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13)

回握,“公主累了。”

“你喜歡這樣的事情嗎?”她的問題讓他無從回答,她卻能知道答案,啞聲道,“我也不喜歡。”

悄然無聲,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去的時候,常依又說,“既然都不喜歡,日後就別再将我像別人那裏推。”

他只能說,“好。”

平和而冷靜,許久不曾有的畫面,就像是回到了年少時光,頗為懷念。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一碗只涮了肉的寡湯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7)

時事越來越動蕩,即便他們不處朝堂,也聽聞了邊疆戰事的緊張。回宮去過兩回,母妃的訓誡不過是讓她與驸馬過好自己的日子,家國大事交予皇弟便是了。

夜間總是驚醒,渾身汗濕,每每都是連着京年一道吵醒,混沌中啞聲道,“公主,怎麽了?”

國破、家亡,她被噩夢驚了魂,低顫着抱住自己,“都是假的、不會的……”

京年點燃床前火燭,在香爐中添上安神香丸,回身仍見常依那般模樣。輕輕握住她的手,冰冰涼涼,安慰道,“公主做了噩夢,不用怕的。”

她只是瞪大了眼,惶恐地望着他,“京年,倘若……倘若我不是公主了,那可怎麽辦?”

他知道她的擔憂從何而來,這樣的時候除了寬慰別無他法。“常依永遠都是公主。”他靜靜道,“京年不會離了常依。”

這樣都不算是安心,她抓緊他的衣角,“可是,我不是公主便不能護着你。”

他反而清淡地笑起來,“原先就該是小人一直護着公主。”這樣才算徹底老實下來,護着擁入懷中,忐忑地再次入眠。

驸馬被她傷了心,那是一連小半個月不見人。常依樂得清閑,愛上了參佛,日日都會順着神道路向上去參拜,時時帶着京年,他也是總無怨言。“我聽聞這些神獸是為了彰顯國力昌盛,過些時日也該讓皇弟來瞧瞧,他怕是都給忘了。”

上山的路途總是艱辛,車馬都是行不得的,轎子又太過累贅。京年身子弱,常依舍不得讓他背負,最後還是那樣的攜手而行。遠遠瞧着,其實倒像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舉一動倒是纏綿萬分。

他靜靜聽她說完,才道,“陛下只怕是不會來。”這兒自打劃作了公主府的私路,真正能夠走在這兒的也不過就是他們二人,甚至于連太妃、陛下都是好些年不得見的。

神道的兩邊皆是白玉石獸,早年修建的時候主要是為了表明先帝的功績,但是在民間也還有一個說法。“小人從前聽說,當年建造的工匠中有一位著名的陰陽先生,是他主張建造這樣的神獸,祈望鎮妖辟邪。”

“又是妖邪?”常依信輪回,卻不信鬼怪,聞言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兩人的笑話。帶着戲谑的口吻,“我家京年最怕鬼怪了,那我可要帶你多來走動走動。”

他直接就紅了臉,含糊道,“公主莫鬧了。”

“下山的時候,我們去前面的桂花山看花罷?”

“公主……”京年猶豫,畢竟出門的時候只兩人同行。下山就是市井,一旦被沖撞驚擾,可了不得。

常依從來不怕,搖着袖子同他撒嬌,“你才和我講,你會護着我的。”

他的眼眸溫柔如水,妥協之中帶着無奈的意味。

順着相國寺向下,是山門。常依悄悄同他講,“這兒前山後水,皇弟總是覺着這兒是絕佳的帝王陵寝。”正門向下,途經必經之路,側目其實就能見着桂花山。

名為桂花山,也不過是一座小山,是皇城貴族最愛之地。京年不愛來這兒,不過是因為自個兒身份卑微,與常依同行本就為世人所不容,更何況這樣正大光明地出入于大衆眼前。不過,好在現在是早秋,桂花不算最為繁茂的時候,如今時辰尚早,他們閑散地晃上一圈,也不會遇到很多的人。

那都是假的。

在他們初入樹叢之中,就聽得曲樂,稀散人聲,卻有些熟悉。她直直地就向那處去,京年悄悄阻攔,沒能得逞。待到穿過綠葉,在濃郁花香中,果真見着人影。

“呀,公主!”亓元震驚之色難于言表。

他不過坐于亭中石桌旁,身側站着一個人,循着目光而來,黯然地躬身行禮。常依刻意打量他,長窄的身形,如玉的面容,一雙眼桃花潋滟,懷中抱着琵琶,想來剛剛的樂聲便是從他這兒來的。垂着目光,并不向她看,但估摸着身量應該不小。

這是驸馬的相好吧——常依幾乎立刻斷定。

“淩生參見公主。”

原來叫淩生。自打她的“免禮”說出來,驸馬的笑意就沒止住過,“公主,您這是多早些就出門了,臣怎麽沒見着您?”

“你從哪兒來?”她問。

亓元遙遙指着偌大的山門,“臣想着這兒挺遠的,避着您些。沒曾想,您也挑了這兒,實在是太巧了。”

常依搖頭,“我不過是順道。啊,想來驸馬還不知道,公主府後有一私道,來這兒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話裏滿是得意,聽得亓元瞪大了眼,“您是在和臣炫耀了。”說着便垮了臉,“公主,怎麽總愛看臣的笑話。”

“要看你的笑話,我剛剛便當着你的淩生面前說了,還用等到現在。”

他們二人不過立于樹下,不遠處站着的是淩生和京年,相顧無言。

其實這樣的場景還真是稀奇,新婚的小夫妻各有愛人,出門賞個花,都能給撞上。不過也是難得一見的畫面,幾人之間氣氛詭異了一些,倒還算融洽。

“公主,您是當真很喜歡他了?”亓元早就知道,那阖府吃幹飯的男寵們就是一個幌子,公主心尖上的人,一直藏在西邊那個沒人出入的院子裏呢。

常依聽到這樣的話,只是對着他撇過一眼,“笑話,難道你不喜歡你那個相好?”

“這是什麽話,叫相好是不是太難聽了些。”亓元哼哼,“您就是這麽稱呼您身邊那一位的?”

她不答,反而問道,“你們認識多久?”

亓元實話實說,“兩年了罷。其實臣倒是覺得,好像是認識了許多年。”

“才兩年,你就為了他做那麽多?”常依沒想到他還是情種。他反問他們的年限,她淡淡一笑,“我們上輩子就認識了。”

眼比天高的公主,不可一世的公主,怎麽可以說出這樣酸倒人大牙的話。亓元撲哧一笑,“臣還上上輩子就認得您了呢。”

“難怪初見你就如此讨厭。”她刺他。

亓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索性不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他其實對常依并無惡感,甚至于知道京年的存在後,反而對她有一絲敬佩。世人不懂,只說是他們都是迷失了心智的人,其實個中滋味只有自己得知。她看着京年的神色,總是那樣的柔和,和人前端莊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亓元看得迷了眼,問道,“您到底喜歡他什麽?”

常依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內侍,弓着身子每日灑掃,窩窩囊囊的,在宮女們眼中也就是一個低賤的奴才。她當時年歲小,不懂,現在想想,即便她多麽冷若冰霜,他都是小意讨好,其實也不是喜歡,不過就是忌憚着她是公主,先帝捧在掌心裏的人。

宮裏有很多人都會偷偷讨好她,這一個沒有任何技巧,只是一味地順從和聽話,還有就是想方設法地淘籮出一堆奇談,用給她講故事逃避半日的勞作。他哄着捧着,她卻想了念了,等到日子久了,慢慢就變了味道。

九歲的小孩兒不懂喜歡,十五歲的少年卻明白情愛的意思。那是一份自己不敢期冀的感情,只得托病躲避。越是不得見,卻越是想見,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只是以為公主一時興起,過些日子淡了就好了。再不濟,一兩載,總會有人替代自己的位置,成為她的新寵。

“俠客們練就的輕功,是不是從這般高的地方,跳下去都是毫發無損?”

她膽大妄為,坐在高高的廊架上搖搖欲墜。他看着心驚,“公主快些下來,太危險了!”

小小的人兒晃蕩着雙腿,看着他笑,“梯子撤了,我下不去的。”

萬不可就這樣僵持着,要是被貴妃看到,他會被打死。自己也是爬高,只能顫顫巍巍地站于架下,對她展開雙臂,“小人接着公主,您小心着下來。”

她氣他有意躲避,又怪他膽小如鼠,居高臨下看他,“本公主的新衣裳,被你弄髒了可怎麽辦?”

他無言以對,知道自己逾矩,咬着唇。片刻後似是下了極大的狠心,“弄髒了衣裳您便斷了小人的手,只是萬不可自己受傷。”再進一步,臉頰漲紅,“公主,小人求您了。”

常依瞬間心軟。

她直直地跳下來,他牢牢地接住。踉跄着撞到了一旁,後背磕到,重重地一聲響,聽起來尤其疼。唇色清淡,他強忍着痛意,“公主可有傷着?”看到她搖頭,他才是松一口氣。

将人安置在一旁,他後背不得彎,別扭地答,“小人喚人來,公主切勿再爬高了。”

僵硬着退步走開,常依卻感覺好似風沙迷了眼。靜靜地看着他消失在視線中,心卻随着他爬過了宮牆。

“驸馬。”她叫了一聲。

亓元立刻就答應了,“臣在的。”

“這世上只有你願意同我做夫妻。”

他呵呵一樂,“這是亓元的福氣。再說了,這世上不是也只有您願意同我做夫妻嘛。”

是了,真正愛的人,永遠求不得。他們都是一樣的苦命人。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8)

滿城秋色之際,邊關戰事吃緊,竟有連連敗退之勢。常依居于府中,卻也有所耳聞,尤其是連驸馬那樣不着四六的性子都正色起來,她知道也就是不好的。

回宮那日,是在禦書房找到了皇帝。九五至尊,當今聖上,居然在書房內坐于蒲團上,一身素衣專心打坐。“皇姐。”他還在責怪她的不請自來,“前些時日落了水,怎麽不好生休息?”

鬓邊微霜,刺目的銀白色,她看得驚心,“皇弟,你這是做什麽?”

“不過為天下蒼生祈福。”

她先前聽宮人講過,皇帝現在信了道教,請來仙師在宮中布法。崇尚了辟谷,他的身體看起來更加羸弱,精神反常的亢奮,“皇姐,你的臉色可真差,改日我送些仙丹與你,不保延年益壽,總會強健體魄。”

“永嘉……”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變得讓人不識。常依記得,年少時他就顯出過人的聰慧,通讀書卷,最早領會學士意思的也是他,如今怎麽會變得這樣渾噩,居然相信那些宮外道士的話。

“永嘉,戰事……”

“皇姐。”他直接打斷,“有朕在,自會護得你和母後的安危,你只管安心待于京都裏面。”

“那百姓呢?他們就不是你的子民了?你成日在宮中祈福就能護着他們安寧?”

她咄咄逼人,皇帝聽了蹙了眉。不同于對于那些文人臣子的呵斥,對着皇姐還是保留着情誼。靜靜地聽到她說完,居然走至桌前,自顧斟了一杯茶,喝一口。再擡眼依舊是平淡的眉眼,瞧着她笑笑,“皇姐,你說此次缺一個監軍,朕找誰最為合适?”

常依一頓,不明所以,卻見到皇帝一笑,“皇姐,子民都是朕的子民,是不是還得聽朕的話?你府裏的男丁倒是多,哪一個合适?”

渾身一顫,她難以置信,究竟是哪句觸到了逆鱗,居然暗示她這樣的事情。“永嘉。”她的聲音微怒,“你這是威脅我?”

“皇姐莫再管前朝的事情。”他的語氣四平八穩,狹長的眼眸慢慢掃過來,不帶感情。

近身伺候的小宮女和她說過,陛下被道士迷了眼,現在大有出家之意。原先還不願相信,如今看他不修邊幅,雙目失神,不過短短幾句,神色倒顯出癫狂的意思。

他神志未失,否則常依只怕被大不敬加罪在身。

沒有絲毫猶豫,她即刻跪拜在地,這樣的動作讓皇帝詫異,只說,“皇姐,你這是做什麽?”在他的眼中,常依自傲且驕蠻,鮮少低頭。

她不答,他慢步過來相扶,就着胳膊把人帶起來,冰冷的手掌圈住了她的手腕,“皇姐出嫁後怎麽變得懂事了,倒讓朕這個當弟弟的不習慣了。”

笑一笑,又變回那個少年時期的純良模樣,常依辨別不清,反握住皇帝的手,“永嘉,你答應皇姐,要好好的。我和母妃都只是盼着你好。”

年輕的帝王笑得如沐春風,“那是自然。”

短短的一席話,出來的時候常依脊背生涼。京年一直等在屋外,背光而立,身影被拉得長長的。她看了片刻,他卻好似有心靈感應,轉過身看過來。

手腕上居然被掐了一道烏紫的印子,他看到的時候難掩驚愕。她一語不發,只是在上了馬車之後,任由他緩緩揉散淤血。“公主身子金貴,太容易留下印子,自己得多注意些。”

她自打從宮裏出來一直神色恹恹,陡然間失去說話心情,瞧着他隐隐不安,“公主?公主。”

“啊?”常依許久才回神,看着他眯了眯眼,而後俯身靠到了他的懷裏。不算寬厚的肩膀,身形單薄,環住他的腰身,她輕輕道,“我有些害怕。”

皇帝不問朝政,邊疆一味告急,似乎隐隐預料到生靈塗炭的畫面。但她最擔心的還是國破、家亡,不安思緒折磨太多,京年安慰的詞句更是匮乏,只得默默回抱,卻撫不平她忐忑的心虛。

民間已有傳聞,陛下信道,後面怕是會滅佛。這樣的事情沒等到,卻迎來了三城失守的噩耗。混沌的皇帝依舊整日修道,她回宮當面呵斥了兩番,最後被厲聲呵斥,“太平日子哪裏會那麽多,先帝在時,那邊關就沒安生過。如今不過是暫時的兵敗,你們就鬧成這個樣子,這般指手畫腳,朕竟不知自己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

皇帝異常暴躁,推翻了桌上的紙硯,“好、好,你也同我作對!朕現在就下旨,護國公主愛國,那公主府裏的全部男子都去打仗,朕倒是要看看你們有多大的能耐。”

常依被氣得冷笑連連,最後還是甩袖離去。

京年事後聽說這件事情,忍不住規勸,“公主莫要生氣。”

“如何不生氣!”她簡直要吐出血來,“什麽混賬,成日裏就知道這樣胡鬧,成啊,我去前線,我去迎敵,我去收複那些城池!”

他驚得面色煞白,“公主慎言。”怎麽敢就這樣胡言亂語。

“本公主偏偏要說!”她是真的生氣,眼眶都是紅的,“威脅我,要你去監軍,他敢!”

怎麽都安付不了,最後還迎來了一位久未謀面的熟人。亓元一派正色,“臣此番來向公主辭行。”

常依問,“你要去做什麽?”答案意料之中,但是讓她恨極,“你如何要去前線?現下這種情況,居然要你一個文人去!”實在是荒唐透頂!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驸馬語氣淡淡,“況且臣也是略通兵法,此時為了國都安危,也當盡自己的一份力。”

“你是不是瘋了!”她同驸馬感情雖不深厚,但是還是安危,“你去了,淩生怎麽辦?”

“臣正是為此事前來。” 他恭敬行禮,“臣求公主,護淩生周全。公主與臣雖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臣對公主是真心實意的敬重。臣自知出門在外,生死難測,父母尚有兄長可依,但淩生只有臣一人。若臣可以全身而返,定會對公主感恩戴德。”

“驸馬……”

常依望着他,久久難言。她不說話,他就一直行禮,輕聲道,“京年對公主有多重要,淩生對臣就有多重要。”

都是難以言說的苦痛,她終于像是下定決心,道,“你安心去。在你回來之前,我一定會把淩生好好看顧。”

他緩緩而笑,“臣多謝公主。”

送走亓元的那一日,他一貫大膽,當着衆人面居然輕輕地攬抱了她一下。“公主,雖然咱們不同于尋常夫妻,但是臣鬥膽說一句貪心話……”貼着她的耳廓,他笑了笑,“即便是來世,臣還是願意同您做夫妻的。”

她直接拒絕,“本公主來世可是要同京年一起的,你別想了。”

他朗聲而笑,卻又聽到她說,“你的人本公主只看着一時,你要是不放心,就老老實實的早些回來。”

亓元應了聲是,“公主,回來之後咱們還是做夫妻。”

常依也點了頭。

夜間同京年一起,他明顯有些不開懷。常依仍舊抱緊他,一擡頭親吻他的下颌,“京年,明日就遣散南面的那些人罷。”

他垂眸看她,“公主為何如此?”

她只是一個翻身,嬌嬌地側卧于他的臂彎之中,故意道,“堂堂護國公主,都出嫁了,府裏還留着那些人,傳出去驸馬多難看啊。”近日他們無形的親近,外人看起來都道是感情融洽,她不曾同他說過,但是他這裏當真沒有任何反應。

京年默了一瞬,道,“臣替公主高興。”

常依一下子坐起,把他推倒。他不防,腦後撞到了床柱上,好大的一聲響。再一看她已經逼到身前,面色不太好看,“你為何不生氣?”任憑你如何翻天覆地,他就是不會醋上一醋,這樣的感受讓她很挫敗。

京年單手捂着腦後,吸了一口氣,“小人不敢。”

“你有什麽不敢的!”她擰他的臉,“其實你心裏就在偷着樂吧,本公主為了你都這樣了,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說着就是上下其手,她低頭對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一口。

他吃痛地一喘,“小人錯了。”

她今夜似乎特別粘纏,湊過去親吻他的唇沿,探出舌尖點點舔,“你還不如淩生,看看他對驸馬,再看看你對我。”

京年的臉又紅了,側着躲了一下,反被她追了過來,捧着她的臉親昵地纏吻,“罷了,我愛你,就是我輸了。”

“公主……”

語句都是含糊的,她道,“叫我常依。”攬着他側身躺下,“京年,我不要同你分開。”

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面頰,“好。”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9)

半夜的嘈雜喧鬧仿佛銀瓶炸破,常依迷蒙中起身,被京年披上了一件薄衣,沖出屋子卻又發現什麽都沒有。“你聽見了嗎,很大的聲響。”她望着凄清院落,匆匆跑至其中,“怎麽沒有了,都沒有了?”

京年習慣了她近來失控的神色,緊随其後,卻也不敢所作阻撓。夜風凄涼,給月色染上了鬼魅的氣息,平空而來的冷意讓人陡然生寒。“回去罷,公主。”他只得握住她的手,“公主做噩夢了,莫怕。”

“你不信我,為什麽你不信我。”她一瞬間心落入低谷,“連你都不信我!我明明聽見了,那是獸在嘶吼,還有哭聲,好多人的哭聲,或老或少……”雙目是淚,她也把自己逼得不行,帶着喘息地尖叫出聲。

“公主!”他把無措的人護入懷中,“不怕的,常依,我在。”她幾乎哭成了淚人,掙紮着、推拒着,癱卧在他的身上,淚水全都蹭在了肩頭。

淩生是在晨曦微露的時候被帶出的公主府。護國公主氣性大,是直接來房裏拿人的,“你快些,本公主不愛等人。”

自打亓元離了皇城,公主同他這兒到來過幾趟,不見得有多少親切,好歹也不是這樣蠻橫。突如其來的破門,簡直就像是匪類,根本無心考慮其中因果,換好衣服出門,他仍舊在困頓中。天光照得他睜不開眼,拂袖遮臉,就聽到公主道,“我答應驸馬會照看你,所以我去哪兒,你就得跟着。”

話是這樣說過,但如今這個情形還是讓他覺得迷茫。同行不過三人,居然連一個随行宮人都沒有。他不太習慣這樣的存在,小意問道,“請問公主,咱們去哪兒?”

“去寺裏。”回答他的是京年。他也不曾想到會與淩生一道,公主徹夜不眠,匆匆起身居然是跑去了東面。

神道路頗長,走得頗為費勁,沿途的白玉神獸在晨曦中盡顯威嚴。他是頭回走這樣的路,實在是想駐足觀望,京年不愛講話,常依不願講話,自己也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這樣的時候還是想念起亓元。雖是睡意朦胧,看着晨光山色,由于許久追問道,“為何去寺裏?相國寺?”

郎情妾意的兩個人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步伐雖是散漫,但是也不曾照顧過他。常依神色郁郁地牽着京年的手,他不敢對公主不敬,只能湊到京年那一側,還沒能夠成功地捂袖湊近他的耳朵,就被人家一側身躲開,委屈地扁扁嘴。“唉……”念念地答一聲,“人家不想去了。”

不得不說亓元和淩生還真是天生一對,就連這樣愛使性子也不避着人,京年被忽如其來的哀傷給吓到了,有些尴尬。常依一直是皺着眉,這個時候也只是哼了一聲,“那你回罷,驸馬來信別來我這兒要。”

堂堂的護國公主,這樣無賴的舉動也是好意思,明擺着的仗勢欺人,他咬了咬唇,委屈地不得了。京年還在考慮需不需要給中間調解一下,淩生一幅要哭不哭的樣子,常依輕咳一聲,他垂首走過去,牽住了她的衣袖。京年嘴唇動了幾動,決心還是不要說話。“您總是嫌棄我們。”他的語氣還是苦噠噠的。

常依左右各立一人,卻是嘆息沉沉。相國寺依托山林,神道路蜿蜒曲折,回望山下的公主府,中軸對稱的房屋構建,光是華屋豪間的設置,都是極盡奢華,也算開數百年之先河。“公主,咱們還會回去嗎?”淩生的話讓人莫名一悚,“淩生不太想回去。”

他還敢來嫌棄他們了,京年隔得遠,根本就攔不住他這樣自尋死路的做法。這種時候只能拉過常依的手,“公主,小……”

淩生是個傻子,心寬得厲害,根本就趕不上他說話的速度。“公主啊,我住的那個東面,太冷清了,裏面連個人都沒有。然後原先還能聽到南邊人的笑聲,現下被您給遣走後,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一到夜裏就我一人,可怕的。”

“這樣,我把你給毒聾了再給藥啞了,夜裏也就不需要怕了。”常依說的話冷冰冰。

淩生吓得緊緊抿唇。

厭煩地皺眉,她難受得望向遠處的山門,“怎麽會這般遠?!”

京年反握住她的手,緩緩揉捏,輕聲道,“常依。”按着手心的那一處,手掌不算寬厚,手骨嶙峋,此時的溫度也并不會比她高上多少,都是對前路未知的迷惘。

相國寺不同往日,靜谧得可怕。淩生頭回來這兒,滿滿都是新意,對着後山腰望過去,他對着向下看,唏噓不已,“從這兒怎麽橋不着公主府了,連那些白玉怪物都看不見了。”

京年捧着茶具布置,看着他無憂無慮的樣子卻心生羨慕。滿目郁蔥,皇城還是一派生機的樣子,即便邊關戰火連綿。“此處甚好。”他曾經想過,若日後真的可以出宮,那便在此處當一個出家人也并無不可。談笑着搖搖頭,他又覺得自己是無緣無故地亂想起來,想要去看看常依,卻被多話的淩生給攔住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其實公主府裏一直鬧鬼的。”說起來神神道道的,他駐足于此,面色卻冷靜,“昨夜,便是一直哭聲缭繞。”

又不能告訴他那是公主在哭,他沉默不語。粗犷樸實的桌椅,房屋是幹淨的,環境極其清幽,不過太過簡樸一點。他面色柔和地燒水煮茶,發現常依異常的安靜。她靜靜地躺在架子床上,身上帶着高調的香味,京年坐在她的身側,單手在置在她的臂彎,“公主困了?”昨夜鬧了半宿,今早又那麽早起身,想來她是累倦了,躬身想要掀起裏面的被褥,發現她的手上握着一紙書信,“驸馬來信了?可要叫淩生?”

先前這樣的情況,他都是在的,笑嘻嘻地紅着臉,小媳婦一樣。人在低低顫抖,近看才發現她的面色難看之極。常依捏着紙張,手背青筋浮現,“京年……”

心裏咯噔一下,他尋住她的手握住,“可是有什麽差錯?”

常依一動不動地蜷在床沿,聲音消沉低迷,“京年……”她壓着嗓子,“兵敗了……又兵敗了,全都兵敗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10)

消息在意料之中,國破,山河仍在。一心向道、專心煉丹的君主,是救不了一國百姓的。沖擊太大,常依久久沒能緩過神來。抓着紙張的手,一直在顫抖,驟然起身,“我得回宮。”

京年看得比她還要通透,“陛下和太妃一定早就知道。”不過就是一味地粉飾太平、自欺欺人,瞞着性子暴躁的公主,安慰着總會有轉機。

“我快沒有家了……”他不懂得她的苦處,這樣淡然處世的狀态,讓她莫名心寒。無論是昨夜灰沉沉夜色中她的嚎啕痛哭,還是今晨滿目陰霾的無理取鬧,京年從來都是一味縱容,不會問,或者說是不願意問。“于你而言,天下易主并無區別是不是,還是你根本就是想着早日亡國,你就能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被我困在公主府中?”口不擇言,她發現自己已經不認得眼前的人,多年以來,即便近得了身,也是近不了心。

京年默默地看着她癫狂的模樣,被她的指控打在原處不得靠近。斂袖垂眸,知道公主的性子,如今急躁起來都是多說無用。“小人從未想過。”靜靜地站在那兒,一舉一動都是臣服,“公主……”

“你走罷。”這是她頭回說這樣子的話,“走啊,回你的家,找你的親人,不要再守着我這個落難的公主了……你現在走,沒人攔得住你。”其實早就已經淚盈于眶,低啞的聲音讓人心疼。

京年默了一瞬,“小人早就沒有家了。”念念道,“有公主的地方,才是小人的家。”

“我不要你了……”她一味捶打,其實都沒有力氣,裝樣的威嚴,刻意掩飾不了自己的悲傷。低喘間心頭都是憋悶的,捂着心口一瞬有些顧不上氣。

京年原先不過是悶頭捱着打罵,見她如此模樣又連忙上前,扶着她的肩頭,給她撫着後背,“常依,你不要着急。常依……”

注定是一夜無眠,但是莫名來的嘈雜更是突然。在天還未亮的時刻,淩生跌跌撞撞地撲過來砸門,顧不上絲毫禮數,“公主,公主!”京年很快地就開了門,居然見着他的衣袖一片血污,手上更是黏膩,直接過來抓着他的臂膀,“皇城破了,公主呢?咱們得逃啊……”

“什麽,你從哪兒聽來的?”京年被震到,“怎麽這般快,不會的,你切勿胡說!”

“小沙彌從山下來的,公主呢?”他看到自己的手,胡亂地喊道,“血!都是那個小沙彌的血!”

常依聽得一清二楚,避過兩人就向外跑去,沿着後山門向遠望去,只見得山林間漆黑一團,而那一片紅紅火焰,幾乎遮蔽了遠處的半邊天日。蒼茫夜幕,為紅光所映,幾乎可以想象到瀕死掙紮、萬民哭喊的場景,心尖上都似刀割,她看得渾身發抖,“那是哪兒?!是不是皇宮,是不是我的家!”

沒人敢回答,她拎起裙角就要向山下跑,京年和淩生一人一邊拉住滿目是淚的公主。她只有單薄衣衫,瘦削身形幾乎被風吹散。“公主啊,咱們得向外逃啊!現在回去就是送死!”淩生氣急直嚷嚷,“生死關頭,您別糊塗!”

“放開我,混賬東西!我要回去,我母妃都在的,我得回去找她!”

“小沙彌說了,皇宮就被破了,那火光看着就是皇宮啊!”

淩生的每一句話都是催死符,她面色慘白,絕望和痛苦瞬間擊敗她。但是人在絕境之下的潛力是無窮的,她居然可以推翻二人,眼淚灼傷皮膚,幾乎是耗盡畢生氣力跑向山下。

“常依!”、“公主!”京年和淩生被撞至一旁,飛快地追着那一抹紅色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力氣,風在耳邊嘶鳴,想要大聲呼喊,但是只覺得耳邊哭聲叫聲彌散,血污、火光、刀劍盡在眼前。已經跑至神道路,再向前就是公主府,繞過後門,再去西街……不成,那兒一定走不了,她得從小巷子繞着走,當初她和京年一道走過的路……

白玉石像,獅首莫名碎裂,炸在她眼前,一聲尖叫,被碎石撞倒在地。肩膀劇痛,她跌落在地,正被身後的人趕上,“公、公主……”京年氣都喘不平,只把她抱緊在懷,“常依,常依,你別這樣……”哭意彌漫,此刻深感自己的無能,“不能回去的!”

“母妃……永嘉……我沒有家了,我不能的……”

“不能夠的。”他面色慘然,抓緊她的手,“你還有我、我在的……”頸畔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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