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鳶之主
黑肩鳶開始向低空滑翔,謝流離抓住它的腿和羽,全部身體被它吊着。
它一雙紅眼向下望去,見那夜空下方一座臨江黑水邊的亭,獨亭中昏黃一點光,将裏面坐着那人的裘袍照影出來,它的肅殺眼眸中透出一股柔軟,登時下落下去,雙腳探地停在臨江亭前。
謝流離撲地蕩起一陣塵土,吃進口裏,嗆得大咳幾聲。她見黑肩鳶終于停了,半趴半跳地去撲它的嘴。
那黑肩鳶用紅眼漠然掃視着她,随後将口中的腎髒扔下。
謝流離将那腎髒抱在懷中,閉上眼睛喘息了一口氣。
亭子中的人低頭望過來,像他的黑間鳶一樣漠然掃視,一主一鳥望着塵土裏這小女子。
那黑肩鳶向前數步走,走到亭間栖在黑袍男人的身後。那男人坐在亭中,面前擺着一張棋局,本來在他的鳥飛回前,他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男人身後還站着一仆,名為淩楚,是他的貼身侍衛。原先是他在跟他主人下棋,只是因為極快地輸了三盤而遭到嫌棄,他主人便寧願自己跟自己下了。
謝流離将葉炎的腎髒抱在懷裏,仰面朝天地躺下,一邊大喘氣,一邊用眼睛別扭地向亭子裏看了看。
是她那京城的大主顧,送了十幾箱金銀珠寶,十幾箱二十貫錢的有錢人。
這人沒有告訴過她身份,她也沒有多問。因為這人說能幫她找到葉炎的魂魄,那麽即便那人是十惡不赦之徒,謝流離也會答應為他做事。
眼下看到一主一侍一紅眼鳥的配置,便知道那是鼎鼎大名的焽王了。
她重新爬起身來,站穩當了,倏然一股冷風過,謝流離微微一發抖。見那焽王仍然在下自己的棋,下得很動腦筋的樣子,好似根本就顧不上她。
仰頭望了望這亭的名字,滄浪亭。
她家博陵的江邊上,就有一亭名為滄浪亭。
天邊一聲雷響,倏然間雲層開了,露出一晚上不見的月亮。寧嵠仰頭望見,謝流離也仰頭望見,兩人皆是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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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雲見飄落四名飄逸極仙的修者,手裏拿着尚有雷電纏繞的鋼索,下來向着謝流離走過去。
謝流離不自禁地退後幾步。
那四名修者隐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但這夜間追來的,只能是黑白無常一般的追索者。果然居中那位開口便道,“四名陰魂被施用于陽間,修禁符者謝氏流離前來受罰吧。”
謝流離深吸一口氣,“怎麽受罰?”
“一名陰魂四陽鞭,一鞭天,一鞭風,一鞭雷,一鞭火。”
說着那四個人齊刷刷地舉起手中鞭子,四種顏色四種氣勁握在他們手裏,謝流離估算了一下,四種氣勁十六鞭抽下來,她就幾乎可以告別陽間了。
可是犯禁就是犯禁,這些人從來不會講面子。她的十六鞭子還算不上什麽大懲罰,只是因為她十二歲就離開了山門,和這些修者比起來,她的那些技法也不過就是小小戲法罷了。她雖然靈骨好得很,可惜修煉時間太短,沒法扛得住。
難道就這樣要死了?
謝流離回頭去望一望身後那焽王,那人也面無表情地望向她,一句無話。
估摸是自己要死了,便想找根救命稻草,可惜沒人能夠幫她。謝流離想了半晌道,“好,等一等,等一等我就受你們的罰還不行嗎。”
“等什麽?你招陰兵之時,怎沒想着要等一等,在臨死之前去見一見你爹娘叔伯,師父師兄們?現如今受刑上場之時,也就無法可等。”
謝流離知道自己沒時間了,回頭從背上打開照袋,将那腎髒中的魂魄吸到她的一個淨瓶裏。等放到淨瓶後,她又想,這下可怎麽辦,她自己都要死了,難道還要葉炎在這瓶子裏永無止境地躺下去嗎?
“速速前來受刑!”
謝流離望見小籠子裏的謝九。它如今越發大了,知道謝流離在望它,忍不住向她伸出手,挂在籠子上,咕嚕了兩聲。
“葉炎,我也沒辦法了。可我總想讓你活着,活着總比死着好,對不對?”
謝流離心裏一恸,迅速捏出一符,将瓶中魂魄導出來,随後抓開謝九的口,将那張符扔進它的嘴裏。
謝九已經有些餓了,也不管進口的是什麽,三兩下便吞了下去。吞下去後,它的胃便劇烈灼燒起來,它發出了嗷嗷的痛叫聲,在籠子裏打起盹來。
謝流離将那籠子拿出地面,打開籠蓋。那謝九先時在痛,這時候見忽得自由,便好似不疼了一般興奮地奔出來,望見眼前江邊寬闊的地皮,便向那高草中撲過去,轉瞬便不見影子了。
謝流離抹一抹自己的眼睛,回答道,“好了,既然做了我也敢當,該受刑,我也沒什麽好狡辯的,只是你說的對,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爹娘,姊妹兄弟,還有師父師兄……”
越說越是哽咽,兩名修者卻毫不留情地将她後臂綁住,就地瞧了瞧,眼下最近的樹得有十幾丈遠,但眼前的亭柱卻是可以綁人的。
于是修者綁着她向那亭子走了兩步,忽然聽到亭中人開口道,“血濺四處,如何下棋?”
修者雖然不受本朝管束,但因為都是土生土長,後來才上去修仙的,那自然也知道黑肩鳶和紅顏将軍的傳說,一看這黑袍氣度無兩,說話聲音又冷峻異常,冷不丁他們這些人也心中打起寒顫。
那侍衛淩楚也跟着拔劍,“此地為焽王休憩之所,煩另尋他處,速速退卻!”
玄境的人可以對自己人兇,對凡俗可不能無禮,否則這鞭子就要抽在自己身上了。他們也不敢造次,狠拖過謝流離,朝着那十幾丈外走去。
淩楚見他們往樹邊走,不禁疑惑,回頭問道,“抽鞭子而已,為何非得找棵樹?”
“德性。”
淩楚道,“那我們怎麽辦?”
“去看看。”
那黑肩鳶于是湊過去低下頭蹲下身,讓焽王屁股一歪就正襟危坐上去,随後展翅向那顆樹飛過去。翅膀沒有扇了兩下風便到了,黑間鳶低下身來,焽王卻不起來,繼續坐在它身上,向他們看去。
謝流離已經被綁在樹上,綁得嚴嚴實實。謝流離看那抽“天”鞭的已經擺好了姿勢,她略有些害怕,突然間大聲道,“看!”
那人向四周看了看,什麽也沒看到,謝流離說,“看周圍都沒樹了,你這一鞭子抽下來,如果用力太猛,樹倒了,你就找不着地方綁我了。”
淩楚在遠處叉手聽着,聽到此處忽然噗嗤一笑,回頭看見他主人和黑肩鳶同時向他鄙視地望過來,他頓時便收起表情裝嚴肅。
那準備抽鞭子的人冷笑一聲,“你放心,我使力不會無分寸,必得分分力都打在你身上,不會教這顆無辜的樹受苦。”
謝流離道,“說得也是,各位修為都甚高了,否則也不能在行刑房裏當事嘛。煩請你們一定要告訴我師父師兄,是你們抽死我的,我師父師兄們定會記挂你們。”
那淩楚又噗嗤一聲,回頭間又受到眼神的侵犯,他重新收拾表情,繼續觀看。
修者們沒事也不想去行刑房,确實容易遭人恨,奈何修士衆多但職位分配有限,他們被分到行刑房的都是郁郁不得志,如今聽到她說他們修為甚高,也知道是諷刺,再者她說她師父們記挂,他們确實也遇上不少這種來尋仇的事,心情當然被惹得不好了。
“你這話實在是不中聽,我的鞭子也确實不能打輕了你!”
謝流離嘆息一聲,“打重一點好,這裏已到了博陵,正是我家。你們打重一點,我叫得慘一點,這周遭住的都是認識我的親朋,讓他們也來看一看我是怎麽死的,回去向我爹轉述,他老人家就會天涯海角地找出諸位的親爹親娘,送上博陵謝家的問候……”
那修者手上微一遲滞,後邊的淩楚好似點中了笑穴,蹲在地上無聲地“抽泣”起來。這回他也管不了什麽眼神了。
焽王卻看不下去,淡聲道,“抽啊。”
謝流離轉頭憤恨地瞪向他。這人是他的主顧,今夜不分青紅皂白,讓那黑鳥叼住葉炎腎髒,看似就是故意地要将她帶走。此人的舉動她猜測不出來,為什麽要讓她去那六螺城,為什麽會知道葉炎的下落,為什麽能知道那異物白汁和蜘蛛的事,為什麽要将她接走,還将她接到了博陵?
可眼下既然都要死了,這人說的什麽話,有的什麽意圖,又有什麽關系呢?
傳說焽王最愛親自為他定罪的犯人施刑,尤其是前線的逃兵,都由他親自處死,因此他有一個綽號叫“鬼王”,可說是皇親國戚之中,手上沾血最多之人。
而如今她的死刑,他也要觀看,看來是為他做事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那修者再無遲疑,揚鞭吸收天地靈氣,随後一鞭抽下。
謝流離只覺身上皮肉綻裂開來,痛的比那雷石測靈骨還要疼百倍前輩,她悶哼吐出血來,眼見那第二個人已經站在方才抽她之人的位置上,舉起雷鞭,招引雷電之力!
“夠了。”那焽王将大拇指的扳指拿下來,遞給淩楚。
淩楚嚴肅地接過,走來,将那扳指遞給修者們去看。
“皇家與你們玄境宗門一向有締約,如果皇家之人犯事,無出人命,便網開一面,不用受刑。這扳指你們驗一驗。”
那修者們都是一愣,都是在行刑房當事的,當然知道皇家締約的事,但他們還想再堅持堅持,“可是,這謝流離并非皇親……”
淩楚叉手抱劍,仰頭傲視,“你怎麽知道不是?反正這東西已經給你們看了,識相的就快走,方才手瘾也過了,就當是已經了事,別在焽王面前礙眼了!”
修者們面面相觑,知曉締約的事更重要些,即便謝流離并非皇家中人,他們也得先回去核實才行,眼下這鞭子是真的抽不了。
當下合計幾句,四人便登雲告辭。
謝流離痛苦難當,這個時候被解了圍,登時向淩楚道,“幫我解開……”
淩楚手卻不動,“你也不謝我們焽王救你的命嗎?”
謝流離氣不打一處來,“方才抽我鞭子前,怎麽不拿出那玩意來?”
“讓你長記性。”焽王冷冷丢下一言,拍着自家黑肩鳶的頭,“走。”
黑袍獵響,騰空而起,不知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作為一部奪嫡文,肯定要有重量級的對手是不是,其實我都提了他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