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膺箓受圖

“怕什麽?這家夥現在連眼睛都睜不開,牙也沒有,能做什麽兇惡給你看?”

謝流離一把抓住寧昱的手腕,眉眼微彎,眼神晶亮,“摸啊。”

寧昱伸手摸在奶黃獸一丁點兒大的身上,這小東西眼見是剛從母體出來,身上如一只小雀兒,尚還柔軟得很。想來今日遇上這頭走低落單的黃獸,應就是剛剛将這小家夥生在那坑裏,這才聽聞到人聲,以為是要傷害它孩子。

也不知怎的,寧昱忽地想起自己的娘親。正是因為生下自己而過世的母親,讓他對眼下這個小生物更多了一份同病相憐。

“跟我姓,姓謝吧,”謝流離随口一句,伸手撓一撓它,這小家夥便将肚皮露了出來,似是讨要撫摸。

寧昱耳根一紅,沒問便得了姑娘家姓。

謝流離玩弄了一會兒,心思道,“等上了岸,我得給我家謝九去弄點羊奶來喝。這小家夥定餓壞了。”

“怎麽就排第九了?”

“我給自己定了個數,至多這一輩子就養九只寵,它先占個最末。是不是啊小九兒?”謝流離将這小黃獸的肚皮摸了個遍,口裏越是寵溺,發的話就越嗲,當真是愛這小玩意兒自己也控制不住。

寧昱低了頭,想到自己在宮中拜見太妃時,便時常被太妃喚作小九兒,這一刻聽得臉上通紅,一句話也接不上來了。

“摸摸我家小九兒,小九兒最乖咯。”

寧昱正覺渾身上下的熱氣無處發散,此時聽到外邊傳來靳羊的聲音,“太子殿下呢?太子人去哪兒了?”

兵士醉酒指路,“太子愛馬,籠子裏頭呢。”

謝流離一聽這聲,趕忙地躲到馬屁股後頭,拿草甸壘起來在前面遮擋自己。等那靳羊開了籠子,一邊拍着大腿一遍嘆說,“哎喲太子,這裏面味兒多大啊,您真是酒醉了,若困累了咱們便去上面睡,這可真是……臭死了……咦,秋千?!”

靳羊一看見他抱着秋千,态度立刻大不一樣,也伸手摸得秋千一直咕嚕,眼裏淚都快出來了。

“它……它是自己飛回來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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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昱點點頭。

“果然是第一珍禽。您給我抱抱!”

寧昱:“……”

秋千:“……”

寧昱望一眼草垛,咳咳兩聲說,“好了,那就上去吧。這裏我已經喂過了,不要讓人再來。”說罷走了出去。既然她不想被旁人知道,那麽他絕對也不是惹人讨厭的人。

謝流離心上微微一暖,這太子也挺會照拂人的。

靳羊抱着秋千,跟着太子一起走上去了。半個時辰左右便到了岸,天還大亮着,黃昏的紅雲漸漸罩在海上,正是美好光景。諸人下了船,兩輛馬車已經在碼頭前面停着,車夫烘奴正坐在金辂車上,拿着個馬鞭子百無聊賴地抽打地面。

寧昱心系馬籠,船停下來後便奔去艙底查看,卻見裏面已經無人了。

她已經走了?

當下雖有些失落,但也慶幸。只是不知她會去哪呢?還有那只謝九……

等走上碼頭後,他問詢寧升一句,“七哥,城中哪裏有有奶水的母羊?”

寧升笑一聲,“問這個做什麽?城中養羊的不少,剛産崽的應當也不少。怎麽,你是喜歡羊奶呢,還是喜歡小羊崽子?我給你弄幾只來玩玩吧。”

寧昱也沒有拒絕,或許是太陽光還有些刺眼,便徑直先上了金辂車去。

馬車剛駛出去時,車前馬忽地一驚停住,發出嘶叫聲。靳羊掀開簾子問“烘奴,這是又怎麽了?”

“女鬼……女鬼給我做鬼臉……”

寧昱在裏面聽聞,便知道說的是謝流離了。她在外面做鬼臉?寧昱往外面瞅了一眼,見她人早已經不見了。思着烘奴撞人的事,他便冷笑說,“鬼自然是做鬼臉,你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呢?”

靳羊咽了一口唾沫,催促烘奴道,“快走啊,城門又要落了!”随後趕緊地放下簾子,不讓太子再去看烘奴的表情。

兩輛馬車越來越靠近苕華臺,在城裏駛了半個時辰,此時太陽已經落下,天中泛着黯淡的白。忽地馬車前簾子的縫隙當中透過大熾的亮光來,靳羊自言自語道,“這怎麽跟午間剛出來似的,亮的我眼睛疼。”

寧昱此時已略有些昏昏沉沉,瞥一眼簾縫,說,“倒像是父皇的三足烏。”

靳羊腦袋一震,“聖上來信了?”

說着便掀開簾子。此時烘奴已經停在苕華臺前,而旁邊寧升的馬車也已經停在跟前了。寧升與魏瑤、公孫子剛好地一齊走下來,仰頭朝苕華臺的臺頂琉璃瓦上看去。

入夜白光大熾,正如聖者光輝。靳羊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到那至高塔臺上的一廓日冕之中,火熾為羽、金曜為身,向天長鳴一聲,有如鐘鼓。

寧昱下馬,與寧升等人前往接見。苕華臺內早就為聖上信使所備下的扶桑樹,近年來多有積灰塵,此時終于等來主人了。

扶桑樹前,一衆臣子在身後行大跪拜禮,寧昱從三足烏腳下解下一封信來,看完後,忽然,“呵”了一聲,傳給寧升。

寧升看完,也“呵呵”了兩聲。公孫子與靳羊看得一臉迷惑,寧昱卻已經向寧升告辭說,“七哥,我是真累了,有什麽話,咱們明天再說吧。”

寧升道,“那皇伯父這封信……我先拿去再看看。”

寧昱擺擺手,“你看吧,這跟我也沒什麽大關系。”

“如何能跟你沒關系?咱們的婚事,皇伯父最是操心。”

婚事?靳羊有點沒回過神,看寧昱一副很不屑的樣子,就先沒問詢,等到回了別枝館,扶着他老人家斜倚靠在榻上,他才問說,“信裏到底說什麽了?您怎麽諱莫如深的?”

寧昱枕着自己手肘,說,“謝家今日裏得了三位宗女的姻簽,昭告了天下。父皇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久,就盼着我與諸兄将謝女娶回來,便是鞏固國祚了。”

靳羊問說,“是五姓之首,博陵謝氏?”

“還有哪個謝氏,連出一個宗女的姻簽,都能讓父皇這麽焦灼?”寧昱話才說完,卻忽然嘴邊一滞,口中自言自語道,“讨債鬼也姓謝……”

天下大約不會有這麽巧的事。寧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睡去了。

另一邊廂,寧升正展了信,和公孫子一起分析。

公孫子道,“皇上這信的意思是,皇族之內,必娶二謝,要求您們這些兄弟們想方設法地去讨好謝家。”

寧升苦笑一聲,“聖上這可真是用心良苦了。知道他指派也沒用,雖然寧謝曾有姻親的淵盟,但主動權一向都在謝家,只有謝家相中我們這些兄弟們中的誰,誰才配作謝家的夫婿,否則就只能迎娶五姓之中的其他家族之女了。這樣一來,在氣勢上就輸了一籌,便等于是不被謝家看好,那些在暗處觀望的人,自然便知道圍攏在誰的周圍。我看今日裏是聖上的信,明日就是父親的信,估摸着父親也會要我争一個謝女來做門楣。”

公孫子自然不會有他感觸這麽深,只專注于三枚姻簽的文字。

“這三位宗女的姻簽,只寫了個年紀,卻沒說具體是誰。這第一張簽,寫的是‘代價而沽’,年十三;第二張簽,寫的是‘鳳凰在笯’,年十六;第三張簽,寫的是‘膺箓受圖’,年十九。王的屬意是哪一個?”

念完之後,他仰起頭,看見寧升正以虎口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寧升咀嚼那四個字,“膺箓受圖。”

公孫子搖搖頭,“這個沒用,我正好與林樾先生相熟,知道他家裏的情況。謝氏長女已入玄門,這膺箓受圖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寧升笑一笑,“娶閨秀容易,娶神仙難啊。”

公孫子,“我瞧您這麽說,是不想和皇子們争那另外兩位吧?可人家既入了玄門,婚事也就不由俗家做主了。您等于是……退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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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流離背着越發變沉的照袋回了客棧,此時正是晚飯時分,客棧裏的飯堂熱鬧非常。她點了些素食來吃,旁邊那一桌坐了六七人,吵鬧得很。

她是累了,手撕了一只黃獸,即便旁桌吵鬧,她也邁不開腿換桌。

蔣大看見她又想溜,踟蹰了一陣還是過來了,等她點完了菜,說,“您早上不是問我咱有什麽奇怪的事情麽,奇怪的雖然沒有,但今天确實聽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謝流離以為會有什麽線索,于是問,“什麽大事?”

蔣大道,“就旁桌,從外地來的,說是今日裏內陸都貼了告示,只是還沒貼到咱們這兒來,說是……博陵謝家昭告了三名女子的姻簽。”

“什麽?!”謝流離蹭地站起來,筷子空往桌面上一拍,心道老頭兒又要往外賣女兒了,又把姻簽貼得到處都是,跟外面抓犯人似的,最好能再附上一個懸賞金額!

旁桌的一聽有人對謝氏姻簽感興趣,扭過頭來說,“我摘了一張告示,給你們看看?”

謝流離自然趕忙說,“快拿來我看看。”

那人卻先不拿,只口頭兒說,“小道長這紅塵不盡啊,還關心我們地面上的事,莫不是自己也想嫁人了?”

衆人呵呵哈哈一陣笑,連一向怕她的蔣大都沒繃住。

看謝流離臉紅一陣,白一陣,那人才将揉皺了的告示從衣裳裏拿出來。手上的油抹了一紙,看來是等吃完飯,還留着這張告示擦嘴的。

“你看上面寫的,年十三,待價而沽。”

“大哥,這啥意思啊?”同桌的人好奇問。

“就是誰給的錢多女兒嫁給誰呗。”

謝流離一邊聽着,一邊又将那筷子捏起來,只怕不多時便要折斷了。這說的是她堂妹,才十三歲就讓老頭兒惦記着往外送了,老頭兒是想用這四個字,告訴各家,想娶她只看家世體不體面,聘禮豐不豐厚。

“年十六,鳳凰在笯。這是說鳳凰被關在籠子裏頭。說的是未來皇後等着出閣吧。”

“喲喲,未來皇後啊,這可不就要嫁給太子的麽?長什麽模樣?”

謝流離将那紙搶過來,白一眼,“長什麽模樣也是你們能知道的?吃你們的飯吧!”

這說的是她二妹,前兩個月才過了十六。鳳凰,只有皇後才是鳳凰,太子妃……這群人的想象力也就到這兒了。老頭兒是憋着壞,準備将二妹拱上後位呢。不過皇帝年邁了,太子現今也不穩當,焸王在朝中勢力已經做大,誰當皇帝還不一定呢。老頭兒恐怕是想利用二妹攪動攪動現在的局勢,看誰想買只鳳凰放在自己家籠子裏。

那方才被她搶了告示的男子說,“你以為搶了我就不知道了?我都背下來了。最後一個,年十九,膺箓受圖。”

蔣大插嘴道,“膺箓受圖,這話不是說道士的?收了道家箓,就是玄境上面的人兒,不歸皇上管了。”

那男子道,“可不是麽,十九歲,當道士了,不讓人娶了。放着好好的黃花兒大閨女不給用,還生出來幹什麽?”

這粗人話着實難聽,但謝流離倒是難得嘴角一笑,又施施然地坐了下來。這老頭兒對她還行啊,知道她入了玄門,便也不打算将她嫁出去。她舒心了些,待吃完了東西,便上樓準備去給京城那主顧發信,報告今日的調查收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膺箓受圖還有另外一個意思,是後面會用到的梗。慢慢來講,求收藏!另外,求作者收藏……作者收藏好久都不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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