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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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節,來個意外吧:這本會坑,你猜我說的是真是假。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3)
京年不曾喜歡常依,至少在那之前從未想過。
本就是殘缺之身,怎麽敢去肖想情愛這樣的事情。尚公主是普天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卻不是他敢想的。不能說他所做的事情是為了什麽,初初的确是為了求得一絲安寧,讨得她的歡心,便是給了自己好日子。但是到後來,他不曾發現,她來尋他不僅僅是為了聽那些荒唐可笑的民間故事,愛嬉鬧、愛哭啼,人前總是驕縱,在他眼前又是甜意撒嬌。
這樣的事情沒人會相信的。一個公主喜歡上了一個內侍,這太可笑了。
他是一個私心很重的人,見不得這樣的真心相待。“公主,不成的。”完全是驚慌地跪倒在地,他幾乎預見了貴妃、皇子們知道了這樣的事情,自己會落得怎麽樣一個萬劫不複的境地。
躲,躲不開;瞞,瞞不住。
不曾有過驚喜,每日恍在煉獄。
“你不用怕的。”常依黏得緊,眼中滿是膽大妄為的笑意,“他們不敢對你做什麽的,我會生生世世護着你。”
京年無法形容自己的驚懼,“公主,你還年幼,不懂得男女之事。喜歡……這樣的話,求公主不要再說。”
但是他又是那麽懂她,越是不讓做的事情,越是會去。當喜歡變□□的那一日,他都不知如何是好。
貴妃管得嚴,知道的時候幾乎沒讓人直接杖斃他。是常依不顧宮人的眼色,死死地抱住,“母妃要打他,便先打死我好了!常依愛他,從很小的時候就這樣了!”
用了許多的法子,也是分不開兩個人。民間收攏回來的男寵,都是養着的玩物,誰都知道公主不過是要用他們來護得京年的安康。“我愛你,也僅僅是愛而已。”她抱緊他,埋首嘆息,“不要再将我向外推,那些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
這是一座城,困住了他的身,如今還要強行困住他的心。
常依午睡醒後,終于如願以償地窩在京年的懷中。撩起發尾去逗他的下巴,他卻只是淡淡地一拂,不會有絲毫不悅,但也同樣沒有絲毫笑意。她早就知道,他是極少眠的,早年灑掃的時候,天不亮就得起來,逢到秋冬風大的時節,宮苑前的落葉是掃完一波又被覆上,永遠都是幹不完的活。
她原先說,“你前世一定是做了壞事,今生才被安排了這樣的行當。”
他當時嘴甜,會來哄她,“小人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好事,今生才得到機會見着公主。”
等到後來知道他的不安、不平,心疼之餘帶出些許眼淚,他又會講,“若是沒有那樣的事情,我也不會進宮。那些是命數,公主是我的劫數。”
那時年少不懂事,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也會講一些俏皮話。牽連上暧昧的情緒,他不曾當真,她卻無意間情根深種。
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是帳子頂。先前她遣人繡上的塞外風光,那是她最愛的地方。“京年,等到我們老了之後,便一道去那個無拘無束的地方。”他也總是說好。
“京年,我們成親罷。”她實在是太過大膽,總是會這樣語出驚人。
他只能輕聲呵笑,“公主已經嫁人了。”
“嫁人的護國公主,不是常依。”她支起身子,沉沉地望進他的眼睛裏,“常依只想嫁給京年。”
“可是這些事情,沒有那樣簡單。”他淡淡地拂開她的額發,“京年沒有那樣的福氣。”
“你是想說常依沒有那樣的福氣。”她握住他的手,“很簡單的,一個紅蓋頭,兩杯酒,對着月亮拜個天地,我們就是夫妻了。”
想到什麽就做什麽,這是公主。和內侍做夫妻的只有一類人,卻不會是公主。
京年并無憧憬,笑道,“公主醒了,便起吧。”
“你不願意娶我?”她面無表情。
“是不配。”他自己種下的惡果,如今要自己來親手掘出,“這世上能說願意或者不願意的,只能是公主。而永遠不會是我。”
她偏要追問,“那公主願意嫁,你可願意娶?”
他慢慢地起身,垂眸抿唇,“從小人進宮的那一日起,便不再有這樣的念頭。”看向她的時候仍舊溫和,“小人自己都沒法子忍受這樣的身子,更何況是公主。”
她不是不知道有什麽不同,也不是一定要回回戳痛他的傷疤。母妃當時氣急,放言道一旦知曉□□,定會明白那時的她是多麽可笑。話本冊子看過不少,實在是覺不出裏面的趣味。待到後來宮裏進了那麽多的男兒,卻沒有一個給她同京年一樣的感覺。同樣的文弱,同樣的寡言,即便是再過相似的眉眼,也不是京年,也不會是京年。
至于那些不曾體味過的事情,她不感興趣。她選擇亓元做驸馬,不僅僅是因為這是一件萬全的買賣,更重要的是她覺得那也是一個不尋常的人。敢愛敢恨,不顧世俗偏見,只有在這樣的府邸,才會有她和京年安生的時光。
“母妃說我過幾年就會不愛你,可是我仍舊愛你。皇弟說我定是嫁不出去,可我還是招了驸馬。”常依執着萬分,“你說自己不配娶我,那你最後還是會娶的。”
他仍舊是不說話,彎身在床邊,替她穿上繡鞋。淺色的羅襪,包裹下的是一雙小小的玉足,萬分珍視地放入蜀錦織就的繡鞋中,輕輕地踢了他一下。
她生氣的時候總愛拿物件出氣,遇上不懂人眼色的,也就會氣急打罵。對着他卻是再也舍不得,作樣地出出氣,最後還是自己不高興。“我堂堂一個護國公主,回回還要看你的眼色。”她氣哼哼地。
京年卻不經意地彎了彎嘴角。猝不及防,額上一絲溫熱,常依的唇貼了過來,印上了一枚淺淺的印子。她哈地一聲笑出來,又親了一下他的鼻尖,京年的臉轟地一下就紅了。“你總是這樣。”她雙手捧住他的臉,對着唇邊吮一下,“臉皮這樣薄。”
“不鬧了。”他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情緒終于是起了波動。
她不聽,在他偏頭的時候追着,滿是淺淺的脂粉香,笑聲悅耳繞梁。
“常依!常依別鬧了。”
“那你愛我嗎?”她問。
他說不出來,只是漲紅着臉頰。她也不強求,探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不實誠。”這是她對他的評價,“過兩日,我們去相國寺燒香。我要好好求菩薩,治治你這個煩人精。”
京年除了低頭應是,再無別的回答。耳垂豔紅似滴血,常依一個勁地低笑。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4)
公主府的建造,非常奇特。緊鄰相國寺,鬧中取靜,卻還是又清幽又熱鬧。順着公主府的私路向上,就進入了國都著名的神道路。
“先前這有一道禦河橋,我少時常愛在這兒走動。”換上了尋常百姓的裝扮,她挑了和他同色的衣衫,鬓邊簪花,顧盼生姿。“等到長大了些,我便告訴我皇弟,這塊地界從今往後只能為我護國公主所有。”
她總是這個樣子,喜歡什麽,想着法兒地也要弄過來,鮮少顧及他人感受。不過自小都是最受寵愛的那一個,先帝在時,她是舉世無雙的常依公主,待到新帝登基,她又變成了身份尊貴的護國長公主。常人只道是生于皇家命苦,但是真正被捧到了這樣的命格,即便是做不出一番盛世太平的基業,也都會是青史垂名。
她不曾說過不願意做公主這樣的話,因為她知道,一旦她不是公主,她便再也不能護佑京年。
京年一身圓領青衫,許久不見他穿內侍服衫,但是常年慣使的卑微柔和揮之不去,即便是再過從容優雅,眉眼間總是散不開的濃濃愁思。不再是灑掃庭院的人下人,卻也未曾一刻得到過應有的歡愉。深宮早就葬送了他全部的尊嚴。
常依最見不得他這樣愁緒萬千的樣子,即便是攜手而行,真正開心的也只是自己一個。長長的神道,走起來卻只是自己一個在講話。兩邊有序排列的白玉石象,莊嚴肅穆地對着他們望。
少時最愛這條路,其實也就是偏愛這兒的石像。一溜的五種神獸,獅子、獬豸、大象、駱駝、麒麟,或蹲或立,象征着巍巍的帝王尊嚴。國泰民安,民心順服是天之所造,仁德君主需為之奉獻終身,而她這個驕縱的長公主,卻只會談情說愛。
她早就做了一個不孝順的女兒,如今還在做一個更無畏的公主。
“你不喜歡這兒?”
京年尚處在追憶往事的過程中,被她一句話帶回了現實。驚覺在她身邊晃了神,只得搖頭道,“喜歡,很喜歡。”這樣的時候,說一句“喜歡”就是那樣容易,讓他說一句喜歡自己簡直就像是要命一樣。
常依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這兒嗎?”
他輕輕搖頭。
年少時他愛講故事,等到長大了,講故事的人卻換做了她。京年其實聽常依講過很多的事情,很多她一直埋葬在心底無人可說的秘密。單純的公主只愛傾述,卻也讓人知道她那些不為人知的苦。“母妃和父皇初識就在這兒。”那些年的時候,還沒有太妃、貴妃,而僅僅是一個小小宮女,專為奉茶遞水,“冒失的宮女,見到了少年英武的帝王,一杯清酒羞赧之下盡數潑在了裙邊。驚擾聖架,倒黴一些也就被拖下去杖斃了,偏偏那日父皇心情好,月色下又見到一張如玉面頰,揮揮手也就放過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就不會有常依公主的存在。她和他學會了說話的技巧,關鍵時刻再卡殼。證明他果真在聽,京年轉過臉看她,她微微一笑,不再賣關子。
“母妃才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至少也是将門之後。父皇不曾記住她,她卻芳心暗許。我父皇從沒有見過那樣大膽的女子,就敢直接攔着他。”
顯然是精心裝扮,額間都描了花钿,梗着脖子和他在講,“情不知所起。”繡花的荷包遞過去,帝王笑着牽起她的手,自此帶進了深宮,走向了高位。
京年不覺得奇怪,什麽樣的母親才會教出什麽樣的孩子。常依的不谙世事、肆意妄為,誰說不是繼承了太妃的性情。到底也不敢多做評價,他連笑意都是收斂着的,“真是好聽的故事。”
“沒有你從前給我講的好。”
臨到了寺門前,京年才發現,這兒是一個人都沒有。“怎麽?”
“本公主平素不愛熱鬧。”
都是胡說,他輕笑一聲不予置喙。兩人漫步走至山門,躬身扶着她跨過高高的門檻,常依對着她的胳膊一直在搖晃,“我們去求菩薩。”
“公主想求什麽?”
靈動的雙眼滿是狡黠的笑意,她只是淡淡搖頭,反而在問,“京年,如果有來生,你想要做些什麽?”
也許是在佛門聖地,他其實不應該有這樣的奢望,對着那樣的眉眼,卻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語。“來生,我便做一個本分的讀書人。閑來無事的時候,給村子裏的人寫寫書信,貼補家用。”似乎也都是曾經的生活,如今再想起來,都像是前世一樣。
“那我在哪裏?”常依聽了半天,都沒有關于自己的直言片語,忍不住發問。
京年似是一愣,只是拿過供香,常依不接,低低笑起來,“我替你接下去。”好像是找到人生的新憧憬,她道,“你要住在村子裏,那我……也就只能在村子裏。那我就做一個采珠女,恩,好不容易攢下了好些銀錢,要你替我給遠出務工的兄長寫封書信。你看我長得好看,欺負我不識字,悄悄寫了一封求親的信寄給了我兄長,待到他回來之時,看你忠厚老實,一開心就直接把我許配給你。”
京年嘆笑,“小人可不會欺負人。”
“我還沒講完呢。”她氣得豎起了眉毛。
“好。”他點頭不再打斷了。
“你高高興興地來提親,我卻不高興嫁給你。攢下了好些的珠子,全都抛在了你的身上,我說自己心有所屬,一定不要嫁給你。你就哭着拉着我的手,說愛我好久好久,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你就夜夜在我家門口給我唱歌……”她似乎也被自己給逗笑了,咯咯地不停,還是他伸手撫着後背才喘過氣來。
“既是如此為難,公主還是算了罷。”
她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不要打斷。”再這樣下去,真的就不成了,她點點頭,“恩,我看你哭的實在可憐,就答應了。”
還真是一個坦蕩随性的女子,這樣就給答應了。京年垂首,點燃香遞給她,“公主。”
她如今順心了,接下來之後走到菩薩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虔誠地看了菩薩一眼,再轉頭,發現他已經退到了屋外,靜靜地背立。
下山的時候她仍舊是主動牽着他的手,“你猜猜我和菩薩說了些什麽?”
京年只道,“公主,說出來就不靈驗的。”與其說是她不能說,不如講是他不敢聽,那樣灼熱的目光,實在是承載了太多了他受不得的情感。
他不聽,她偏偏要說,“我求菩薩,讓你的願望成真。”
手心緊了緊,京年不說話,但是明顯的觸動。仍舊在走,隔了許久,才聽到他一句,“多謝公主。”
“那既然我都幫了你,你是不是要以生相許?”
“小人不敢。”
實在是虛僞,有什麽不敢的事情,現下不還牽着她的手,做着不恭敬的事情。常依滿心不高興,氣哼哼地掐他的手心,京年也只是不動。“你連來世都許給我了,如今還有什麽可扭捏的。”她執着于此,“難道你的心裏沒有我。”
“公主一直在小人心中。”他啞聲道,“小人若有來世,願意報答公主的恩情。只是今生福薄,只求安度殘生。”
“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要怎麽過,都是我說了算。”她伸手掰過他的臉,冷漠地命令道,“親我。”
他低頭,蜻蜓點水般地擦過她的唇,不帶感情,僅僅就是在聽從她的命令。
常依緩緩睜眼,“你愛我嗎?”
“愛。”枯燥而無感情。
很多年前,他會在長廊下靜靜地回視,含着笑意說,“公主是京年最敬愛的人。”她那時坐在走廊上,身子尚不及他的肩頭。
很多年後,她終于可以和他并肩而立,此時他只會面無表情地答着,“愛。”可是,僅僅是常依愛京年。
橫亘着多年的感情,卻變得越來越似薄冰。這樣的愛真的是太辛苦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的愛 沒讓我如履薄冰——京年。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5)
常依有好幾日不曾來過西面,京年心裏都知道,她這是在發脾氣。
公主一向刁蠻,從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時候,氣急了罵兩句,打兩下,最後弄哭的都是自己。鞭子輕輕地抽在他的脊背上,比起從前受過的傷根本算不得什麽,卻只是見不得她流淚。
皇宮困住了他的身,公主困住了他的心。京年也曾想過,若是真的有那樣的一日,自己也許是會愛常依的。誰都不會拒絕一個公主的傾心,那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也曾悔過,但都是在癡人說夢。已經給了他殘破的身軀來度過餘生,就不要再用污髒的心思去回饋上蒼。
原以為公主不過就是像從前一樣,找那些個男寵投壺、下棋,待到過幾日氣消了,自然又會回到他的身邊。但是這一等就是半月,久到京年都時常不安,總覺得會在哪日不經意間,她又笑嘻嘻地闖入他的心間。
沒有等到那樣的事情,卻只等到了公主染病的消息。
“公主和驸馬爺日日都出去游玩,大家都道是關系緩和,不知道怎麽的就在畫舫上吵了起來,推翻了船夫,最後雙雙落水……”
宮人三傳四傳,他只能聽得七八,心卻忐忑起來。
東面的廂房內,常依坐在帳子內,裹着一床被子,絲帕掩着口鼻,只留一雙紅通通的眼。亓元只怕是給愁死,端着一碗參湯在一旁,“我的公主,您哪怕是給喝上一口也成啊。”
她實在是心情欠佳,嫌棄地撇過眼去,“少來假好心。”
“臣可是真情實意的好心。”驸馬挑着湯匙吹吹氣,“公主,喝一口。”自己嘗一下,“您看,沒毒的。”
“本公主才不喝那種東西。”她咳嗽兩聲,氣息都有些難以喘勻。敲了兩下床沿,亓元識相地坐到了身側,湊近再湊近,聽到公主對着他的耳畔說出一個字,“滾。”
“是……恩?”他愣了一下,有些埋怨,“公主,您對臣是不是太壞了些?咱們怎麽說也是夫妻,天底下可沒有您這樣的夫人。相公在屋裏,還向出攆人的。您再想想,适才落水,是誰不顧自身安危,直直地下水護着你?”
自然是他,但那都是份內事,還好意思來邀功。抽搭了片刻,額頭是真的酸疼,她翻了個身,亓元立刻過來扶着她。“你走遠些。”她道,“要不是你,本公主怎麽會落水。”
“要不是公主拒絕臣的攙扶,又怎麽會失足落下?”
膽敢頂嘴,這個驸馬真不是尋常人。“要不是你言辭不恭,還動手動腳……你膽敢對本公主這般!”
嗓音都是沙啞的,動作也不靈便,一個巴掌抽過來,亓元早就躲了開去,“我不過是搭了您的肩膀一下,再好心問一句,可有煩心事?怎麽的,怎麽就算是言辭不恭還動手動腳?就算是告到了陛下跟前,臣也是冤枉的。”
說來也是自己作孽,早知道就不去讨好這剛剛過門的夫人。誰讓他是一個好心人,瞧着公主不開懷,就想着鬧一鬧……鬧得過了,估計待會宮裏就得來人了。
小心地向床邊靠一靠,“我說公主,待會陛下那裏要是遣人來問,您能好心救我一命嗎?我這後院還拖家帶口的,一旦折進去,您可就是守寡了。”
守寡便守寡,她還不稀罕了。常依聽不得他如此形容自己的生活,同樣是假夫妻,他那頭就可以和自己愛的人雙宿雙栖,自己就得成日受氣。額上滿是脹痛,有些燒到昏沉了,一汪眼淚包不住,淅瀝瀝地落下,開始抽泣。
亓元覺得自己也沒說什麽錯話,怎麽就哭上了。忙不疊地要去給她拭淚,想一想又不敢,只看着她自己拿着絲帕遮着眉眼,哭起來卻是沒個完,“都是混賬!”
“是,臣是混賬。”
越是言聽計從,越是會讓她想起那樣的人。原先好歹是小聲的,這一下就過分了,不顧儀态地嚎啕,看着他在旁邊束手無策,“您別哭啊,再不您今後想如何就如何?”一咬牙一跺腳,“再不您今後……要臣侍寝,臣也……”不成,自己都說不下去,做不到的事情,如何不敢說得。
“頭疼……”哭泣的途中,她還在呼痛,亓元着急忙慌地拿起剛剛那個碗,“參湯,您先喝了,臣早就叫了禦醫,也是快到了。”他實在是個話唠,一味地念念不休,“同樣是落水,您這身子實在是太差了。日後您同我一道去練練身……”
常依被念叨着難受,被子捂着額頭,昏昏沉沉中也有些想睡。乏力的樣子卻吓壞了亓元,“公主,公主您別吓臣!”
話音未落,卻有人掀過簾子過來了,他只道是大夫,卻不曾想見到一個陌生的人。
平素的青衣,束着發,蒼白的面上不帶血色。眉眼是疏淡的,唇極薄,看起來并不十分出衆。他是那種平淡的好看,瞧着卻有些弱,只是望過來的眼睛裏淬着毒。
亓元的臉色也冷下來,“你是南面的哪一個?”
他把他當做了男寵,京年斂着眼,視線落在床上那團被褥之間。
常依似是意識到有些不同,緩緩露出一雙眼,原本就紅意彌漫的雙眼,看着更是可怖。她以為自己是燒糊塗了,在這樣的時候見到了京年。而這時,惹人厭煩的驸馬爺居然跳了過來,“公主,您沒事吧?”
她不理睬,卻只盯着屋子中央的人在看。亓元兩下裏看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常依掙開了被褥,裏面是單薄的寝衣,緩緩對他張開雙臂。
京年其實在外間站了許久,聽到的就是那些稱不上情意綿綿的話。驸馬人不壞,至少對着公主還是言聽計從。他想,自己也許就可以這樣走了,就像是從前一樣,公主也許會喜歡上他的。可是聽到驸馬那句驚呼,他又克制不住地走了過來。
常依紅着眼,只是在看他,明知道驸馬在這兒,他不能也不該這樣做。
京年躬身行禮,問了聲好。只是從一旁拿過鬥篷護住了她,躬身把她抱了起來。亓元冷淡地看着他們的舉動,覺得自己是該做些什麽,看到常依閉着眼靠在他的懷裏,又覺得什麽都不需要再講。
她環着他的脖子,在白日裏就這樣公然親密。“我以為你不會來的。”她似乎意識還是很恍惚,聲音帶着哭腔,臉頰上還沾着淚,好不可憐。
“小人不敢。”他的步伐不快,聲音極輕,“公主,莫哭了。”
她似是在撒嬌,只是額頭蹭着他的脖頸,“我讨厭你。”
知道是違心話,他也不拆穿,恩了一聲,側身進了屋。待到把她安置到床榻上,才拿過絲絹輕柔地擦幹淚,“公主。”他低低道,“再哭眼睛會痛的。”
“不用你管。”口是心非,自己卻拉住他的手不松開,“我要去找驸馬。”
京年沉默了一會,慢慢問,“公主……是不要小人了?”
她果然止住了哭泣,睜着一雙大眼看着他,“這便是你想要的?”
“小人不敢。“她顫了顫,他卻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微微燙手,掖了掖被角,“公主,睡罷。”
她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京年,你別想了。”常依顫抖着,嘆息着笑,“除非我死……不,即便我死,我也不會放開你。說好過的,生生世世都得是在一起。”
“小人知道。”
“你做你的讀書郎,我做我的采珠女,誰都不能分開我們。”京年不好說自己此刻的感受,伸手慢慢拍着她的後背,常依仍舊在低低念,“會在一起的,生生世世都是這樣……”
“好。”他說,“小人生生世世都不會離開公主。”
他知道自己不會逃,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作者有話要說: 病嬌長公主,隐忍內侍官,斷袖驸馬爺。
畸形的關系……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6)
常依不常生病,但是這一病來勢洶洶,足足躺了十來日。等到她病好出來的時候,京年釀的果酒都能夠喝了。也算是守了信用,沒有出賣隊友,驸馬對此感恩戴德,在初愈後的那天午後,興沖沖地就跑到了西廂這兒來尋夫人。
亓元是個多麽精乖的人,進門前是先裝樣敲一敲,沒人回應。到底還是自己走了進去,看見常依坐在秋千上發愣,身邊空無一人。“我的公主,您這是太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了。”前面石桌上擺着的就是外衣,連忙抖抖給她披上,“這西廂是怎麽回事,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該打、該打。”
他的出現在常依意料之外,這片地方自己早就下了令,宮人一律不得入內,居然來了硬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誰讓你來的,出去!”
亓元臉皮厚,嘻嘻哈哈不以為意,“公主這是金屋藏嬌,都舍不得讓臣見一面的?”
話音未落,剛剛複蘇的公主直接起身。擰過他的衣領倒退着就向着外面帶,“本公主讓你滾,聽不懂嗎。”
驸馬走路都是踉跄,一路狼狽地後退,“這是怎麽了,還和臣動起手來了。光天化日,謀殺親夫。”
“你再廢話,本公主連你護着的那些人一并殺了,去地底下給你作伴!”
亓元一下子止住了話頭。常依性子不好,大家都知道公主脾氣差,嚣張至極沒曾想還有這樣的獨占欲。美豔的眉眼此時滿是怨毒的狠意,讓他沉了心緒,“臣以為公主即便是再過喜歡,也不該如此威脅臣。難道臣還不如一介宮人?”
她的話冷冰冰的,“在本公主眼裏,誰都比不上他。”
門被無情地關上,還是她親自動的手。明知他不會再來,還是四下裏找門鎖,回身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幾步開外的京年。“公主不該做這樣的事。”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具,過來拿過方巾替她擦手,“這樣的事情小人可以,不要傷了手。”
“哪有那麽容易就受傷。”
這話說得沒底氣,明明前些日子休息了那麽長時間。京年不反駁,淺聲道,“那是驸馬,您不要為了小人傷了和氣。”
常依調笑道,“那日你帶我回來的時候怎麽不覺得傷和氣。帶着我從驸馬房裏出來,就不是折了他的面子了?”
他似乎被狠狠一噎,頭垂得更低,“小人去向驸馬賠罪。”
“你敢!”她兩指向上,擡高他的臉,惡聲道,“你敢去,我便打斷你的腿!”
他不言語,她看着他若有所思,原以為還會有怎麽樣的苛責,不曾想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算了”。
京年沒有想到,最大的沖擊會在夜晚。
床上展着春|宮圖,素裝輕衣的公主,幾乎頃刻要了他的命。常依若無其事地往他一眼,“你懂嗎?”他吓得轉頭就走。
“站住!”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就連這樣的疾令語氣都是罕見的。她只是冷聲吩咐,“我讓你過來。”
步子怕是有千斤重,他還未走至床沿,已是遍身冷汗。她探手過來,他渾身一震,她卻只是輕輕拭去他額上的薄汗,“為何怕成這樣?我既不打你,也不罵你,就像是看到了豺狼虎豹一般。”
“公主……”他喘息沉重,“莫鬧了。”
“可是本公主喜歡鬧,這可如何是好?”側臉靠上了他的胸膛,耳邊是隆隆的心跳,“早些年我也是在你荷包中搜出過春|宮圖的,怎麽不見你害怕?”
京年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那、那不過是辟邪之物。”
她咬唇輕笑,“哦?那究竟是有怎樣的妖邪,你避之不及?”
他刻意避免了身體的接觸,卻免不了被她引着向床榻上面去。匆匆卷起那紙春|宮丢向一旁,常依“哎”了一聲,他卻只是強作鎮靜,“公主不該看這些誤人子弟的東西。夜深了,早些睡罷。”
他不曾想到她會從枕下再拿出一個包袱,“丢了便丢了,反正我這兒還有許多。”這下簡直是要死要活,他慌亂地同她争搶,觸到她的手,又像被明火燙到,閃躲一旁。
常依的面上毫無笑意,淡淡地盯着他倉皇的臉色,伸手過去緩緩撫摸紅潤的耳垂。“我知道,你一定是懂的。”靠近抱住他的脖子,感覺到他身上蒸騰的涼涼汗意,“在我眼裏,你就是尋常人,就是我的京年。你既教會了我如何去愛人,那為何不教會全部?”
聲音好似水汽,皆浮在了半空中。京年只知道她已經牽着他的手,去解自己的衣帶。“公主、常依,這不成的……”他滿臉陰郁,“小人早就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公主想要的,小人永遠都給不了。”
她嗤地一笑,帶着他側卧到了一旁,撫着他的發,貼着他的耳,“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讓我滿意。那些宮闱秘事你既是講得出來,也定是知道。”京年擡眼,只見到她雙目沉沉似深潭,帶着陰森的可怕,“你不會,我就去找他們,養着十幾個人,總會有人懂得的,是不是?”
她找到了讓他妥協的新方式,那麽高傲的一個人,如今這樣自輕自賤的言辭,聽着就像是在他的心間割刀。
“原本就是荒淫無度的護國公主,我不能白擔了這虛名。”她怔怔地望着帳頂,“啊,我險些忘記了,還有驸馬……不過他不喜歡我。”
“公主……”
她轉過來,望着他的眼睛,“京年,我又逼你了是不是?”伸出舌尖描繪他的唇,“怎麽辦,我拿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衣衫下是玲珑錦繡,讓人目眩神迷,攏過五指搭上腰身,慢慢地挪到胸前,輕輕揉住。她的面上一片紅意,“我只想給你最好的,但是你要聽話。”
京年模樣怯怯,腦中滿是混沌的空白……
這一夜似乎過得極慢,常依久久不語,夜色中只餘兩人的氣息。她自昏沉中蘇醒,從不知自己的聲音原來可以那般婉轉。哭紅了鼻子,深陷入泥潭,像是在風雨中飄搖,最後伏在枕間哭得奄奄一息。
京年也是紅了眼,薄被裹住她瘦削的脊背,衣衫全被汗濕貼在身上,整個人如處于煉獄。蒼白一笑,淚卻打在了她的肩頭,“太妃定會殺了小人。”
而此刻,她摸索着找到他的手,一口氣咬到了他的脖頸上,“你再也不能離開我。”
他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