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異物出動
謝流離走出苕華臺時,街上已沒了行人。城內已經宵禁了,在六螺城,也沒有幾個膽大的敢出來走動。
她将頭發擰成個骨朵,插一根木簪子,沿着街道找客棧,剛走過一條街沒有,再走一條,前面有家賭館門前站着一個中年瘦銷,眼圈深黑的男人。
男人在謝流離的身前走着,手上捧着一袋錢,口裏吹哨,路過謝流離時異樣地眼光望了她一眼,看她一身血和泥,背後照袋裏還露出個劍柄,知道是幹神鬼行當的,于是湊過來道,“小道長今日收成如何?”
她是個外門弟子,學成了出師,不算正宗道士。今日本來是換了一件雪白帶花紋的圓領缺袴男裝,頭頂戴了玉羅帶子的逍遙巾,英姿飒爽,原本指望着別人看到她喚一聲“這位公子”,初來乍到顯得體面。結果被那太子車馬弄得狼狽,玉羅帶子也被車輪子卷走了。
“還行,還行……不如您的收成好。夜路上鬼怪不少,您可要千萬當心。”
謝流離盯着他瞧了一會兒。
賭徒贏了錢,別人說什麽都是個樂,“鄙人身邊有小道長,哪個鬼敢過來?小道長,亂葬崗就在城西,那裏孤魂野鬼多,保準你一個晚上都抓不完。”
謝流離一笑,“說的什麽話,我收鬼是掙錢,沒錢我收他們幹什麽?倒是有位京城的主顧給了不少報酬,讓查查這六螺城的‘異物’。”
賭徒這下來了勁,“這您還真找對人了。六螺城最怕的還真不是鬼,異物那玩意,我就碰到過。”
“不是說……以往碰上他們的人,都死了?”
“話是如此,但那也是訛傳。我是真看見過那種東西。”
“你是說,見過它們白天被暴曬成鱗屑的模樣吧。”
謝流離看過近幾年的六螺城志,上面說,過去幾年當中六螺城時有爬進來的“異物”,有的“異物”找尋不到躲藏之處,白天就橫在街上,那詭豔的屍首暴露日下漸漸龜裂,最後會碎成一片一片鱗屑一樣的東西,堆滿地面。
這種東西不小心被人吃進去,便會讓活人的身上也龜裂發白,且還會傳染。她在來之前已經聽說過,六螺城有門戶妻妾或者勾欄女子争風吃醋,給旁人吃這種東西,結果旁人渾身上下變成龜殼一般。
“那當然不是了,白天那玩意都碎成了渣,誰都能看見,我看見有什麽稀罕?
兩人正好走到一個池塘邊上。賭徒極興奮,瞪大着雙眼指着這池塘道,“我看見的就是在晚上,那日我剛從賭館出來,就在這片泥窪地。有個人在我前邊背着站,沒頭發,後腦勺锃亮,身上也沒穿衣裳,白白的跟瓷器似的,我就覺得不大對勁。使勁一看,那人背上還長了兩個奶/頭,我就納悶啊,往下一看腳朝前,我這腦門一涼,才知道它頭是反的,那身子正對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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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叫,就只顧往回跑,跑回賭館裏把所有的錢都賭上了,只敢贏不敢輸,因為我要是輸光了被趕出來,可不就喂了那白白的東西了?”
“第二天早上我看見它被曬成鱗,也就不怕了。我猜是不是我看見它的時候,它就已經死在那兒了?”
“我聽說啊,這種東西是靠人的殘魂才能動,魂丢了就死了。但是他要是魂沒死,湊近你的時候伸出手指,就能掐死你……”
突然間謝流離身後伸出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只手冰冷刺骨,堅硬卻光滑,果然如傳說當中瓷器一般。
謝流離的劍從袋中劍鞘跳出,随後劍身在它的胳膊上切了下去。
掐着她的手指還不放松,但卸掉了胳膊,它就已失去了協調。謝流離把胳膊從喉嚨上掰下來,好似瓷器掉落的聲音,硬邦邦地發出咣當一聲。
此時那中年賭徒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轉身往池塘跳下,謝流離捏着一符在他天靈蓋蓋下去。
“你還想跑?給我乖乖站住。”
賭徒定立當地,驚恐地望着自己頭頂的一張符紙。
随後謝流離又道,“現在沒空管你,你先看一會兒吧。”
劍歸入謝流離的手中,她閉上眼睛轉回身去,對着那身後的“異物”咔咔幾下,斷了它的全部四肢。
掉落地上的四肢像被召喚一樣震顫不已,向它的身上回挪。
謝流離一腳踩碎一個,道,“乖,都給我在地上多呆一會兒!”
無數個碎片很快形成原來的模樣,繼續向身體貼近。謝流離仍然閉着眼在它的面上及胸腹迅速一摸,摸到一物後伸出右手,手指彈出鐵刺挖了進去。
在身體各部聚攏之前,她從它的體內揪出了一個屍肝。屍肝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散發着濃重的屍腐臭味,在她的手裏仍然微微地發出一絲熱量。
謝流離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記得書上說,這種“異物”的眼睛是最致命之處,與它對視會瞬間失卻渾身的力氣,認之擺布,進而它就會将人變成它手下的一具屍體。為免萬一,她只好閉着眼睛對付它。
但它也不是沒有弱點。這種東西因殘魄而動,殘魄依附在某個器官之上,這器官便好似活了一般動作,牽動全身。因此只要拔出那個溫熱的器官,就能将它瓦解。這個時候就可以睜眼看了。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清楚傳說當中的“異物”,這玩意的外殼就好似燒了臘一般,變成了所謂的瓷器幹屍。眉眼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畫着遠山眉黛與杏紅塞,唇上的胭脂紅得如血一般。
但是腦袋不僅長反了,而且和身體也是胡亂拼湊。這人的腦袋以下是個健碩的男人身體,與這腦袋搭起來,着實奇怪得很。
謝流離看完了“異物”,又回來看地上被她的符困住的賭徒,“小鬼兒,知道怕了嗎?”
謝流離一早就看出他是只鬼。
這鬼看來是專門守在夜裏熱鬧的賭館前面勾人的。今夜恰巧謝流離經過此處,他以為這麽一個白嫩小道,路過時根本也沒有将他看出來,應是沒什麽道行,因此膽敢不動聲色地将她引來池塘。
他将活人引到池塘邊上,獻祭給這個池塘裏沉睡的兇手。今晚兇手已經出動了。
賭徒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能有人活下來的……當我看清他的身體時,他的頭轉了過來,我一仰頭,他的眼睛閃出一種極可怕的光,我身子便軟了下去。他的力氣很大,我是活活地被他捏死的……”
他的眼神先是驚恐,後又突然變得兇惡,“我死了,都是因為那幫家夥出千,将我的錢全都撈了去!我錢賠光了,他們便将我趕出來,若是沒有被趕出來,我就不會死……所以我要在他們門口,把他們帶過去被‘異物’撕爛,讓他們都來陪我!今天是等得久了,正好看到了你,我忍耐不了心裏的恨,我要殺人……”
謝流離聽了太多小鬼的怨憤故事,聽得已經麻木了。她擺擺手,繼續問,“你的屍體去哪了?”
賭徒道,“被官府的拖去了亂葬崗。”
“城西那個?”
賭徒哀哀地回答,“妻兒因我賭錢陪光了家業,已經跑了,現如今連個給我收屍的人都沒有,我還能去哪呢?”
“你當然是被抓去做成‘異物’了。”
賭徒愣愣地望向她。
謝流離一邊說,一邊将熱肝裝進照袋裏,再綁好劍,重新背在背上。
賭徒焦急地說,“小道長先別走,你行行好,将我收了去罷,将我在法器裏淨化淨化,然後便能轉去投胎,小道長……”
“這麽快就不想害人啦?”謝流離走回來,“你沒給我錢,我可不打算收了你。在你身上我已經浪費了一張符紙。這年頭,紙墨很貴啊……”
她聳一聳肩,“你就在這裏天荒地老地站着吧。”說罷她轉過身去,一邊繼續去找留宿的客棧,一邊思忖着明日就要去亂葬崗裏瞧一瞧,看是什麽人會将屍體帶走,又準備把屍體帶去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而言半夜更新,建議大家早上再看。我這個更新的點兒定的真的不是一般晚,千萬別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