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殿上妖氣【二合一】

“抱了一抱?”寧昱越是欺近, 謝流離感到他周身氣澤都不大對了, 便往後退一小步。

“……那人幻術高強,修為極深。”謝流離時常受不了他這樣的目光, 好似将人生吞了一樣,“太子殿下,周圍人多, 別做傻事。”

“本宮要做什麽傻事?”寧昱嗤笑一聲, 向着周圍道,“近來宮中越發不得安寧,我與國師入內聊上一聊, 諸位在外守着。”

說着攥着她袖腕便進了道觀,将門帶上。

寧昱在蒲團上先坐了下來,謝流離道他想在道觀裏做什麽羞恥的事,于是正色道, “三清師在上你可別亂來。”

寧昱道,“你怕什麽啊,本宮歷來是那麽沒有分寸的人麽?将那抱了一抱的事情好好交代一番。”

謝流離無奈, 遞上一杯水,仔細思着梅莊的事不能告訴他, 且若是交代那風氏的身份,牽一發而動全身, 蘇家與其他世家南面會因此牽出來。所以即便要對付風氏,也不能尋求寧昱的幫忙。

謝流離只好低下頭,眼珠子轉了轉, 道,“你要我交代,你倒是也該交代那婢女之事。”

“你不信我?”

“你信我了?”

目光對峙片刻,寧昱服了軟,謝流離知道他若久留,皇上那邊又要警覺了,于是推一推他,“你走吧。”

寧昱就勢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送入懷中,低低在耳邊道,“萬事小心。”他的眼睛順着謝流離的脖頸望進去,她鎖骨微微抖動,白嫩的皮膚上托着他早前送給她的籽玉。便微笑着放了心,起身離開了。

謝流離望他背影離開,一顆心還吊在上面。方才真以為他要同旁人困覺了,心通通跳個不停。寧昱那一根半根的靈骨還是頂些用,又或許是他看出不像她的地方,這就怕她也中了圈套。

兩廂一急,方才的面對面,險些就在人前和三清師像前失态了。現下知道互相着緊,以後确然不用擔心有人往寧昱宮中塞人了。

可……謝流離心念又一轉,鬼神是鬼神道,而人之道更加陰險,若是下得什麽媚藥,又不好甄別是否毒類,或是迷香,那不用說是寧昱,即便是她也難以招架。

想到這幻術之強,再加上宮中有風氏的幫手,這是要大亂來臨。謝流離即刻去了檎華宮找蘇绮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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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蘇绮羅當晚已經感知到強大妖氣,估摸謝流離是要來此的,所以早早讓宮婢捧了燈在外面等。

謝流離一來,那婢子眉開眼笑,在外面都快凍壞了。

謝流離入宮交代了梅莊和方才道觀的種種,蘇绮羅握了握她的手,“看來今日是一個下馬威,但你并沒折在他手上。這人的目标是在大朝會,若是大朝會上你降不了他的妖術,皇上那個性子,若是在百官諸國面前丢了顏面,恐怕你的性命也……”

謝流離道,“蘇三哥在這個當口離去,我怕我自己應付不來。”

蘇绮羅沉吟片刻,蘇三的離去定是因為哪裏露了馬腳。一般而言,蘇三是極其謹慎的。謝流離看她那樣的神色,也開始加以揣測,會否是因為上次被太子遇上,因此蘇三引起了寧昱或是其他人的懷疑?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蘇家與蘇绮羅的關系,算得上是有些微妙。自她執意入宮,家中就擔憂身份暴露而引起全族被滅的危險,也擔憂會有蘇家人成了旁人的眼中釘,被人順藤摸瓜連累到蘇绮羅,兩相計較下,她與蘇家一直保持着若即若離。現在蘇三及時脫身,蘇绮羅為了她自己與兒子的狐身不被暴露,也必得在大朝會上幫謝流離一把了。

蘇绮羅對這風氏有所了解,妖類之間,秉性摸得比人摸得清楚,蘇绮羅走到床榻,過了片刻又走回來,遞給她一個銅蟾蜍。

“風氏的幻術便如毒,在其最初修煉時,便是以舌為命門,到了如今也是一樣。銅蟾蜍是蘇家祖先昔日與蛇族對抗生存留下的法寶,這銅蟾蜍以蛇伸出的長舌為食,雖在幻境當中他們變換多樣,但總有這幻術之源頭,便是他吐舌的地方。”

謝流離将這銅蟾蜍寶貝一樣地藏起來。

……

正旦當日,大慶殿外庭由禁軍為黃麾仗三千餘人,設八寶于禦座旁,執傘扇的婢女太監立在後面,大殿下皇帝沒到,樂舞先上了,樂舞臺子下面的諸國使臣及百官已經排列,謝流離站在禮部那裏捧着法器,過了片刻後,寧茗先至,站在了她身側,手裏提着一個筐,脖頸裏帶着一鏈大蒜一般的銅裝飾,過來後低低對她說,“我母親叮囑你帶什麽了吧。”

“銅蟾蜍……”謝流離一扭頭,這才發現寧茗脖子上挂着的大蒜挂,原來吊着的全都是小小的銅蟾蜍,那筐裏也裝着一整筐的同蟾蜍,把謝流離吓了一跳。

眼見周遭官員排列,謝流離裝作不動聲色地道,“這不是你們家的法器麽,怎麽有這麽多?”

寧茗哆嗦一陣,“我最怕蛇了,少時有蛇咬過我尾巴,我房中就将這玩意藏了一屋,沒有這個我是睡都睡不着的。不過你別怕,我娘給你那個,比我的靈驗,是用來套大妖的。我的……套套小妖就好了。”

“太子殿下到——”

寧昱被衆星捧月地捧出來,從臺階走下幾步,站在中間接受下方禮拜,随後站在寧茗旁邊,也被他吓了一跳,“四哥,戴的這是做什麽?”

寧茗打着哆嗦靠近謝流離,幾乎将頭靠在她肩膀上,又礙着下方人多怕失了嚴肅,目光便一直看着謝流離,指望着過會兒蛇妖作祟的時候,她能照應着寫。

寧昱看兩人都拿着蟾蜍,雖然這蟾蜍極其之醜,但拿在兩個美人兒手裏卻顯得仿佛定情信物了。今日裏,謝流離穿着的是宮中為她所制的白色女冠裝束,而寧茗今日裏也衣白,看上去便更加登對。

寧昱于是望着底下道,“國師到我身側來。”

謝流離一愣,寧茗馬上搶說,“國師不能離開我!”

聲音有些大,周遭人目光直視過來,寧茗收了顏色,眼睜睜地望着謝流離被舍人請到中間去了。過會兒開場就有法事,謝流離到中間去也是符合禮數的。

諸宮妃已在後面站好了,這個時候禮部官員報說皇帝駕到,便見皇帝一身三足烏赤金袍,帶着冕冠走入,面色被那冕冠垂下的黑色前簾遮擋,顯得十分肅穆威嚴。

百官及諸國使臣呼着萬歲大跪磕頭,寧昱與謝流離等也都跪下行禮。一時間大慶殿外萬歲聲回音震天,八方儀仗威勢盡顯。

皇帝喊平身後,就開始講大話了。衆臣不敢不聽,又難耐瞌睡,都強做堅持。

這裏頭就只有寧茗與謝流離,那是完完全全地不想讓他講完。因他講完就是法事,這妖若要同謝流離作對,那當然便是要她當衆出醜,不等法事的時候來行妖,那別的時候就沒什麽意思了。

寧茗的腿已經開始發抖,抖動間,只聽胸前挂着的銅蟾蜍們,開着的銅口發出霍霍的風聲,打破了方才的寧靜。

眼見天上仍舊明日當頭,可風已經變得不對勁了。寧茗見謝流離已經走到中間壇前準備開始祈福作法了,便只好在後妃人群當中尋找他的母親。

娘啊娘,妖風陣陣,保護孩兒啊!孩兒這一張好面皮,今日可不得因此毀。

謝流離的內心也十分忐忑,但還是硬着頭皮擺開陣勢。

謝流離将香爐上插了三炷香,燒着第一個祈福的旌旗時,仰頭望去,日光漸漸地被一層白霧籠罩。她帶領玄侍與道士們誦經祈福,正誦經當中,仰頭便見那白霧越來越深弄,天色漸漸暗下去。

緊接着,如同前夜一樣,天空當中開始緩緩飄落雪花。

寧茗發覺自己的周身越來越冷了。越想越怕,哈出一口氣去,那氣霧竟然在他面前生生地結成了冰晶。

天邊由西向東出現灰色的雲彩,那雲彩漸漸變化形狀,很快滴布滿大慶殿的上方,發出陣陣陰森的動物叫聲,而其形狀也越來越肖似,如同迷霧中的海市蜃樓一般。

野獸之聲很快響徹天頂,有如方才山呼萬歲一般。

底下已經有官員在悄悄私語,寧升及他的骁衛隊就守在皇帝諸妃身前,他望着天空倒是微微露出點笑容。

越是慌亂,就對他越是有利。否則他這個禦前侍衛還有何能耐出頭呢。

皇帝與諸妃、寧昱、寧升等已在後面就坐了。那玄門安排的道士在前跳舞,謝流離透過法壇去看,全都是一些繡花枕頭,玄門這一門大約收的都是騙子,謝流離原想指望他們,現在也只能指望自己了。

回頭去往寧茗,正好與他四目相對,這家夥小碎步地躲在他身後,“那妖怪已經在施法了。”

謝流離點點頭,伸出手掌散出符咒,喃喃言語中符咒飛上天空,一個個沾在雲層之上。當謝流離的劍從壇上沖出時,雲層瞬息被擊潰,漸漸地豔陽重新透出光茫。

下首發出了贊嘆之聲,寧昱的目光尤其自豪。他在座上微笑地望着謝流離,皇帝迅速地瞪向他。

然而謝流離與寧茗的神情卻仍然凝重。這不過是那蛇妖的小伎倆。

妖風裹雪,黃麾仗當中許多人突然間跌倒在地上。底下亂作一團。

皇帝與寧昱等蹭地站起,皇帝瞪視下方,“底下發生了什麽?”

殿前都點檢就在皇帝身旁,被這麽突然一問,當下也有些愣住。一切都布置妥當,怎可能這時下方作亂?這些侍從突然跌倒,難不成是相互推撞?

“屬下這就去問詢。”

皇帝道,“問詢?今日若出狀況,你這殿前都點檢就不要再當了!”

寧升正巧聽見這話,眼睛微眯地望過去。

眼見那都點檢走了下去,而倒下的人卻越來越多,從外部向着官員處蔓延。

謝流離拿出木杆,上貼符,點了朱砂後招來四個道士,讓他們手執木杆站在官員當中。

那四個道士哆哆嗦嗦,突然間給她跪下了,跪下後就大哭起來,謝流離道,“你們這些廢物都是怎麽混進來的?”

那四人面面相觑,這還不知道麽。別的門招考還要正經學,而玄門只要會點經書會坑蒙拐騙便能進去。他們花了錢打點那玉山師,因此進了玄門來。如今玉山師雖然借着屍解逃跑了,他們可還在,這誰知道當今有大陣護佑的京師重地,還真有妖怪橫行呢。

謝流離回頭将棍子給了寧茗,“你去,在那官員外面四角插上這棍子。”

寧茗有些哆嗦,“我一人去,沒插完棍子,妖怪就混進官員堆裏了。”

謝流離凝眉踢他一腳,“快去啊!”

她也擔心他跑得太慢,眼見外圍的師從一個個跌倒,那妖風正在從四面向內蔓延,寧茗雖然已經提用了真氣,還是不如那妖風快啊。

寧昱忽然走出來,将手伸到她身前,“給我吧。”

“什麽?”

“給我符,我去為你布陣。”

“寧昱……”

寧昱咧嘴一笑,“傻丫頭,沒有我你能行麽。”說着從她手裏将符拿來,一個提氣向着寧茗的相反方向去了。

那妖風正要闖入時,寧茗已經插好了三根,最後一根他是飛也來不及了。好在寧昱已經趕到,從那儀仗當中扯過一根旗杆長插入地,将符貼在旗杆頂端。

口字陣型已畢,謝流離點着手中符,扔出去,符紙如太極,變換兩儀四象八卦以至無窮,密密麻麻地變作圍牆圍擋開來。

魏瑤因受寵,與皇帝坐得近,這個時候突然“啊”地一聲,鑽入皇帝懷中道,“陛下,我好怕……陛下,那是妖怪嗎?”

蘇绮羅從後妃當中走出,眼見皇帝已經慌張又發怒,趕忙地握住他一個右手,漸漸地導入氣息緩和他的心境,口頭目眩似地告知,“大朝會上連妖仙都來朝拜聖上,可見聖上光芒萬丈,普照衆生。有國師在,那妖仙是斷然無法欺近的,陛下安心。”

說着使出一個眼神,讓太監高秀将那魏瑤帶下去。

蘇绮羅知道皇帝越發年老後,便暴躁如牛,害怕或無顏時,就要靠殺人來維護自己,她這麽做算是救了那魏瑤的小命。

眼見魏瑤走後,皇帝手掌的青筋漸漸落回,她才安穩了些。但皇帝眼裏的驚懼卻沒有減少。

皇帝扭頭來看她,“愛妃……既然有妖仙入世,朕是不是先退卻回殿內為好?”

蘇绮羅趕忙再次握緊他的手,“有國師在,妖仙難為對手。若是陛下回去,底下官員如何自處,又如何看待陛下,您且坐穩當了,有臣妾在,沒人能近得了皇上的身。”

皇帝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可她一介女流能頂什麽用?皇帝是惜命的。這個時候寧升站了出來,跪在他身前,“皇伯父,侄臣就在您身前為您擋着,臣保證一片雪花都近不了您的身!”

寧升是準許帶刀的骁衛,他的侄兒,寧升寬闊的臂膀與一身的戎裝看在他眼裏,便是一座巍峨的大善傲然鼎立。

皇帝感受到一股暖流入心,穩穩地坐回自己的龍座上,傳令下去,輔助國師,安穩群臣。

風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冷,有的妃子已經想要離開,卻被侍衛團團擋住,還得做回自己的座位上。

皇帝現在将堵住壓在謝流離同禁軍身上,他眼前中軸線上這兩位,一個是寧升,一個是殿下作法的謝流離,這兩人都是他不可或缺的支柱。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想到了寧昱,仰頭問,“太子呢?太子在哪裏?”

蘇绮羅捏着他的手道,“太子殿下茗兒為國師執法仗。”

“他不要命了?”皇帝又忽地緊張起來。寧升回頭道,“回皇伯父,臣已命侍衛再下首保護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了。”

皇帝對上寧升那堅定有力的眼神,這才緩和下來。蘇绮羅趕忙繼續給他輸真氣,就是怕他忽然暴躁,這大朝會可就算真的亂了。

謝流離放眼望去,倒下的侍從開始在地上蠕動,面色詭異,向着口字陣挪動而去。

寧茗站得進,望見那侍衛們皆開始蛇形爬行千金,一個個張口用舌頭舔着嘴唇,好似被蛇上身一般。

這些是活人造成的幻象,破除幻象後他們仍舊是人,可眼見他們逼近後,侍衛已經開始痛下殺手。謝流離當下将銅蟾蜍抛向空中,随後點血撒符,開始新一輪的幻境破壁。

不破壁,這些儀仗中的侍從都必死無疑了,可若侍衛們不殺他們,他們又會想要沖破陣法。

幻術越發強大,謝流離破壁的燈盞在天空當中一個個升起,又一個個被破滅,那底下爬行的儀仗師從這個時候變作了一條條的蛇,向着中間蔓延爬去。

寧茗将筐中的銅蟾蜍扔出去,大叫:“乖寶貝,咬蛇舌!蛇舌斃了打七寸!”

銅蟾蜍好似都活了一般,飛了出去,很快地咬住幻影裏蛇的舌頭,将它們四處擺動,擺出去再落地,就變成已經昏倒在地的人形。這便是幻影滅了。

寧昱這邊,蛇形人也漸漸地逼近。他手上沒有銅蟾蜍,離得寧升與謝流離都頗遠,眼下也只能靠自己了。

說時遲那時快,他将自己拿手的鐵火球投擲出去。每日在袖中藏着這些防身的玩意,他這太子也夠辛苦的,但他倒是樂在其中,有了謝流離後,他更愛這些小玩意了,否則在她面前一丁點兒威嚴都沒有,如何管教媳婦?好歹有這麽個東西還能吓她一吓。

鐵火球扔出去,這火球裏燃燒的硫磺與火藥,突然間炸開,那蛇形人登時吓了一跳。都知道這蛇是怕硫磺的,這氣味一出來,濃煙一滾,他們便四散而去,慌了陣腳。

寧昱仰頭望天,謝流離的燈盞時亮時若,一只銅蟾蜍在在四角飛來飛去,似乎在搜索着什麽。

幻影的源頭,那蛇妖的舌頭。到底在哪裏?

謝流離有些吃力,寧昱找來一名侍衛,這侍衛剛殺了一個蛇形人,身上濺滿的卻是人的血。血腥味襲來,寧昱對他道,“你去将這個交給國師。告訴她……”在他耳邊偷偷說話,随後遞給他一個紙團。

那侍衛方才殺蛇後,見到的卻是自己同僚的屍體,登時已經眼光茫然,眼見太子拍着他的肩膀讓他上去,便如大赦。

當下跑去謝流離身旁,見她已經有些氣喘籲籲,神情灰暗焦急,将紙團遞上,“太子殿下說看來這個,您就如有神助。”

謝流離打開紙團,望見上面書:“讨債鬼欠寧昱春宵一夢今夜奉還。”

這家夥,當真是幫她麽。她揉掉紙團,向下找尋他的位置,眼見寧昱正拿着火球正在與侍衛同擊幻影,這個當口還能與她開玩笑。

謝流離胸腔一陣蕩漾,繼續凝神破幻。

在口字陣中,北國符寶郎容平,正饒有興致地看着這亂作一團的景象。

南國人愛玩的伎倆和手段還真是不一般。他是沒有興致去幫忙的。

若是亂了,倒也更加好看。

陣旁站着與他比過箭的兩位皇子,其中一個還是太子。如此狼狽,可真是蔚然大觀。容平心中暗暗地想,如果這太子已死,皇帝也死了,皇子也死了,那麽這國誰來繼任?那好似只有出征的那一位焽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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