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葉炎遇險
朝天飛舞的符咒上寫滿了發光的雲篆,飄灑在空中發出點點金光。光暈之中有一人從天上墜落下來。
謝流離的印象中,天乃登道之岸,玄境萬裏山巅之上,是高高在上的道岸極仙,當他們從雲端降落時,流霞七處,劍芒劃過,衣沾星雨。
八十丈高牆火光中躍下的,自然非登道仙人,銀盔後擺墜落,落在光芒的正中,一身的銀甲鱗反襯出耀目的顏色。
謝流離撥開符紙,望見半跪在地上的寧昱,漆黑墨發未着平日玉冠,只着兵髻,頭上盔抱在左手,右手執一把利刃閃耀的刀,支起身子定睛望一望她,說,“我來支援你。”
謝流離只覺一陣晃眼,未及驚嘆,也未及問候,甚至都未聽清他的聲音,他便已經獨自一人沖進囚字左部。嗜血的狂魔們一聞到肉色,齊齊轉身,面相它從四面撲來。
寧昱實在不願戴盔,向着屍群一扔,随後手中從衣裏拿出圓滾滾的鐵火球,大的小的握了一手,四下抛出去。
“來吧!”
鐵火球着地或觸碰屍身,即刻爆開,炸得屍人碎片翻起,這時他便舉刀沖去,一刀一頭,随後伸出手套,摸得很快,以手套上的尖刃刺入,一手一個将那髒器拽出來。
天上符咒盡是吸魂之咒,髒器只要外露,便會被吸出,省了他許多事。謝流離看他越發深入,心中忐忑越來越重,可她是這個陣法的唯一施法人,若是離開陣法中心,就全盤皆亂,她沒有任何辦法。
“回來,你一個人不行!”
火焰噼啪和屍人聲音掩蓋了一切,寧昱自然也聽不懂她說什麽。謝流離見他的鐵火球在遠處炸開,每炸開一次,她都稍稍安定一些。若是有一時聽不見了,就開始害怕,等到火球爆裂,便又喘息一口。
城牆上的寧升見他跳下,驚得撲到城牆邊上。他的雙眼幾乎瞪得蹦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喊,“接住太子!接住太子!接住太子!”這三聲喊破了喉嚨,可下面只有幾十人的小隊,八十丈高的距離,聲音全湮滅在火油之中。
寧升的雙手青筋暴起,汗濕得城牆都握不住,他伸手指揮,“着令四隊即刻下去,尋找太子!用網攔截,別傷到太子!”
一旁兵将得令下去,公孫子在他身旁,此時說道,“太子從這麽高縱下,只怕……”
寧升反手重重一掌,打在公孫子臉上,其勢猛烈,直将他打得滾出幾步,吐出一大口血來。
“太子若是死了,我将你挫骨揚灰,你現在給我下去殺屍,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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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方才說得多痛快,寧昱跳的時候仍舊讓他感到天塌一般。他是知道寧昱有一根靈骨和些微玄修,但八十丈……他望下去,還有淡雲遮擋自己的視線,而人能活,便是奇跡!
底下兵士此時跑上來一個,帶來好消息,“太子殿下正在拼殺,咱們的人下去後四面布網,再加上底下的符陣,只要陣不破,可在一個時辰之內全部清去。”
寧升憋着的一口氣終于松懈,的腿終于軟了,他支撐着自己的身體,長舒一口氣,下令城牆上的戰士打起精神,繼續補充火油箭支攻擊。
謝流離站在陣中,已經有半刻沒聽見鐵火球爆裂的聲音了。她心下一慌,大聲喊道,“太子?太子?!”
她的聲裏含了氣勁,陣內各處都是聽得到的,只是叫了半天,周遭無人應聲,她越來越急,又叫,“寧昱?寧昱?聽到便以火球示之!”
突然眼前閃現出寧昱銀盔身影,在他面前俯身支腿,似是喘息,随後擡頭見他一臉烏黑,眼眸卻如星閃爍,此時嘴角彎着笑,“擔心我了?”
“你是太子殿下,你死了要全天下披麻戴孝,你不知道嗎?”謝流離看他這副臉面,就知道自己是擔心多餘了,他看來還是有些本事的。
她瞥過臉去,寧昱也喘夠了,緩慢站起來揉一揉肩膀。“火球沒了,就帶了這麽些來。剩下的看他們的。”
謝流離再偷偷轉臉瞧過來,見他一舉一動已經極盡疲累。
“膽大狂妄。”
寧昱眨眨眼睛,盯着她,“這算什麽,多二十丈也無事。只怕你若是有事,我只好迎娶他人了,我是為你着想。”
他嘴上說着,卻實在是心有餘悸。自己那一根靈骨和體內半點真氣,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撐住。他趁謝流離不注意,抹掉額頭冷汗。
謝流離只覺他自己說得歡快,其實已經吓死了,在她眼前裝呢。她哼一聲,“不知羞恥,我可不喜歡不要命的。”
“要,當然要命,”寧昱握了握刀,覺着歇息夠了,便準備向她再道個辭,于是湊近低聲說一句,“還沒讓你穿嫁裳,怎能讓你為我服喪呢。只是你這副樣子不好親近,下次不要再換身體了。”說完見謝流離似要作怒,便提刀跑開了。
謝流離聽他耳旁吹風,溫溫的熱氣和汗意襲來,謝流離的符陣忽地一滅,等到寧昱人已經走遠了,她才恍然發覺,重新用她的劍催陣。
只是過得多一會兒,方才那溫溫熱的感覺在自己身上越來越滾燙,她不知是為什麽,再過得片刻,她竟然覺得好似被火烤着一般。
又是片刻堅持,她覺得自己身上越發不對勁了。她的腦袋昏沉,周遭似有木頭被火燒裂的聲音。雖然周圍有火,但方才是沒有這種被火炙烤的感覺的。
該不會是肉身出事了吧?因為唐二的魂魄沒有附到她的肉身上,她便還能與自己的身體發生感應。這炙烤分明是出自肉身!
謝流離心道,若是離開一會兒,陣火應該也不會即刻滅,只要肉身安全了,便立刻回來就是。她遠遠地再望了一眼寧昱,也來不及再同他說話了,随後迅疾拔掉額頭符紙,抽身回魂。
腦中天選地轉,謝流離驀地睜眼。眼前已經被灼燒的火光包圍,濃煙在室內流竄,簾幕倒塌,房梁跌下。側頭間,已經身在火窟之中,她的身體便在燃燒的榻上烤着,若不是自己身內真氣護體,大約早就化成灰了!
謝流離閉氣起身,找來照袋背上,也不知這客棧怎麽就着了這麽大的火,難不成帶着火的屍人竟然跑到了這麽遠的城內,把客棧給點了?
“師——父——”
“師——父——”
火窗下傳來葉炎的聲音,謝流離心中一沉,他怎麽跑出來了?不是讓他躲在池塘裏不要出來麽?
這麽大的火,他還不被烤成樹皮鱗屑?
謝流離探身在火窗下望去,只見葉炎正在用硬殼一般的身體撞樓,果然頭頂面容與肩臂已經變為樹皮狀的一條條菱狀,口中一直呼着“師父”。
是知道她出事了,才從池塘趕來的嗎?
望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謝流離心頭哽咽一聲,大聲道,“師父來了!”說着縱身躍下,拉住他道,“不是讓你不要出來嗎?你為什麽不聽話?”
“師父有難——葉炎就來——”
謝流離嘆息一聲,摸一摸他的硬殼,“好葉炎,我帶你藏好去,現在你可不能出來,天下大亂了。”
“噢——”葉炎聽話地低下頭。
謝流離回身一瞧,着客棧已經全部燒着,眼看着木架就要倒塌下來。眼下也無暇多想,謝流離抓住葉炎冰涼的手掌,向濃煙之外飛奔而出。
濃煙之外的地方,立着百名□□銅盔之兵,帶頭的是個熟人,崔府的崔參軍。
謝流離方帶着葉炎跑出,仰頭望見這挺立的白人小隊,好似他們已經等待很久了。
“崔參軍,怎麽不在守城?”
崔參軍已經在這裏等了她很久了。這把火燒得痛快,卻也燒了這麽多時才将她叫醒,還真是費事。上面說她有異,他自然也深恨這個莫名出現的外鄉方士,他将槍向前一支,金屬敲擊地面的聲音響起。
“信報說有異物跑到了城中客棧,于是來此狙殺。”
謝流離環顧周遭,想了想,微笑拱手說,“眼下這個雖是異物,但他是我找尋許久的親人,還請大人能網開一面。”
崔參軍冷哼一聲,“方士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我也有親人死于方士手下,那個時候,方士可沒有網開一面。”
他是提起他那小妾的事。謝流離一時語塞,展開雙臂護住葉炎,“這麽多人抓一個,也未免太大動幹戈了,若是東城門前多這一百人,屍人早就能消滅了。”
崔參軍仰頭哈哈笑了兩聲,“現在知道心疼親人,卻也不能掩蓋他們已死的事實。己不所欲,勿施于人。我尚且能大義滅親,方士怎麽反而想不通?”
“師父?”葉炎有些迷茫。
謝流離回頭道,“沒事,我能應付。”
葉炎默不作聲。
崔參軍顧左右,“都閑着幹什麽?一只東西,趕緊殺了!”
一聲令下,百人□□對住謝流離和葉炎。
葉炎忽地發狂,将低了許久的頭顱擡起,黃光射向崔參軍:“傷害師父,殺了他!”說着便如風一般竄出,雙手前伸竄到崔參軍面前,那崔參軍以□□去,衆人包圍上去。
“葉炎!”謝流離大驚出招,符咒啪啪如掌打在士兵身上,将他們一一打落在地。此時葉炎已經被洞穿多處,但顯然沒有傷及那刻溫熱腎髒,他用力地掐住崔參軍,謝流離見勢不好,如果不救便要出人命了,只能祭出劍來,砍下葉炎的雙臂,好讓他消停下來。
那崔參軍脖頸松弛開來,卻連喘氣都沒有喘,伸出帶着尖刃的手套,捅入葉炎的體內,不偏不倚地抓出了那顆腎髒。
若腎髒爛了,上面附着的魂魄将無所依托。謝流離沖過去想要搶過來,那崔參軍卻連退幾步,威脅道,“你別動,你這麽心疼這玩意,難不成你是造它的人?”
謝流離的心如蟲咬一般絞疼起來。
“你把那顆腎還給我。”
“方士的态度有些反常,好像是這屍人的生身父母一般。”
“你這是什麽意思?”謝流離越聽越糊塗,“守城之陣是我布下,如今我要是不回去,你們的人恐怕守不住。你将那顆腎還我,我便能回去搭救。否則屍人都闖進城來,可不是你擔當得起的。”
那崔參軍道,“這個東西是目前我們探知最為聰明的一只異物,追蹤多時,不能交給你。不過我現在倒是懷疑你與這異物的‘始作俑者’有什麽幹系了。”
謝流離怒不可遏,“我已經再三解釋了,這腎髒裏的魂魄是對我重要之人,你無論如何今天都得歸還!”
崔參軍道,“這由不得你了,如果再不見好就收,就将你當做始作俑者幫兇論處。”說罷收拾帶人向城外走去。
謝流離眼看他捏着葉炎,幾乎就要将那腎髒捏爛,若是捏爛葉炎的魂魄就無法依托了,她雙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跟在崔參軍身旁,想了半晌,忍氣好言道,“長官通融,親故亡魂,還請您讓我帶回吧。”
“休得糾纏,否則我即刻将它捏碎。怎麽我看你分明能操控這亡魂進攻,怕果真是有鬼!”那崔參軍作勢舉起腎髒一捏,謝流離聽到爛肉碎裂的聲音,心中登時顫抖,眼睛瞪得極大,“你欺人太甚了!”
突然之間,只聽得謝流離周身骨骼發出異響,風聲之中她的面色越來越白,周遭飛起紙符,發出女子或笑或哭的雜亂聲響,飛上崔參軍握着葉炎腎髒的一臂。紙符哭着笑着,咔啦一聲,将他的手臂生生扯下!
謝流離深吸一口氣,“我只是不能讓他再死一次。”紙符托舉着腎髒穩穩落在謝流離的手掌心。
崔參軍慘叫一聲,捂住自己的手臂,“此女實是鬼魅,恐怕正是始作俑者,今日弟兄們就算拼得性命,也要将這妖女擒拿下!”
作者有話要說: 葉炎是寧昱身體記憶的一部分,強調一下他是沒有獨立人格的,在回歸寧昱之前需要一直有其他載體。其實後面講了之後,大家就知道這倆人的初戀早就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