會迎來各式惡意的揣測。
京年并沒有笑,而是輕聲道,“驸馬爺不會喜歡上小人。”世上不會有他人,會喜歡上他這樣身份的人。
“只有離經叛道的公主,會喜歡一個內侍。”她的聲音輕輕淺淺,但是他聽得出來,那是不悅的前兆。“宮裏人寧願我收男寵,寧願落下一個穢亂宮廷的名聲,都要費勁心力掩蓋這樣的醜聞,可見是多麽的污髒。不就是喜歡一個人,怎麽就是這樣上不得臺面。又不是私通偷情,他們憑什麽覺得我可笑。”
長久的不言語。沉默不是逃避的法寶,反而會輕而易舉點燃怒火,常依怒道,“我覺得好不值當。就算天下人都在笑我,我也要把你當做掌中寶。我偏偏要給他們看,我過得是多麽地順心如意!”
她幾欲起身,被他攬進懷中,“常依,不說了……別再說了,常依。”
心間是以一片濡濕,她從不示人的柔弱,都擺在了他的面前。哭泣地小聲,最後邊做點點抽噎,其實早就止住了淚水,不過是貪戀這并不寬厚的肩膀。待到終于平緩了呼吸,他輕輕抽出自己的臂膀,輕聲退出房間。
早就在第一聲敲窗的時候,他就知道有人前來。這是之前約好的暗號,走到偏廳內,陰影之下上首處坐着等候多時的人。
“小人拜見太妃。”
溫柔盈盈的夫人,捧着茶碗,只顧看着其中的茶葉尖。言語溫煦,卻讓人不由生寒,“這爿公主府,還真是越來越不成樣。”緩緩舒一氣,“什麽人都能向裏進。”原先的一幫男寵還不夠,現在還帶來了戲子,烏煙瘴氣。“常依同你說了什麽?”
“公主只是任性,若與驸馬多相處一些,會懂事的。”
“你倒是個明白人。”垂首看着依舊在堂下跪着的人,“常依不懂事,你也不懂?洞房都能跑到你這兒。”
他既不反駁,也不承認,就這樣靜靜跪立一旁。
“罷了。橫豎也不曾管得住她,愛如何便如何罷。”總是管不住的人,遷怒旁人也不是什麽好事情。叫他起身,“本宮知道,常依離不得你。鬧也鬧了這些年,出嫁了也不得安生。也沒有什麽其他的要說,不過還是那些話,本宮只有這一個女兒,你若是傷了她的心,本宮定是饒不了你。”
同樣的話,聽了好些年,回回也都不敢怠慢。京年低頭應聲,“小人明白。”見面總是兩三語,太妃不過是一個愛女心切的母親,對他從不苛責,可是也從不曾叫他起身。
深宮多年,早就習慣了這樣低賤如蝼蟻的生活,不曾體會過人上人的生活。卑微的身份,連市井屠戶都不如,注定是受到天下人的輕視。但凡有像他一樣,九死一生活下來的人,都不會在意這些,畢竟相較于再死一回。再多的責辱委屈都算不得什麽。
殘缺之身,好在還留了一個玲珑的心思。灑掃的小內侍做了許多年,人人都對他呵東指西,直到遇上了千人之上的野性公主。
她比他小了六歲,但是脾氣卻大得很,滾熱的茶水都敢向他身上潑,韌性的馬鞭也敢抽人。回廊下看着白羽畫眉撲翅,九歲的孩童不識得愁滋味,柔細的嗓子問他,“你會講故事嗎?”
他入宮得晚,從前在家中的時候,最愛看的就是傳奇話本。面對這樣的主子,即使不會也得裝出個會的樣子。講得用心,耗費了全部的心力,逃過了一次打罰,卻不曾想自己踏入了無底洞。
她無憂無慮,日日尋來,雖是伺候得膽戰心驚,但是自此宮裏的人,卻越來越少欺負他。人人都知道,那是公主喜歡的人,得罪不得。奉承、讨好,說了無數的違心話,編就了許多的謊言,幾句是真、幾句是假,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罪惡的種子是他自己埋下的,等到長成的那一日,已經開成了一朵妖冶的話。
主仆不分的公主,拉着他的袖子道,“京年,我喜歡你。”
他吓得瞬間慘白了臉色。
作者有話要說: 驸馬,是個二百五。他不會轉正的,我是1v1 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