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14)

是冷汗,感覺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是那般用力。

遠處天邊晨曦已經乍現,黑夜似乎已經離開,但是深知噩夢正在越來越靠近。誰都不曾看到,在林間矮木下那是一抹素色身形。她剛剛從燒殺搶掠的皇城內逃出,深知山外城中那是怎樣一個恐怖的畫面。

桃九的發髻已經散亂,狼狽地随着汗意落在臉側。唇依舊在顫,“宅靈在公主身上。”她早就知道,獨占欲如此強烈的公主,已經瘋魔化了。咬着食指在思索,如何要把宅靈給引出來。

常依兩鬓是汗,癱坐在原處目光怔怔,“什麽、都沒有了……”沉默小片刻,忽然詭谲一笑。貼着他的耳廓緩緩道,“京年,我們出城去。”

她終于妥協,他略感欣慰,握着她的手點頭。想要扶她起身,卻陡然間被掐住了脖頸,“常……”

“不能讓你離開我的。”

她字句平靜,吓壞了掌下的京年,還有遠遠追來的淩生。他只喊了一句,“公主,您別想不開啊……”就被一個掃袖,給甩在了象石上,腦間重擊,頭昏昏沉沉。

京年臉頰漲紅,卻沒做反抗,似乎是對死無所畏懼。這樣的時候,從天而降的是桃九,立于被劈散的獅石之上,右手懸覆于她的頭頂,口中念念有詞,“渡宅仙至神道路,宅靈速見!”鏽跡斑斑的一把小銅鑰匙浮出頭頂,虛握着收入福袋,想了想,掐指一揮,京年瞬間消失。

“你又假好心。”細鬼哼了一聲。

“閉嘴吧。”她也氣咻咻地哼一聲。

回到了寺廟裏,她并不是回去,細鬼又問,“怎麽還不走?”

桃九噓了一聲,“再看看。”她總覺得還有事情發生。

揉揉肩膀,淩生從一旁起身。京年回寺裏取公主遺失的一方金鎖,他們要從山間的小路繞到城外。扶着公主慢慢站起來,常依的面色平靜,淩生安慰道,“咱們出去找亓元,無礙的,他定是也在尋我們。公主,咱們都得向前看……”

“亓元。”念着這個名字,她想到自己原來還是有個驸馬的,眼眶是血般透紅,她咬唇笑起來,忽而落下淚花,“驸馬……死了。”昨日拿回的那封書信,本就不是驸馬所寫。告知他們兵敗的消息,還有他的猝然離世,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下。

淩生如同木偶,被打在原處。顫着唇好幾下,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不會的……公主,您是騙小人的,不會的!”

她緩緩擦過他的淚,“不哭啊,淩生,不哭的……”兩個人只差抱頭痛哭,她摸過他的臉頰,“他留了一樣東西給你,京年知道在哪兒。”意思太過明确,他卻聽不進去,還是常依推他,“快去啊,回來咱們一道走……向前看,你說的。”

“我不去,他怎麽能這麽丢下我……”淩生混亂地哭着,被她狠狠地甩了一個巴掌。捂着臉看她,聽得她怒斥,“還沒醒嗎?”自然是醒了,他舉起衣袖捂臉痛哭,被她對着胳膊在擰,“懂了,我懂了……”

淩生要走,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常依還在這兒。她被落石擊傷,腿已經不能動,衣袖被血漬染紅,“我、我不能丢您在這兒。”

“你快些,我等着你們。”

她臉上挂着淚,一身狼狽,已經沒有昔日的榮光模樣。淩生猶豫片刻,顫顫道,“我、我很快的。”

她含笑點頭。

桃九和三鬼,看到淩生一人回來的時候都錯愕了。京年不過匆匆出門,“公主呢?”扯過他的胳膊怒斥,“常依呢?!”

淩生扯着他,“驸馬臨終前留的東西呢,公主說你知道的。”

“什麽東西?”京年絲毫不知。

兩個人瞬間怔住。

桃九轉到神道路,一路疾行,細鬼只顧勸阻,“桃九,生死在天,你不能逆天改命的。”

“我總得見她一面。”

那是一個孤傲的公主,該會以怎樣的方式面對國破家亡。路上不見絲毫蹤跡,卻見得公主府火光沖天,她憑着記憶找到西面,荒蕪的院落間,屍橫遍地,屋瓦皆是破敗,随着火勢綿延。

“公主!”桃九攔不住她要進屋的動作,只見火舌瞬間呲開,寥寥可怖。

“你是誰?”她裙擺染血,神色落寞,“來陪本公主的?”

“我是随驸馬爺進府的小宮娥。”桃九料到她一心向死,沒想到如此決絕,“你還有京年、他就快來了,你随我出去。”

她只是甩開她的手,回顧這熟悉的院落,已經哭不出來。“沒關系的,他會過得很好。”她望着火意,淺淺帶笑,“我要放過他了。”

“公主……”她還要再勸,聽到姚清朗隔空傳聲而來,“桃九,回來!”自作主張抱着她,兩人踉跄倒地,她最後關頭抓住她的手,“京年就來了,你不能尋死!”

常依只是笑,“不必了……我放過他,他也要放過我。”十數年的辰光,她其實早就應該知道的,“……他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身側人突然消失蹤跡,她不感到驚訝,也無力追究。慢慢起步走向火勢漸旺的屋舍,這座宮殿她并不陌生,每一處滿是回憶,但轉頭便發現這裏早已物是人非。鮮活的記憶,包含着今昔對比的諷刺,她覺得自己此生果然是個笑話了。

沒有尊貴排場、華麗衣衫,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堂堂護國公主,如今再也無法祈願社稷長安。

風散耳邊,有一個好聽的聲音,在喚“常依”。

別了,京年。

作者有話要說: 神道路完結。悲劇。

☆、他是一個狠心的膽小鬼(11)

桃九這回太反常——這是姚清朗對她的評價。那天要不是強行把人帶回來,只怕一不小心就要葬身火海。明明知道命由天定,最後關頭卻擅作主張,說是好心,也常常辦了壞事。

滾燙的額頭,她燒得昏昏沉沉,今年真是身體越來越差。七糖護着她翻身,發現身後一大片汗意,睡衣全都粘在了了身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氣。“你到底發生什麽了?”他不明白見到了怎麽樣的事情,那天回來的時候悶悶不樂,據說還被姚清朗給好一頓訓,半夜就忽然有了反常。

睡意昏沉的時候,被他帶着脫了汗濕的睡衣。偶然一個睜眼,發現他拿着毛巾在給自己擦身子,然後也沒給她再穿衣,就直接裹上了被子。咳了兩下,她側臉躲過他的手,慢慢埋進被子裏。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退燒藥的效果還不錯,起碼溫度降了下來。作死地裹着毛毯出了門,還沒走到兩步,就被他給撞個正着,“你光着就出來了?”

什麽叫做光着,她囔着鼻子回了一句,“我有內衣。”就又被提溜着回去,打開衣櫃,他又轉頭來問她,“還頭疼嗎?”搖搖頭,七糖走近,抖抖睡裙給她從頭套下,摸一摸臉,“想吃什麽?”

她的反應尤其慢,愣了好一會,突然一個栽頭倒進了他的懷裏。七糖吓了一跳,卻聽到她的聲音撲在脖子上,“我想親你……”

真的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好,他簡直想笑,無語地揉了揉她的脖子,“別瞎想。”

她哦了一聲,然後慢慢問道,“我們這是到倦怠期了嗎?”

他沒聽懂,尾音上揚的一個“恩?”她卻對着他的肩膀蹭蹭頭,也沒再多說話。這樣的沉默其實很奇怪,他不免側過頭來看她,卻發現是目光清明,了無睡意。“怎麽了?”他還是這句話,被她一瞬不瞬的眼睛看得有些發毛。

“你愛……喜歡我嗎?”臨時換詞,帶着自己的不确定。桃九木木,又覺得自己有些矯情,居然會為了這樣的事情糾結。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他好像也被問到了,難得冷冰冰的臉上帶了點笑意,“撒嬌?”

她又靠近了,鼻尖就快相抵,再問一句,“喜歡嗎?”

似乎不得答案不會罷休,他卻早就習慣嬌氣包隔三差五的胡思亂想。沒有說話,而是輕輕一動,就蜻蜓點水地貼過她的額。好像是徐徐嘆了一口氣,桃九沒有說話,他卻只是留下一句“待會再下來”就先去了樓下。

她在那一刻,忽然有些明白常依的感受。

說是再等一會,他卻沒能等到她。再看一眼居然又睡過去了,等了一個鐘頭,還是過去晃晃她的胳膊叫醒,“吃點東西。”他要帶着她起身,卻不知道桃九哪來的力氣,居然揪着他的衣領抱過他的脖子,七糖只是覺得她今日似乎格外粘纏。

渡宅仙去的地方,他去不了,只是聽桃九講過,現實一小時那裏一禮拜。這回還回來過一趟,最後不過三五天,直覺就是遇到了什麽不一般的事情。

沒想到病人力氣可以這麽大,扒了扒肩頭居然還沒能弄開她的手。而在推拒的過程中,她兩條腿盤了過來,死死地纏住了他。七糖索性不動,沒到兩分鐘,還是桃九自己洩氣般地松手了,“怎麽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的确是心如止水,他臉色都沒帶變一下的,還是那個表情。“想幹嗎?”似乎也是沒有搞懂她的腦回路,應該有的反應是怎麽樣子?

“你都不會考慮把我壓倒,然後這樣那樣嗎?”

果然沒有什麽健康的東西。曲指就要敲她的額頭,偏偏看着那個可憐模樣又下不去手。臉色是冷淡的,他搖搖頭,“不想。”

兩人相處一直是桃九主動撩撥、刻意勾|引,不能說收效頗豐,但好歹還是有所結果。現在可好,任你撒嬌耍賴都是不動聲色,無力擡起手背遮着眼,“你果然是不夠喜歡我的。”

話音落下,有短暫沉默,七糖卻伸手上來抓下她的胳膊。一雙大眼,被燈光照得水盈盈的,不見悲色,同樣不見喜色,看過他的時候安安靜靜。“不鬧了。”他的一句話還是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人打垮,她哀怨地嘆了一聲,人卻被他抱了起來。好像更瘦了,反正比之前更輕,走路的時候他抿了抿唇,終究什麽都沒說。

桃九嘀咕了一句,“早知道還不如一直當姐弟。”被他冷冷地掃過一眼。

都已經坐到了餐桌前,有的人卻又要拿喬,喂是不是給喂,自己吃又是小雞啄米。兩下僵持起來,七糖漸漸都有些不耐,推過椅子對着自己,“說,你到底怎麽了?”

“有感而發,感秋傷懷。”精神好了點,腦子也不像之前那麽混沌,說起話嘴皮子利索地不得了,字句清晰。

不止一回有這樣的場景,桃九敏感,想得多也說得多,冷不丁變得憂郁起來,誰都是不習慣。七糖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她,桃九恍若不覺,卻一口一口如鲠在喉,“我去寫作業。”她的小論文一堆,每回都堆積到最後。

一個字都沒有,他直接起身把東西收到了池子裏。

白天睡得久,晚上自然不困,心裏漚得不得了,對着電腦半天都是沒思路。書房的門被從外面推開,他一手一只杯子,遞給她的是清水,衣兜裏摸過小瓶子放桌上,“兩片。”拿起瓶子看一下,感冒藥。

擡眼看他一下,黑色的馬克杯,喝過之後嘴角紅豔彌漫。只是坐在電腦桌前,随意地翻開磚後的專業書,撥開書簽那一頁,很自然地就開始看書。她握着瓶子一會兒,他就回視,然後晃晃手,掌心向上。

“自己來。”桃九低頭,倒出藥片,又不滿地嘟囔一句,“哄一下有多難……”

他笑了一下,坐着晃過轉椅靠近,空着的手接近她,揉了揉頭發,“你不說,我怎麽哄?”

愣愣地回視一眼,她張張口,想到最後還是一句話,“算了。”

七糖斂起笑容,相比于桃九哀怨的沉默,他淡淡地有些過分。眼色陰測測的,輕輕拽着頭發讓她擡頭,“我不想吵架。”他低聲道,“你要是不說,就不要再生氣。”

“我沒有生氣。”她口是心非。

他答得極快,“好。”回過身繼續看他的書,扣過杯子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得她牙癢癢。

桃九一口氣憋在心底,無處可訴,最後切切切切道,“唐七糖,你可以!”

背過身的時候,沒看到他微微彎了彎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知乎提問:男朋友是個悶葫蘆怎麽辦?看不出來我生氣怎麽辦?知道我生氣不來哄我怎麽辦?

回答:分了吧。

☆、他是一個糊塗的修仙人(1)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卷【兜率宮:禁欲的修真士】

最近茅子俊是小牆頭,就當作禁欲的茅子俊吧

懷之說那處有作惡的妖,得速速去降服。

陸兒騎着小毛驢兒到張家鎮的時候,正趕上老者千恩萬謝地就要給陸彥跪拜行禮,被後者淡淡扶起,口中說着“不必”。陸兒無奈地撇撇嘴,早就認清事實,無奈撇撇嘴,“我又來晚了。”

陸彥對她一貫的冷眉冷眼,側身而過的時候,一閃手就把她的小毛驢化成了紙符。陸兒“呀”地一聲,蹲下撿起自己的坐騎,滿心怨念,“你讓我怎麽回去?!”

“妖還擔心這個。”輕哼一句,他神色淡漠。

“我可是修正道的妖!”

同樣是除魔衛道,不過自己出身低一些,就處處被他看不上。怎麽也不見他處處針對自己內修,成日裏就恨不能把她碎屍萬段。撚起黃紙在手,氣惱地跟在他後面,“懷之不在,你就又來欺負我。也是,你們是上仙,我不過是一條百年的小蛟龍,連術士都算不得,怎麽還能和你一道呢……”

話未說完,被他低低呵斥,“閉嘴。”

他的黑馬就在樹下,額上一绺白色鬃毛,她想要伸手摸一摸,被他拂開。本來空跑一趟就已經很不高興了,還被人家如此對待,陸兒怒目相對,“阿彥大人,本小妖又是如何得罪了你。你再這樣,我就要懷疑你又是把我當成你師姐了——”

果然面色一變,陸彥再看過來的時候,臉上帶着煞氣,“陸陸,有沒有同你說過,不許提她。”

自然是有。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個禁忌,偏偏陸兒回回作死。就是見不得這個人死水一潭的樣子,就是要刺激他。其實也是看好了時機,因為遠遠地就見到懷之和雲九的身影,雲九看到她在陸彥身側的時候,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太好看。

小九姐姐,真是對不住,離你的武修這般近。不過還真別誤會,我可打死都不會喜歡他的。

懷之看到她,溫和而笑,只問道,“可都辦好了?”

陸兒撩眉瞧了一眼穩如泰山的某個人,陰陽怪氣道,“有人家阿彥大人在,自然妥妥的。我來的時候,正趕上他接受萬人敬仰呢。”早知道就不要來了,懷之說他是需要人幫忙,自己也算是緊趕慢趕的,連給惡妖收屍的機會都沒有。實在是氣死人了!

陸彥的神色并不好看,陸兒的挑釁之意越發明顯。不過是有着一樣的容貌,越是這樣,越是讓他心生煩躁。“走了。”他不願意同陸兒再糾纏,只是同懷之說了一句,卻被拽着衣袖。

她的手上還拿着那小張符咒,舉過頭頂給他看,“我、我的驢兒,我畫了許久的,你一揮手就沒了。”大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陸彥并沒有開口,餘光掃過,是雲九惡毒的眼。陸兒不為所動,大剌剌地和陸彥對視,他輕拽衣袖,她暗自咬牙使上蠻力,耳旁卻聽到懷之的聲音,“陸兒,不鬧。”

隔着衣袖攥着她的手給帶開,陸兒不情不願地躲開。陸彥牽過馬轉身,都沒有再看一眼,還是雲九和懷之說了句“再會”。兩個女人相視,卻是針鋒相對的妒意,兩下裏看對方都不痛快。

陸兒只看着兩人越走越遠。陸彥的身形很高,肩背寬闊,如果能夠再多些人氣,她就會再多喜歡他一些。雲九離他不近,但足夠讓她嫉妒,視線流連甚至是有些貪戀地看着他——怎麽辦,好想變成被他牽着的那根缰繩……“好羨慕。”

低低的一聲嘆息,被懷之聽得正着,微微皺眉,“你是故意的。”

陸兒是妖,但是天性單純,相比于雲九,的确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感情。心思被點破,她倏地紅了臉,辯駁道,“才不是。”掌心攥着那只小畫驢,垂下眼,滿是落寞,“咱們也走罷。”

懷之素來知道,只要是兩人見面,都會是彼此不開懷。他從前有意阻攔過,但是陸兒不聽,陸彥越是對她表示不喜,她便越是要出現在他眼前,變本加厲。他只以為是妖身的頑劣成性,卻連她自己都是後知後覺,那是情窦初開。

“今日那妖看來并不棘手。”回去的路上都是相顧無言,雲九不再問他和陸兒的事情,而是挑了一個他可能會回答的事情。陸彥仍舊是淡淡的樣子,應過一聲不再多言。雲九看得不悅,“你知道的,她不是——”

“不用你一再告知。”他極少如此失态,每每卻是因為陸兒,雲九抿唇,不悅地咬牙,餘光卻見得陸彥的眉頭深鎖,一派愁雲。

他不得不承認,雲九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陸兒就是一個女妖,刁蠻任性,讓人生厭。他自問得道多年,應該做到遇事心如止水,但凡遇見她,常常超出準則。真正的陸陸已經不在了,哪怕長得一模一樣,她也不會是師姐。

“你先回。”他撂下一句,将馬遞給雲九。

“你去哪兒?”她自然是問,但是陸彥只言不發。

她從小深受禮教,從不逾矩,做不到像陸兒那樣毫無顧忌地同他拉扯。她成為他的內修多年,他對她再過言辭溫和,也是抹不開的疏離冷淡。明知陸彥對于陸兒的異樣,不過是因為師姐的關系,可是抑制不住的嫉妒心,讓她實在無法正視他們的獨處。

猶記陸兒初次顯露出對于陸彥的好感,被她三兩句激得說了師姐的不是,險些被陸彥失手給殺了。明明應該是恨上的,怎麽那個小妖如此不記打。

滿目瘡痍,灰跡蔓延,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陸彥的力氣着實大,要不是懷之及時趕到,陸兒怕是會被他擰成兩段。

陸彥是術士,在他眼中,眼前的只是一只女妖。剛剛對他師姐出言不遜的女妖。

頸上疼得厲害,陸兒捂着喉間不斷地咳嗽,眼淚根本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來,眸間紅色常現。

懷之深知其中緣由,卻依舊存了私心不願開口,只是撥開陸兒的手要給淤痕敷藥。陸兒狠狠拂開,自己跌撞着起身。她幾乎站立不住,須得懷之相輔。

紅眸似血,陸兒依舊不服輸的樣子,斷斷續續啜泣着罵陸彥,“濫殺無辜,怨不得你師姐離了你!陸陸有什麽了不起,我還不稀得當了……”

“閉嘴!”同時響起兩聲怒喝,一聲來自眼前面色陰沉的陸彥,另一聲,卻是身側的懷之喊出的。

她看向他們二人同出一轍的怒火,霎時心裏好難受。

陸彥面色簡直冷寒,懷之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向他,“你不能這樣對她。”

兩個男人都在鬥,陸彥冷冷地看着他,“與你何幹。”

懷之面色幾變,看了一眼被呵斥在一旁的陸兒,終是忍下,“你随我來。”

陸兒并不知道他們作何,只是看着兩人避開。清淚降落未落,目光灼灼地追着他們。

視線一暗,雲九側身攔在她的眼前。她剛剛一直待在一旁并未講話,并不是同情她,而是一種嘲諷的心态,靜默地看着她的窘态和無助。雲九捏過陸兒的下巴,唇角一勾,不同于在陸彥身邊的嬌柔,聲音帶着一絲毒意,“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得護着你?”

陸兒修的是正道,不畏術士,卻抵不過她的傷。雲九的手已經按上了她的淤傷,她疼地一顫,對方卻更為陰冷,一字一句。

“歸根結底,你只是一只妖。陸兒,你別想了。能陪着他的,只有我。”

當時的自己是多麽篤定,如今卻狠狠打了自己的臉。

☆、他是一個糊塗的修仙人(2)

再次回到張家鎮,陸彥用了障眼法,化作了尋常男子的模樣。

剛剛走過的地方其實都還是熟悉的,順着一找,很容易就在樹下看到了一串銀鈴。小小的一根紅線,沾上了泥沙,他略微擦了擦,還沒待再看兩眼,就直接看到了陸兒。

她怎麽又回來了?

陸兒見到他比誰都驚訝,強按下心頭有些雀躍的心,不太自在地扭過來,連招呼都不打,低頭尋着什麽。陸彥心知肚明,卻悄悄把銀鈴藏到了袖中。

她見慣了這樣冷淡的樣子,古冰川一樣的眸子凍得人渾身哆嗦。她是打定主意不要同他講話,等到了樹下,見他不動彈,自己也不高興開口,擰着眉頭看他,他倒是坦然地回視。

真是搞不懂,她是丢了東西回來再找,他又回來幹什麽?還故弄玄虛地使了法術,又怕被別人看出來,不知道裏面究竟是什麽名堂。

人家不讓,她才不會再巴巴地支上去。四下一望,陸彥只見她眸色清亮,而後一縷微煙,霎時化作了一條幾寸長的小蛟龍。繞着樹根盤上去,一圈圈地向下。

這還是他頭回見到她的真身,果真是妖物,越發地膽大妄為,也不怕被人家捉去短了修為!心裏是在告誡自己,離這個小妖遠一些,但是神志回籠的時候,陸兒已經在他的袖中,随着到了幾裏之外。

她簡直要被氣瘋!

那個鎮妖鎖居然有一天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實在是笨死,現在居然被人家不費吹灰之力就給帶走了。早知道就化作幾丈長好了,她就不信這個人好意思扛着自己。現在有些糾結,術法被禁,五感被封,也不知道這是走到哪兒……

“呀!”她在颠簸中,忽然被甩出了袖籠,整個人跌倒在地,原本還算幹淨的紅衣,染上了塵土,看起來頗有些狼狽。碎發沾在唇邊,她看着他滿目怒意,“好好說話不成嗎,怎麽老是這樣對我?”

“是你毫無遮攔。”明明不是一個嚴守道法的人,在她眼前卻總是要裝作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以為懷之會教你這些事情,沒想到還是妖性難改。”

妖、妖、妖!

又是這樣,她拍拍衣袖起身,“要不你就收了我,再不就永遠不要管我,總是這樣找我的錯處,實在讨人厭。”

“我也沒有多喜歡你。”

他明明沒有多大聲音,卻比剛剛那些話語還要傷人,刺得陸兒深深逼出兩行淚。眼眶泛紅,她咬唇抹了抹眼角,不服輸的樣子。甩甩身上的塵土,她起身扭頭就走,又被陸彥從身後拉住,“又要去哪?”

他對着陸兒總是有些不舍,尤其是現在這樣的小妖,明明蠻橫起來天地不怕,但是只要她紅了眼,一切又都好像變成了他的錯處。微皺眉頭,看着她不甚高興,“哭什麽?”

“松手。”她擦擦淚,“就算是妖,也是只女妖,你這樣便算是輕薄我了!”

毫不掩飾的一聲嗤笑,她惱羞交加,甩開他袖子的時候,便聽到鈴聲作響,随之落下來的東西,她連影子都沒看清,就被他一掐訣給消失的無隐無蹤。

兩人俱是忡愣,她的腦子不夠靈光,居然還用鞋子蹭了蹭地面,“什麽東西?”

陸彥自然不會回答,眉色越來越冷,她再擡頭的時候一臉嫌棄。東西她也不想找了,還被人家拉扯着,皺皺鼻子,“我餓了……”

他似乎沒聽清,手倒是松開了。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僵,她眨着大眼,還帶着淚意未消的紅意,幾度思忖,終于化作一句——

“我要去找懷之。”

她的話總是輕易激起他的火氣,陸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但是居然就生生喝住了她:“是不是除了懷之,你誰都不在乎?”

這話從何而來,陸兒莫名其妙。她雖是一只小笨妖,到底還是通一些人情,随口道:“你這是醋了?”那樣冷寒的表情,又讓她覺着自作多情,擰擰手腕,故作大方道:“我同你沒有關系的,你最好不要把我當作你師姐——別瞪我,說的是實在話呀。”

他也覺得自己在她面前顯得太過喜怒無常,皆是前塵往事作祟。逃不開、躲不掉,他知道師姐為何而死,也明白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同樣的軀殼,但是無論如何都是放不下。

“陸彥?”她叫他,他近似頹然地松開手,她居然覺得他看她的眼神有些心虛,“你——”

話沒說完,那個人一言不發就離開,徒留她在原處回不來神。

“你說這人奇不奇怪?”晚間對着桃花,陸兒仍舊忿忿不平,“對我那樣兇,也不知道整日神氣個什麽。”

可惜桃花不會回她的話。

這株花自天宮而來,懷之說過,那是師公賀先生當年還為上仙的時候留下的,自己都得叫上一句“桃花前輩”。無泥可生,就那樣将養在白瓷瓶裏,她每日擱在床頭。

“算了、算了不想了,為了他我還不得氣死。”

她心思大,自問自答也能樂得自在。閉眼,入睡,并不知在屋內烏黑的時分,一縷芳魂慢慢溢出瓷瓶。

桃九回魂的時候深深的一個喘息,險些摔倒,三鬼在一旁卻好像終于舒口氣。媚鬼湊過來點她的腦袋:“小桃九,你怎麽去了那麽長時間,吓死人了。”

“不行了,我真的是老了……”談話間氣喘籲籲,她也覺得到了這個地方,自己就不受控制。人人都懂術法,輕易離魂居然長時間回不來。

細鬼最小,卻也最多智,打量她的時候顯得老氣橫秋:“桃九,你又不聽姚生的話。”

她揉着脖子舒展:“我只是覺得他們太慘。”

知曉內情的人并不多,但是這樣的情況還要他們束手旁觀,三鬼做得到,她做不到。悵然地看着那一扇漆黑的窗,忽然呢喃了一句:“我們來這兒,很久了吧?”

媚鬼掰掰手指:“快三個月了……”

一下被細鬼打斷:“笨,她是問桃花源——嗯,我算算,兩個多時辰。”

心思被揭穿,桃九也不窘迫,默默念一下,哦,還不到半天。

七糖不見她半天,她卻已經見不到他三個月,如何不想念。

姚生說,陸彥和陸陸的恩怨,和寂了妹妹有關,因此只能是她來。可是如今宅靈沒找到,她卻被他們的前緣傷了神。誤人誤己。

“桃九、桃九!”媚鬼的聲音把她帶回來,“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苦笑着抽抽嘴角,她暗嘆,我也想啊。

可是陸兒和陸陸本就是一人。

這件事情,陸彥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回來了

☆、他是一個糊塗的修仙人(3)

陸彥自小就知道,他日後是要娶了陸兒的。

陸兒是孤女,按輩分算起來,陸彥當叫她一聲“師姐”,但他從來只喚她“陸兒”。陸真人當年測字,陸兒乃“妖煞”,命中注定有大劫,不過還沒等他想出法子化解自己徒弟的苦難,就被鳴蛇給奪去了性命。

所以,陸彥此生最恨鳴蛇。

師父不在了,陸彥和陸陸兩個術士,真是窮得玲珑叮當響。這年頭,多的是修道之人,再過妖魔橫行,衛道本是責任,一趟差事下來,真的也就得不了幾個錢。每日勉強果腹,好在還是留着術法可以化符為屋,不至于流落街頭。

陸兒性子冷,總不愛講話,陸彥成日不務正業,閑來逗趣,都被她給打罵回去。他就時常嘟囔,如此不解風情,往後幾十年得怎麽過。

這話小時候說說還成,懷之出現的那日,他頓悟,自己從前想得太美。

陸兒和陸彥師從陸真人,而懷之師從賀真人。兩個老人家從來不和,沒曾想到了徒弟輩兒,更加水火不容。

“你能不能不要一見着懷之,就冷面?”陸兒實在見不得他們的劍拔弩張。

陸彥年紀小,情緒外露:“你能不能一見着懷之,就春|情蕩漾?”

“我幾時春|情蕩漾了!”

“我不娶你了!”

“我幾時答應嫁你了!”

口不擇言,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陸兒連話都不願意同他再說。實在是自作自受。

出事的那日天降微雨,陸兒前一日就不得入眠,眉心處一直隐隐作痛。天色微明,卻聽得門窗驟響的聲音,小心取了佩劍,只看到陸彥匆匆施訣離開的背影。

師門種了同心砂,她要找到他并不難。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找到那處山洞,卻見到另一個自己。

當然,那個有着一模一樣臉的人,自然不會是她。她沒有那樣攝魂奪魄的媚眼,也不會有揮之不去的妖氣。

陸彥中了媚術,此時面對着兩個一樣的陸兒,反應不及。他在睡夢中聽到她的呼喚,迷糊地被帶到了這兒。他來不及想,也沒有心思想,因為這樣柔情似水的陸兒是他招架不住的,也是他無法拒絕的。

陡然現出原形,那一刻他醒了——時隔多年,他們又見到了那條鳴蛇。

這注定是一場浩劫。是陸兒用自己的血做引子啓動風珠,把他送了出去。山石不斷崩塌,冷月幽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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