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中轶事
謝流離在島上時,便将那半成品殘屍的膿液用竹筒導了些,這會兒那京城主顧的小黑雀在她房間裏等着,此時便就正好給他送去。這小黑雀也是那主顧帶來的,速度比一般信使還要快,但在有記錄的各家信使裏,也沒有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黑雀的,擺明了是隐藏自家的身份。
白天看到有人竟然因為碰了屍體裏的這種膿液而肢體龜裂的,謝流離也着實吓了一跳。這在六螺城志上可沒有寫,那之前這撰寫城志的人,是真的沒有發現,還是故意遺漏呢?如果是故意遺漏,那便有什麽險惡的用心在裏頭了。
這種膿液灌入“異物”之中,貫通死屍的經脈,那還活着的半點殘魄便能将指令傳導給周身各個部位,宛如再生。
謝流離只慶幸那晚上拔出“異物”的屍肝時,沒覺察到多少膿液沾在手上,且後來又洗了澡,到了白天自然也沒留下任何殘漬。若是沒有洗澡,那手指頭和血液當中,便可能滲進去這種東西了。
那小黑雀眼神靈動,盯着她炯炯有神,多數時候,不管她在幹什麽,小黑雀都盯緊了她,就好像她是犯人似的。
謝流離将竹筒和信用油紙抱住,系在它腿上道,“你老看着我幹什麽,嫌我收了你主人那麽十幾箱子的錢?不過話說回來,你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麽會知道我徒弟的事?怎麽就能斷定,我一定會接下這樁生意,又怎麽能斷定,我徒弟的殘魄一定在這裏呢?”
她的徒弟葉炎,曾是她兄長族學裏的門生。她十二歲的時候便立志要收一個徒弟,恰恰好地在她兄長的族學裏相中了葉炎。後來她成功地将葉炎拐帶跑了,揚言要在帝京建一個自己的學館,教授別人玄學鬼道。
那時候一分錢也沒有,是葉炎幫她砍樹和泥,在帝京城郊裏蓋了一個小小的學館。誰知到後來還是一個學生都招不到,只有葉炎學她的手藝,因此啊,葉炎可說是她唯一的知己。
三年前,葉炎死在了學館門前的水溝裏,屍體泡得辨認不清,身上卻帶着她發給他的師門黑鈴铛。于是謝流離将他埋在學館門前,後來也再沒收學生,更沒收徒弟。
葉炎比她還大上兩歲,他十四歲時,她才剛好十二歲。初時,葉言還将她叫做“師父”,到後來,他便叫她“丫頭師父”,再後來到了他死前,便只叫做“丫頭”了。為了這個稱呼,她沒少與他幹仗。他要是活到如今,也有二十一了。謝流離心裏想,或許這樣也好,她的徒弟謝言永遠都是少年郎,而她的年歲到了如今,也終于算是大過他了。
謝流離腦海裏總停留在葉炎死前那個落雨的下午,那個系着逍遙巾的少年倚靠在房檐下,落下來的雨簾将他與她隔開,她沒看到他說話時的表情。他說,“丫頭,咱們學館房頂漏了,等明天雨停了,我弄點泥上去補 。”
可是直到現在,學館下雨的時候還在漏水。想到此眼眶一熱,謝流離深吸一口氣。
系好之後,謝流離将它抓起來,“你記得跟你主人說,這裏面可是劇毒,別當成松醑春給喝進肚裏去。”
小黑雀面無表情地飛走了。謝流離呵呵兩聲,也是,一只鳥能有什麽表情呢。
等這監視她的信使走了之後,她才将小黃獸謝九從照袋裏抱出來,塞進衣襟裏,走下樓去。
此時飯堂人已經散去了,蔣大正趴在門上聽什麽聲音,一看見她走下來,就瞪大了眼睛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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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見鬼了?”
“還真被小道長給說中了!”蔣大聲音怕到了極點,半蹲着身子堵着門,“院院院外有人在撞門!”
謝流離叉腰一笑,“你讓它算算術,算得出來不就不是鬼了?”
蔣大急的額頭冒汗,“我讓它算了,它不答啊。”
謝流離在門上聽了一會兒,說,“你這院裏院外兩扇門,結實得很,它撞一晚上也撞不開的。”說罷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張黃符紙,還有她師父的開山筆,寫了一個雲篆貼在堂內的頂門上,說,“這下你放心了吧?”
蔣大擦一把汗,這鬼也沒趕走,只能說是進不來。什麽時候這鬼跑了,他才能說放心。
“有沒有羊奶,給我來點。”謝流離趕忙地給小九兒讨奶喝。
蔣大說, “咱客棧裏也沒用羊奶做過餐食,圈裏那頭公的,是要留着明日裏殺的。”
謝流離嘆了口氣,“那怎麽辦,沒有奶水,我的小九兒可就慘了。”
“什麽小九兒?”
謝流離将奶黃獸拿出來,蔣大沒見過黃獸,還看着這不到巴掌大的東西挺可愛的,接過來自己還摸了半天,想了想後說,“雖然沒羊奶,但我們阿白剛産了崽兒,狗奶也是一樣喝嘛。”
謝流離使勁點了點頭,兩個人一合計,便遣到堂後的小花園去找阿白了。路上一邊走,蔣大一邊說,“原先我們看阿白看得緊,誰知道哪天白天他溜出去,就被前頭巷尾金店的黑狗給幹了,真是你說,氣不氣人!”
謝流離聽到不幹淨的字,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但仍然笑道,“那阿白豈不是生了不少黑崽兒?”
“可不是?我們這個地方,黑狗不吉利。他們金店養黑狗,純粹是因那黑狗極兇,能防賊。若不然我能知道這生的是誰家的麽。”
走到阿白的窩前面,蔣大用火折子點了個燭臺照過去,只見阿白果然渾身上下白溜溜的,裏面一窩小狗崽兒躺在它懷裏,此時正乖得很。
謝九早就聞到了奶漬的味道,此時兩個小小的胳膊便撲騰了起來,便要向母狗阿白撲過去。謝流離将它放到阿白跟前,這家夥急吼吼地向前叼住阿白的一只乳/頭便使勁地吸了起來。
母狗阿白被這震動驚了一驚,低頭看見懷裏多了一個寶貝,吸勁兒還挺大。它也沒說啥,盯着謝九看一眼便睡了。
蔣大嘆了口氣,“這阿白,被人幹了不吱聲,生崽子不吱聲,養別人的崽兒也不吱聲,但沒糧吃的時候,它就吱聲了!”
謝流離看謝九喝得肚子都脹了也不知道停,趕忙地将它嘴巴扯開,才從阿白肚皮上抱了下來。随後将準備好的銅錢丢給蔣大,“喏,你可不能虧欠了我們小九兒的奶媽呀,多買點骨頭給它啃啃。”
待到放回衣襟裏,回到堂上時,那撞門聲倒是沒有了。
蔣大趴在門上停了一會兒,高興地說,“小道長的這道符還能隔山打牛,将它徹底趕走了!”
謝流離眨巴眨巴眼睛,“也別把我說那麽神。你知道麽,我的符只能防精妖鬼類,現今對于活屍‘異物’之類,可還無解。鬼因實體靈氣微弱,撞不開門那是自然。但別忘了還有‘異物’這種能撞門,能爬牆,能說話,能殺人的屍人呢。”
蔣大身體一個激靈,“還能……說話?”
謝流離笑一笑,轉身上樓去了。六螺城志上寫着,殘魄強大的“異物”,不僅能說話,還思維清晰,便如屍兵中的将士,可以指揮千軍萬馬。
翌日晌午,謝流離醒來後去找阿白喂奶,回來後坐在飯堂裏聽往來的人說些八卦趣聞。
昨天衆人讨論的謝氏姻簽的事,到今天換了一撥人在讨論。
“十三歲那個,估計一堆王親貴胄都要追捧,便是最好拿下。十九歲那個,拒人于千裏之外,但許多個無意迎娶謝女的,反而會選一選她。畢竟若是一個都不選,那可傷了謝氏的面子。但十六歲那只‘鳳凰’,我看曲高和寡啊。”
“怎麽個說法?”
“鳳凰都叫出來了,那除了太子名正言順地敢選,其他人誰敢?但若是太子不選她,那可不就‘曲高和寡’了?或者說……誰還敢冒天下之不韪,硬生生地搶‘鳳凰’呢,誰有這個膽子?”
下面一個吃牛肉的喝下兩口酒,冷笑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你知道咱們城中望族崔家,那女兒今年也是十六,今年多少個求親的踏破了門檻,可是前兩日,死了!”
“死了?崔家的大女?怎麽死的?”
衆人聽着本城的轶事,可比那遠在天邊的謝氏更來興趣,一桌圍住那吃牛肉的,眼裏看着人家的牛肉豔羨,一邊聽故事一邊聞着味道。
“這可就不知道啊,靈堂還沒設好呢,屍體就在崔府裏停着。還有更奇的,崔家老大的娘子,生下嫡子小男過三日沐,洗完抱出來在太陽底下一曬,那小男渾身就變成了樹皮樣,崔家以為不詳,生生得給打死了……”
“你怎麽知道崔家裏面的事,旁人都沒聽說呢。”
衆人愣了愣,氣氛突然變得冰冷,忽然間有人指着那吃牛肉的人,“你是壽巷底頭賣棺材的!”
就說完了這句話,他周圍的人便全散了,連店小二蔣大都躲得他遠遠的。那人失落不已,埋頭吃自己的牛肉。等過了片刻後忽然蔣大又折返回來,給他上了壺酒。
那人仰頭一看,謝流離已經坐在了他對面,只見她目光閃爍,嘴角帶着一股奸笑,此時将酒壺推過去,說,“兄臺,你繼續說,他們不聽,還有我呢。”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審讀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