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卷【南山門:傲嬌的繼承人】 (15)

的光飄移着,終于随着山頂的轟然合起而再溢不進一絲亮色。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無用的術士。

費力地兩指掐訣,往潮濕陰暗的岩壁上投了一團光,入目是血紅一片,蔓延的血漬順着青苔石面流入黑暗蓮池中,染出大片妖豔,黑潭紅霧,極為刺目。

對面那條鳴蛇已經是瘋了,斷翼處鮮血噴湧,剛剛被他們合力斬斷的一首滾落一旁,它卻無暇顧及,只是弓起軀體惱怒地進攻,鳴聲有如鐘磬般刺耳,妄圖突破她的結界。

她也好不到哪裏去,右肩的兩個血洞仍在,周身血跡蜿蜒,妖毒侵體,碎裂的肺腑倒也覺不出疼來,只是意識寸寸模糊。左手裏還虛握着兩顆精元,這便是鳴蛇拼死也要沖破結界的原因。

想來也算是舊相識了。為了那顆蛟龍精元,鳴蛇吞了師父卻依舊不放過他們,好在最後關頭送出了阿彥,徒留自己一人被困在無窮盡的結界之中。得一返二,她笑了,斬斷蛇首的時候,還擊潰打散出鳴蛇的精元來,倒也不算吃虧。

她其實很想和它講,不要白費力氣了,結界有着兩層封印,是破不掉的,它永世進不來,她也一生出不去。

不過畢竟是修行數千年的精元,讓這條三首蛇如何舍得。

遍地俱是碎石,冷意刺穿着她,也曉得自己行将死去,倒是覺出一絲釋懷,可惜的是死前竟是同這鳴蛇一起,當真怆然。不過一個術士,縱是如她般修為短淺,也絕不能這樣死在妖物手裏,實在是太過丢人了。

掌心冰涼,握了握手裏的兩顆精元,擡手靠近唇邊,對上鳴蛇猩紅惡視的目,聲音低不可聞:“想要啊,我不想給你呢……”

鳴蛇見着她的動作全然失控,長尾發怒地掃向岩壁,口中毒液漫出四散燃燒,雙首怨毒地嘶鳴,一波波襲向她的耳廓:“你敢!……”

咽了咽嘴裏的腥甜,她并沒有絲毫猶豫,把發着幽光的物什一氣咽了下去。周遭溫度高得燙人,她的體內也是漲熱洶湧,皓腕垂落,無力地閉眼,每一寸骨骼俱被震碎,轟地一聲巨響,整個頹山都陷入無限的震蕩至中。

陸彥再次從那個噩夢中醒來。已經過去了近百年,他始終不能釋懷。

蓮池醞着血霧炸開,紅雨蒼茫,地縫撕裂,卷入全部的山石和所有的生靈,一切歸于安寧,終究是結束了這一場浩劫,也帶走了陸兒。

他是正神轉世,日後也将是位列仙班。可是他當初沒有保住師父,後來還害了師姐。

難耐地舒了一口氣,他摸向了枕邊,纖細的銀鈴就拿到了手中,輕輕撫摸。

他覺得自己當年修為短淺,才會被鳴蛇迷惑。明明一眼就能識破的詭計,明明陸兒不會那樣的媚态橫生,他怎麽就是看不出來。

可是如今仍舊是看不出來。

他至今還記得重又見到陸兒的那一刻,一颦一笑瞬間将他拉回了那個可怕的夢魇之中。

見不得,但是又躲不開。這只蛇妖比他想象中還要難纏,總是會出現在眼前。更可恨的是,她居然是懷之的內修。

如果是妖物,他自然是會毫不猶豫地殺,只是她怎麽會是懷之的內修!

“你把一只妖化做了陸兒的模樣,那是妖!”

“且不論是不是我的內修,哪怕是一只妖寵,那她也是我的。”懷之面對他的責難,不為所動,“你當她是妖,我當她是寶。”

是的,如今她已經不是他的了。

手鏈還握在手中,他又覺着自己可笑。握了握拳,想要抛開的時候,手頓在了空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收回了手,重新放了回去。

她不是陸兒,陸彥在黑暗中默默告訴自己。

☆、他是一個糊塗的修仙人(4)

陸兒感覺自己被放在火上烤。

記憶忽閃忽現,出現了很多不熟悉的面孔,或老或少。在山林間徘徊,而後回到城中,遠遠火光明滅,忽然就沖着自己飛了過來。

夢中驚醒,周身是汗。睜眼時發現帳外紅光一片,“着火了。”掀開一看,半邊屋子都已經燒到看不見。

慌張起身,抱起身側的桃花就推窗。然後,她發現,被施了術法。

有人要置她于死地。

兩只掐訣:“懷之,懷之!”得不到任何回應。

而此時,雲九站在屋外,沉沉地看着逐漸被火苗吞沒的屋舍。

她恨陸兒,恨她那張讓阿彥忘不掉的臉,恨她明明矯揉造作卻還要在他們面前裝作天真爛漫。既是妖物,便該是恪守本分。天道不收,她來替天道做主。

事後被發現了又如何,不過是一條鳴蛇罷了。

引來風助火勢,卻在施法的途中被石子擊中手肘,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了一個人。

厲鬼在身,桃九的身法極快,奪過雲九的劍便去擊門,毫無反應。屋內媚鬼匆匆而出:“施了法的,她出不來。”

“放她出來!”

罪魁禍首卻在幾步外冷視:“我就是要她死。”

“有我在,絕對不會。”

桃九飛身而上,雲九眼見她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屋檐。

細鬼自去搬救兵,桃九喚了一聲“媚鬼”,磚瓦之中浮現美人。手指抵着陰戒傳聲:“姚生,你快來,我真的應付不及。”口中含着陽戒,吐詞不清,曲指掐訣,逼出了生魂。

陸兒出不來,她有法子進得去。

“守着我的身體。”這句話留給了二鬼,自己一下子闖入屋內。

陸兒此時懷抱桃瓶,沒曾想桃花閃過金光,居然開口同她講話:“快結界抵禦火勢,我已經去搬救兵。”

後知後覺,連忙動作,小小的團在屋角,她問:“你是妖?”

“我不是妖。”桃九言,“我是陸彥當年在天宮無意澆灌的一朵小白花。”

那又為何兜兜轉轉,最後到了她的手中?

“懷之,懷之可要來救我?”

心急如焚,這樣的時刻還是最親近的人會給她安全感。陸兒無心細想當中波折,縮作一團,心頭的喧嚣早就遮住了五感,混沌中也不曾意識到外間喧嚣。

一門之隔,是追鬼而來的陸彥。火光四射的屋舍,躲避不及尚面帶惡意的雲九,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個肆意挑事的小鬼為何而來。

順勢而出的,是二鬼附身的桃九。媚鬼拗出一個妖嬈的身段,指着雲九控訴:“你的好內修,多麽惡毒,想要殺掉你的師姐。”

“她才不是他的師姐!”雲九斥道。

“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人。”厲鬼的眼睛盯着陸彥,“這件事情只有你看不清。”

心間鼓噪,皆是亂七八糟的糊塗賬。是真是假,他都不在乎了,這樣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救她。術法可解,他不管不顧地沖向火中:“陸兒!”

而那個倒在屋角的人,懷中緊緊抱着桃瓶,已無反應。

眉心隐隐脹痛,許多年不曾有過的反應。陸彥擡手狠狠按住,前去抱她,陡然間看到那張沉睡的臉上,眉心一抹特殊的紅。

師門的同心砂。

百年之前,陸兒周身血污,在破碎山石之間對他最後慘然一笑。他永遠都忘不掉。

你究竟是誰。

陸彥離開地毫不留情,甚至都未曾施舍過一個眼神與她。雲九先是自嘲地低笑,而後帶着哭音,滿面是淚地審視自己,究竟是做了怎樣的一個蠢貨。

她的笑聲凄絕,久久不停。桃九處在桃花之中,開着天眼小小看視,一時間也覺得如此頹喪的樣子,那樣可憐。

“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她哭笑不停,衣袖拭淚,“是不是覺着自己是救世恩主?”

四下無人,施法止住火勢的屋舍,一片敗跡。雲九的視線垂在地上,忽如其來的質問卻讓桃九心生不秒。

如今附身桃花,等着媚鬼和厲鬼前來相救,卻發覺,為何不見自己的肉身和三鬼。

果然,雲九踉跄地從地上爬起,然後步步走來。

白色的繡鞋踩住了桃枝,痛得她一聲尖叫,暴露了所在:“做什麽?!”

雲九的聲音說不出的鬼魅,好似從地府飄來:“渡宅仙。”

心頭一震。

“你救得了陸兒,現在看看,能不能救自己罷。”

神志都好像抽離,一切渙散開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瞬間迷惘。而後,就像是第三者的視角,她漂在了半空看着底下發生的一切——

廊柱下側躺着的那個人是自己,雙目緊阖,毫無反應。不過就是一方軀殼。

束袋緊封,裏面不住湧動,三鬼的聲音從中破碎傳來,困在一方天地不得出入。

雲九一襲白衣,手腕反轉,扔在地上的,正是一紅一綠的陰陽戒。彎身而下,撿起那株桃花,置于兩掌之間。

桃九似乎什麽都看不清了,只知道她一瓣瓣地掐下花瓣,耳畔似乎是自己的痛呼,然後雙手一折,細微聲響,桃枝整根斷裂。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聽到了那聲:

“七糖。”

古宅博物館內,姚清朗攔住了要獨自前往的孟寂了:“我和你一起。”

她看着他嚴肅的臉,驚訝道:“你怎麽會……”

無論是鬼差,或是伏魔判官,亦或者是現在的館主身份,他該是置身事外。

他卻說:“桃九的師傅,當年就是這樣斷了消息。十二年過去了,我再也不曾見過她。”

含義是怎樣,大家都懂。

“我也要去。”從沙發中站起來的,是一直久久不言的七糖。

他找來的時候怒意沖天,聽到事情之後卻異常沉默。一樣的黑衣黑褲,他的皮膚毫無血色,病态的慘白。只有一雙眼,帶着低低的狠意:“我要去找桃九。”

“你怎麽去?”姚清朗根本無心應付他的頭腦發熱,“你不知道你是什麽人?”

“你會有辦法讓我去的。”七糖不為所動。

兩個男人靜靜地對峙,氣氛劍拔弩張,孟寂了沉默地拉住姚清朗:“帶他一起。”

桃九失蹤在兩天前。

在那裏,就是三十六個月,也就是三年。

七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在他得知桃九已經近三年沒有過任何消息的時候,頭腦就空了。

桃九說,他們之間就是膚淺的感情,始于最原始的好奇心和孤寂感。伶仃的兩個人,總會愛上互相陪伴的感覺,那樣的滿足和快樂,絕對不是親情,但是她也不認為是愛情。

每一天、每一年,過了許久,他們都以為,也許以後一直就這樣了。

而現在,她先一步離開。

他這裏是一天多,她那裏是三年。

有很多想法,但是都不敢細想。

他知道,是生是死,他都得去那裏。

等我,桃九。

——上部完。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上部正式完結,下部《十八線女主·此岸》明年開始。埋好的伏筆:桃九的身份、七糖的身份、寂了的前世、陸兒和阿彥,都會一一道明。

短篇故事集,文案上我就寫過“此文無尊嚴,随時會完結”,最後還是沒忍心,保持了故事的完整。下部開始仍是陸兒和阿彥篇,卻是前生,到時候再見。

也許會在這個裏面繼續寫,所以收藏一下也沒事的。還有大明湖畔的《此生得遇傾城色》,不曾忘記,我還是會去寫完。

感謝長期陪伴。

新文《拂曉》下周開,快去收藏。

我在那裏與你們重逢。

——2017年9月23日 桃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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