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波未平
火爐之上登時閃出一條彩色的幽魂飄帶,飄帶如水母一般飛上屋頂游離飛舞,分裂成無數浮游的粒子,如五光十色的煙花閃現在頭頂,又如水底斑斓的魚群和珊瑚。
“哇,這是什麽戲法?”
“林樾先生會教嗎?”
謝流離向葉炎看過去,他正仰着頭望那屋頂的光芒,仿若夜間的星辰全都有了顏色,變作江堤的五花石嵌在黯淡的天幕上。他的臉上流光溢彩,少年的眉宇濃重,眼眸發亮,回頭間她的小臉蛋飄忽進那雙清水潭子之中,才發覺自己笑的也挺好看。
忽然間流彩消失,葉炎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他生氣了,可是謝流離想不出他生氣的沐浴,只聽到他開口說:“你怎麽把我一個人丢下了?”
冷汗冒頭,謝流離腦袋嗡地一聲從夢中醒來,方才的煙花還在頭頂,她伸出手去,從袖子裏翻了半天,摸到了這種小小的魂符。
浮游的圓滾滾的幽魂地在房頂上炸開,謝流離一看外面已經又入夜,勉強地從石榻上爬起。
她心裏擔心的事情還有很多,遠比身上的傷口要重要。一來,葉炎被她放在小謝九的身上跑走了,原先她以為自己死定,才戚戚然将它的魂魄賦予在小謝九身上,以期他能借謝九的身體重獲新生,即便是個獸,也有生存的能力,總比永遠在躺在淨瓶子裏要好。可是現在她沒有死,便好似是再度将葉炎送入危險中,不行,她得去将他找回來。
二來,太子昨夜深陷屍人大潮,她一走法陣全散,全然不知道太子如何了,當下她将自己照袋的小黑雀拿出來,借小黑雀的眼回去六螺城打探情況。
謝流離沒有自己的信使,一般而言,主顧們只信任自己的信使,家中與她往來通信也用家中的金剛鹦鹉。鹦鹉最是聒噪,說話一般人都能聽得懂,沒什麽機密性,唯有他兄長與父親的鹦鹉通靈機敏,但那也不是她能拿來用的。
說起來,所有主顧的信使當中,還就這小黑雀好用。這種鳥據說是附着在黑間鳶翅膀下的鳥,但他們也能自主飛翔,而且嬌小迅速,謝流離指望它今天能帶會一點六螺城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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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昱整整睡了三天才蘇醒。一醒來頭疼欲裂,他支撐着起身,眼前仿佛五星亂墜一般。待得清醒了,便喚道,“靳羊……水……”
旁邊走過來一個小婢子,笑容滿面地遞過水來。寧昱伸出去的手彈回,皺眉道,“誰讓你進來的,靳羊呢?”
小婢子身後還站着一個花白的老者,一看到他醒來,突然雙手一舉又撲通跪下,“太子殿下,您可醒來了!”
寧昱望過去,那老者坐在他榻前,身前放了許多銀針之類。他微微一驚,“是你将我叫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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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者跪拜道,“太子殿下,老朽奉鎮海王之命來看顧您的病況,在您身上施針的時候誠惶誠恐,又怕傷及您,也怕您還是醒不來。最後用銀針刺百彙方能将您喚醒,還請您恕罪。敢問太子殿下,您這不醒之症是什麽時候染上的,您可與我詳細說來……”
寧昱心聽得越來越驚,起身道,“現在我已經好了,大約就是太累,累昏罷了。”說着快步向門邊去,啪地一聲推開門。門外的兵士比往常增加了一倍,一看到他蘇醒,即刻有人向苕華臺上跑去報告。
寧昱四下望不見靳羊,便知道這絕對不一般。
過得片刻,天空當中信天翁先行,寧升負手緩慢而來。寧昱站在門邊看他越發走近,而七哥的臉上卻繃緊了。
“你醒了?”
“醒了。”
“你的病……”寧升深吸一口氣,眉頭将兩條眉毛擰在一起,“你怎麽會有這樣的病,卻不告訴我,若是早知道,我怎麽會讓你以身犯險?”
寧昱喉嚨吞咽一口唾沫,“……我只是太過疲累罷了,七哥擔心什麽?”
寧升盯緊了他的眼睛,湊近問,“果真如此嗎,到了現在,你還不對我說實話?”
寧昱舔了舔後槽牙,擠出一個自然的微笑,“我瞧七哥是太擔心我,還給我請了大夫。怎麽,大夫是不是危言聳聽了?”
寧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只是大夫,因為你總是不醒,我怕你沾了陰屍之氣,特地請清虛觀的觀主來為你驅邪,可是那觀主說,你身上缺了東西,需得着補回來,可将我吓了一跳!”
果真是知道了?寧昱身心一陣冰涼。七哥原是他信任的人,可不知怎的,他現下只覺得頭皮發麻。
寧昱盯着寧升的眼睛,多看了片刻,忽然有些狐疑。
如果真的知道了,何必追根究底在這裏問他?按照七哥的性子,若知道了,卻反而要裝作不知道,渾若無事,不來刺激他才對,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麽關心他身上的毛病,卻一句,“還好你沒事!”之類的關切都沒有提及。
因此七哥不知道,反而是在試探。
當下想了清楚,仰頭對寧升說,“七哥,我已經無大礙了,若有什麽事,邊疆小醫也治不好,反正十日內也要動身回京了,那時便請太醫院重新為我診治吧。什麽五行缺水之類的方士之話,你還能信得?我倒是想起那日我缺心眼,從城樓上跳下去,你真該勸着我的,當真後怕。”
寧升愣了一愣,與他對視片刻,忽地一笑,“九弟說的是,我聽他們瞎說什麽,我魔怔了。今天找你來還有事情商量,這麽一見你,擔心得要命,都把這兩件事忘了。”
“什麽事?”
“欽差,是皇上跟前的高秀。”
高秀?寧昱當然知道。父皇最寵信的宦官,把持內侍省宮闱局,連宮內監城都要聽他的,父皇讓他來當欽差,等于是父皇大為動怒了。
寧升四下看了看,将他摟住進了房間,遣散仆婢還有大夫,關上門。他臉上義憤填膺,但卻不敢高聲說話,“那太監昨日就已經來了,他所乘騎的是皇伯父最珍愛也是玄境最珍貴的白駒,一日千裏不在話下,因你病中不醒,昨日頗多怨憤,我與他解釋你戰後疲累,他卻說你不尊他便是不尊皇伯父,真的是令人氣悶。我本只是想讓你多休息,他卻不肯,着令我一天換了六個大夫,将整個清虛觀的道士全都叫出來對着你作法。我實在氣不過,九弟,這宦官不将你放在眼裏,日後你真要當心了!”
頗多怨憤?寧昱當即問道,“靳羊呢?”
寧升愣了一愣,重重嘆息一聲。
“欽差此來還要查清一事,就是你的車架入城那天,撞死了人。可有其事?”
寧昱沒料到他問出這句話。這事同謝流離有關,他心下動念,難道謝流離同他說了?
寧昱知道自己不能回答任何事情,于是含糊答,“那日我酒醉車上,你也記得。”
寧升道,“是啊,我知道你酒醉。你的車夫口不擇言,說是你縱容的,我便不信,難不成你還親自奪過他的缰繩壓在那女子身上不成嗎?”
女子……寧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好似泰山壓頂,所有的事情一股腦地堆過來。可謝流離并沒出事,也向他親自讨要過說法,這也是他們認識的契機啊。為何現在竟然成了他身上的一樁案子?
寧升看他沉默不語,趕緊安穩道,“此事已了。你那太子舍人靳羊,已經招供,你因為當日身子不爽仍在睡夢中,根本就不知道撞死了人。是靳羊囑咐他那外甥馬夫撞死便算了,反正是死在城外的。那屍體因為身上被馬車挂住,被帶進了城。”
“撞死了人?胡說什麽?”
寧昱越聽越糊塗,但細細想後,卻又越來越清楚。
“你說撞死了人,被那人家中告發了我太子縱馬不避百姓,這事在我這幾日睡夢中時,還驚動了欽差?”
欽差是父皇身邊最有權勢的高秀,這高秀就如同是父皇的影子分/身一般,來過問他撞人,還是撞死了人的事?
“七哥,你說連屍體都有,那麽可有人證,物證?否則怎麽能說那屍體為我車架所傷?”
寧升按住他肩膀,“九弟。你說的都有。且他們,都已經會過欽差了。因為你沒醒來,因此才……”他嘆息一聲,“你說說你,若要買通目擊的證人,何必要給人一塊你證實你太子身份的麟趾金呢?那城內客棧的蔣大,持你的麟趾金去巷內金店兌換,結果被店主告發,早已經收監招認了。”
寧昱頭頂仿若晴天霹靂。
這層層圈套,無論是蜘蛛屍人入城,還是撞人和麟趾金,全都和一個人有關。
難道真的是……謝流離……
她已經悄然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孤魂野鬼不算地府陰魂,所以地下陰兵才不能亂招。
後天入v,前面十萬字只能說是開了個頭,精彩都在後面,謝謝大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