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二和魚

半日前謝流離去了亂葬崗,将孤魂野鬼全都用符喊了出來,結果卻是傻了眼。這裏的鬼魂盡皆癡癡呆呆,只能重複說些簡單的話,都是殘肢髒器裏飄出來的無主殘魄。

謝流離想起師父曾說過,“魂魄缺得多了,意識便不能串聯。人因意識而為人,鬼因意識而為鬼。” 鬼魂沒了意識,那就無從下手了。

和昨夜屍肝裏的殘魂情形一致,謝流離毫無所獲 ,只能先回客棧去。昨夜晾的白缺袴衫子都幹了,她換上身坐在客棧裏吃一盤海帶,吃着吃着突然靈光一閃,将店裏的蔣大又叫了來。

蔣大一看見她,便捂着眼睛躲躲閃閃,謝流離邁步出去,狡黠地哼哼着将他堵到廚房門口的小牆角。

蔣大嗚咽着蹲在地上,“小的真的不敢了,要是再偷看您洗澡更衣,小的就不得好死,下十八層地獄!”

謝流離撩一撩額發,半蹲着盯着他問,“咱們客棧來往人多,你近來有沒有聽說什麽奇怪的事情?”

蔣大捂着眼睛,“什麽奇怪的事情?”

“就比如……‘異物’是怎麽來的?海上的傳說之類?”

蔣大思了思,慢慢地将捂眼的手拿開,喉嚨裏咽了一口唾沫,“我說了,小道長就放過我了?”

謝流離道,“你說得有用,我還會倒貼給你。”

蔣大眼睛瞪圓,“倒貼……給我做娘子?”

謝流離拍他腦門,“是倒貼錢給你!腦子裏真是淫/棍。”

蔣大又遭受一打,腦袋一陣疼,想了想說,“就還是那些‘異物’跑進來被曬成鱗屑,這您肯定也知道了罷?”

一股子魚腥味從廚房後頭傳出來,謝流離探頭看,有個不足五尺的小男孩,抱着魚簍子從他們身旁走過去,進了廚房。

突然間廚房裏一聲咣當,還有廚工破口大罵的聲音。謝流離便拉着蔣大走近了瞧,只見那五大三粗的廚工将小男孩踢在地上,恨不能再上來踹兩腳時,被蔣大抱住了問,“這怎麽回事,別在店裏鬧啊。”

廚工将案板上一條剛破了肚的魚掰開膛,裏面肺泡上赫赫然躺着幾片和“異物”身上相同的鱗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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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大登時也怒目看向那孩子。

謝流離亦覺得奇怪,“魚腹裏有鱗屑……海上‘異物’掉下來的?”

蔣大解釋道,“這是黃獸島跟前的舊漁場裏的魚。自從屍鬧之後,咱們漁民都知道要去深海裏捕魚,因為‘異物’走不了那麽深的海,魚才是幹淨的。原先近海的漁場在黃獸島,六年前屍鬧一發,因為島上的漁民八/九成都成了死人,是各處受屍鬧最嚴重的,有人傳說活屍就是從黃獸島上最先出來,然後才蔓延至了別處。這唐家一直給我們送魚,還從沒出過差錯,這回的魚……像近海的……”

那廚工勃然大怒,“什麽叫‘像近海的’,你是沒做過廚子,你若像我一般做了十幾年,會看不出這就是黃獸島漁場裏的魚麽?這裏頭的東西你方才也看見了,我瞧這姓唐的一家沒安好心,若不然就是貪近,拿這種魚來诓騙我們;再不然,就是和咱們店有仇,要将食客弄殘弄死,好讓咱們跟着遭殃!”

那唐氏小子也不哭也不委屈,此時聽得別人戳穿,反而拔腿就往外跑。謝流離将他一把撈了回來,讓蔣大等人不要跟着,她拉着這唐氏小子去到後院石頭凳子上坐着談心去了。

謝流離又把她那唬人的麟趾金拿在手裏掂了掂,這塊金幾乎成了她吸引別人注意的法寶,每每見人都要先拿這個在人家眼前晃蕩晃蕩,對方也都識相,盯着金子精神就集中了。

等他集中了精神,她于是問,“你在家中,排行老幾?”

唐氏小子道:“老二。”

“多大了?”

“十二。”

謝流離知道這也是個苦孩子,好言相勸:“唐二,你也看見了,那東西吃下肚子去,渾身都變成龜殼一樣的東西,若是你,你受得了麽?”

唐氏小子捏着衣裳,眉頭低得看不見,嘴巴也咬得很緊,說,“我爹和大哥前幾日出去風浪大,就沒回來。家裏就剩下我和我娘兩個人,她病得下不了地,家裏也沒飯吃了。”

謝流離道,“你若是願意接了你爹和你大哥的行當,就應該守這行的規矩,早上早些出門去遠海。不過你家裏這種情形,你娘怕是不讓你去打魚了吧?”

唐二眉頭擰得很緊,“娘不讓,可我還要掙來錢治她的病,我若是早上走她定會知道,所以昨天下午我才偷偷地出去,我也知道若是劃遠了晚上根本回不來,萬一碰上‘異物’,我死了不要緊,娘就沒人管了……所以我只能去皇獸島的舊漁場。”

謝流離捏一捏他的耳朵,說,“聽着是慘些,但是那些将要吃下鱗屑的人,是不是比你、比你娘更慘?今日是幸虧旁人看穿了,那是救了你,若是沒看穿,你釀成的禍事,就夠你上刑場了。”

說到刑場的時候,唐二吓得睜大了眼睛。謝流離嘴角一咧,“別怕,你這回也幫了我的忙,将功折罪,我學過醫術,去給你娘看看病吧。”

唐二轉驚為喜,跳了起來,拉着她便往家去了。

謝流離給他的病娘診了病,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病,就是邪風侵體。窮人家住不起好房子,也沒請過道士看宅,這宅太陰,房前還有古樹,因此謝流離便去将那樹砍了,囑咐唐二,“這樹看樣子也将近百年,又擋着窗戶怎麽能行,你就把這木頭钜成窗,倒了南片牆,糊上紙裝上去,通透亮光,你娘很快就好了。

謝流離還給他家裏貼了幾個防止邪氣入侵的符咒,床上床下也置了桃木符,又開了一副藥方,囑咐了唐二幾句。最後忍着痛從照袋裏拿了些錢出來,道,“我估算了下,你今天幫我這個忙,這點錢還是值的。但多了我也沒有,你也說了,錢還是要自己掙的。”

說着她又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唐二的脊梁骨,唐二倒是個堅強的孩子,她捏得極疼,他卻一聲都沒吭。

謝流離摸着滿意,從照袋又拿出一個信箋寫了幾行字,封好了給他,道,“六螺城裏有族學,雖然招的官家士族的子弟多,但是我瞧你也有些天資的。你拿我這封推薦信,我保準他們會收你。每個學生每個月都有學資發,比你打漁掙錢多。”

唐二點了點頭,看她站起來要走了,突然拉住她的手,晶亮的眼睛裏似有液體打轉。

“嬸嬸還會來看我嗎?”

嬸嬸?!人家才十九!謝流離心頭一緊,哀嘆一聲,當場就想把推薦信拿回來,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一想到本來沒頭緒的“異物”探查,現在多了黃獸島這個線索,別提多高興,說着就将他手扯下來,“你記住了,你要是再做害人的事,即便是無心的,我下次也會像砍那棵樹一樣把你咔咔了。”

比劃了兩下,唐二果然害怕了。謝流離心滿意足地向城外碼頭走去。

其實她能咔咔誰呢。上次見到太子的時候,還說如果太子做了什麽事情,她要替天行道,其實道門的人都有道門管束,如果在俗世裏面做什麽犯了人的事,她師父和管事的便會天涯海角地追殺她。一想到這一點,她寒毛都豎起來了。

高高興興地到了城外碼頭,眼見前面一個穿着黑瀾袍的人有些面熟,雖然想不起來,但還是覺得這一身黑色嘛……挺紮眼的。

及至坐上了小船開出去沒多久,後面巨大的官船趕超了過去,大船船槳濺起的水花,埋了她的小木船半船的水。眼見甲板上正站着那身着黑瀾袍、眉清目秀的男子,此時恰好地将目光向她投來。

謝流離便大聲吼道,“嘿!不長眼的!還有沒有王法啦!”

船家趕緊拽着她說,“客官別喊啊,人家那是官船,官還不是王法嗎?”

謝流離剛曬幹的衣裳又濕了,頭發也成了濕漉漉的水藻,氣真是不打一處來。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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