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暮春三月

月暈和小婢一起攙着她回到謝家去。

謝家宅院十分低調,門漆已落,卻十分幹淨,牆根也有古樸磚石痕跡,但每日以水沖洗。門前一見是謝月暈,也不阻攔,微微笑臉也不谄媚,就放她進去了。

謝流離看這門前的不認識她,估摸是後來新招的。

說起來,倒竟然也有許久沒歸家了。

上一回歸家,是葉炎死在她門前水溝裏,她遍查蹤跡都沒有尋到兇手,送去管家又檢驗他是自己倒進去溺死的。她鬧得不行,愣是讓她大哥謝林樾給京城的大理寺求去徹查,但查來查去,還是不了了之,都說她是瘋魔了,未免她犯下禍事,才将她押送回家來禁閉關着。

一進門去大幅的畫壁,繞過後便是亭臺樓閣,大堂堂屋修得像道家洞府,前頭擺着花草熏香的香爐。亭臺樓閣和花園将堂屋包裹起來,曲徑通幽,通向各家院落,客人經常來的也容易迷失方向,找不到裏院居所。

謝流離站在中心水亭裏吹了一會兒穿堂風,月暈問說,“阿姊是去我那裏,還是回你那破洞裏?”

謝流離一聽“破洞”,倒是親切得很,說,“我回我破洞去就行了,別處沒靈氣,我還修養不好。”

月暈說,“那你得快點修養好,我着緊想看看那焽王長什麽樣子。我已經讓人去打聽了,原先懶,我都不知道他多大年紀了。”

謝流離看她湊得太近,實在是不舒服。葉炎死後,她好似都沒和人湊過這麽近了,總覺得旁人呼吸打在她臉上,便要不自在。

忽而的想起太子寧昱,想起那種又熱切又令人心曠神怡的氣味。

晃了一下神,謝流離便跟她說要自己回去。月暈又纏了她半晌,送她往前走了幾步,看她非得自己走,也就只能作罷了。

她剛走,月暈就果真地吩咐下面小婢子,“雲哥回來沒,焽王到底怎麽樣啊?”

其實焽王是個什麽樣的底細,要是跟她娘親或是家中長輩一打聽,多半也都知道,但她還是有自己的主意,想托人偷偷地問,免得家裏知道她對這事上心。

謝月暈明白,焽王不大可能搶給太子定下的主,也就是舅家中的二姐,謝流離的次妹謝笙。姻簽一出,謝笙就成了鳳凰,其實是燙手山芋,誰也高攀不上了。原先姊妹走動勤快,如今人家也不願意随意“接見”她,反正在她們看來她還是個表親,她爹雖位居宰相,卻也是個入贅,還在他國,她也指不上,她一直以來純當自己是沒爹的。

如今的姻簽看起來,謝流離是表面不嫁之簽,但不嫁又為何要出姻簽?謝月暈知道家主舅舅是個老狐貍,不知道動的什麽腦筋呢。所以這次焽王要提親,肯定不是她就是謝流離的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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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子說,“雲公子的信應該快來了,咱們回去等他吧。”

雲哥就是她唯一的親長兄,母親膝下就這麽一個長男。今年十五歲,因為在京城族學裏面讀書,認識得人多,知道的廣,小時候兩人沒有爹爹,相依為命,同吃同睡得都分不開。現在雖然分開了,骨子裏卻仍然是一體人兒,互相不瞞着。

月暈很高興地拉起小婢,“咱們趕緊回去等信兒去。”

話說謝流離自己往自己的屋前走,仍然有些迷路了。在她不再的這幾年裏,家中綠植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回,她被藤藤蔓蔓繞了很久,才終于看見自己的屋子。

說是屋子,其實還是應該叫做“洞府”。尤其是因為她曾經修行,于是瓜果香薰遠遠地便圍繞着,中間假山一樣堆砌出一個寶地,上面寫着“缥缈間”,都是她爹給她布置的。

他們家一家崇道,但全家中沒有道觀的式樣,他爹喜歡給修行的子嗣居處搞成怪原始的福洞,內裏的裝飾一應古樸雕木,顯示親近自然。謝流離的二哥曾經在家時,也有這樣的福洞,如今二哥人不知道何處去,他爹仍然每日讓人打掃,換花草及熏香,香爐終日不贅。

走進缥缈間去,極為寬敞。這洞穴真的是冬暖夏涼,床也是個石頭床上鋪着墊子,這天還得燒炭,謝流離躺在床上,看到自己的炭盆已經熱乎乎地點着,便知道父親是預備着她馬上要回來的。

炭盆在旁時時發出炙烤的紅光,謝流離不由得想起葉炎。

混混沌沌中回到十二歲的時候,京城,謝氏族學,那還是她第一次見到葉炎的地方。

三月暮春草長,雪猶未盡,京中謝氏族學開學入典,各學子攜臘肉拜見老師。

她的大兄謝林樾早就披衣坐在典竹齋中候着,現不過四更天,但因着每年開學,學生們都會早到送師禮,他也就不得不早起等着,免讓學生在門前受凍。

謝流離就坐在他家角落裏。年整十二周歲,這是第二次進京。第一次還是她五歲時,正值新帝登基,皇帝率領後宮太子百官巡游,是熱鬧的時候。

她的師父在上方山頭,十二歲便告知她,作為外門弟子已經學盡,若想深鑽就要正式拜入玄境宗門,不能再三天兩頭往下跑了。爹娘那邊要告別,恐怕未來餘生難見,斷情絕性才是登道根本。謝流離也不是個真正向道的人,到了這個當口,也知道該歸家去了。

四更天時,謝流離坐在角落爐邊,開始給即将到來的學生們煮茶。她腦袋靠在牆根底,典竹齋的門被推開時,謝林樾大聲咳了一聲,謝流離才從夢中驚醒,一看茶水已經滾了。

霜風忽然進了宅內,謝流離被吹得清爽了些。見披星戴月地走進來一個少年,手提着臘肉,還有一壇酒。

“老師。”

謝林樾很高興,回贈一個上好的書簾,是他自己的墨寶。但還是指着這少年說,“酒看着是好酒,但你還是學生,下次可別送酒了。”

葉炎微微笑,“老師,大冷天的,您也不能讓我再提回去。”

謝林樾:“你家中不是已給你請了許多老師,怎麽每年還是愛往我這裏跑?”

葉炎按照師禮給他拜過,“您肯和我一起喝酒,我家中的老師迂腐得很,若要看到我星夜裏出來買酒,一定要給我告狀的。”

“原來你我不是師生,是酒友。”謝林樾哈哈笑兩聲,“路上冷吧,來爐子旁邊烤一烤手。”

葉炎于是脫下身後的風披,上面還有沒融的雪,靠過來的時候就全都融化進去了,于是也一起在旁邊烤着。

葉炎伸出手,湊到爐旁,火光映着他的臉,有郎朗的笑容。

謝流離仰頭看他。長相平平無奇的少年,不算黑也不算白,顴骨凸出,不好看。但他笑的時候,眉梢眼角的弧度就好似和煦陽光一樣,讓人不由得有一股暖意。

謝家尊師重道,謝流離也不例外。話裏聽到葉炎即便不在族學上學,卻每年開學都第一個來拜見老師。

平白地,謝流離覺得他的身上有些閃亮,近近聞着有雪融的味道,好聞極了。

“這茶我能喝嗎?”葉炎指一指爐上的滾茶。謝流離于是端下來,蓋上爐蓋,給他倒了一碗。

葉炎用手微微扇風,看滾燙的茶水不冒泡了,便端起來送到嘴邊上嘗了一口,仰頭朝她明媚一笑,“你煮得很香。”

謝流離估摸他是将她當小婢了。

謝林樾道,“你大哥已經出征了吧,這些年少見他,估摸風餐露宿的,和以前也不大一樣了。”

葉炎說,“是啊,大哥曬得皮膚黝黑,平日他回來時我想同他說話,可他自從曬黑之後,就習慣黑臉不理人咯。”

謝林樾,“怎麽跟個小婦人似的,還幽怨起來了?”

典竹齋的門又打開,又有三兩學生披星戴月地走進來。爐火旁不一會兒就堆滿了人。

很多學生長得比葉炎好看,但謝流離就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盯得他察覺了,一雙眼眸看過來,“我臉上有什麽?”

謝流離愣了愣,扭捏說,“我想摸摸你的脖子。”

葉炎想也沒想,便将脖頸湊過來。他的脖頸倒是比他的臉白些。謝流離伸手去觸了觸,感知到靈骨的存在,便好似從天下間找尋到唯一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興奮地将自己身上的師門鈴铛解下來,系在他身上。

葉炎将鈴铛拿起瞧了一瞧,“這是什麽?”

謝流離眼珠一轉,“沒什麽,見面禮。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教你東西。”

葉炎翹起眉毛,似笑非笑,“你能教我什麽?”

謝流離拿出一張符紙,一支朱砂筆,運筆在符紙上寫下雲篆,口中道,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

作者有話要說: 看大家意見這麽大,(其實是改名發現并沒什麽卵用),所以文文名字還是改回帝陵豔異編,以後打死我也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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