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結局第一
寧昱死守在京城之外, 火燒一片屍人大軍, 然而火焰中,那些屍人開始重新聳動, 向着城門帶火前進,在燒掉最後一分殘魂腐彘前,絲毫不退縮。
那是中山道人重新催動的人偶。腐爛髒器與殘魂做成的人偶, 便是大軍的将軍, 統帥着他們前行。
他的木偶,他想要絕滅這個人世的決心,他對這個世界的興趣, 都僅僅在此。
這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從讓木偶變活,到讓死人變活。
母親……他想起母親。在阿筠阿笙的還提時,母親就已經離去, 真正見證母親死去的,也就只有他與大哥。大哥被他看作是市儈、迂腐的朝臣,沒有太多情感, 而他才是真正愛母親的人。
他那時便想着……為什麽死去的,不可以複活?為什麽從地府取出靈魂, 卻要忍受天罰的代價?
總有一種辦法,是能讓所愛之人複活, 而又不會受到懲罰的。
可“讓母親複活”的心思,漸漸演變成操縱人偶的欲望。母親沒有複活,而千萬個孤魂殘魂所滞留的髒器得以借屍還魂, 重新走向這個世界。
但卻只是為了他已經迷失的心智罷了。
火彘屍身仿佛被什麽東西催動得更加厲害,他們一個挨着一個如踏跳板一般飛快地踏進城牆上,猛撲向人群,将士奮勇抵抗。
寧昱在戰火之中,想到六螺城的那一戰。
那只不過是始作俑者的演練,來嘲笑世俗人類的渺小。但人并不渺小。寧昱坐鎮城牆,指揮迎敵,将一個個的火彘屍身投入到更大的屍群當中。
他們的速度再快,也只有三萬。他們的手腳再快,也拿不了刀槍。寧昱與衆将一起呼喝歌唱,各個兒精神百倍。
城內的疫群發狂愈演愈烈。
突然之間,兩個爬上牆來的屍人将他摁倒在地上,一直掐在他脖頸,跪在他的胸膛,一只踩踏着他的右手。寧昱的左手向跌在地上的刀抓去,脖頸感到窒息。
“千萬不能妥協!”他的腦子裏想到謝流離的身影,便愈發振作,努力探刀。身旁已有将士沖上去砍那屍人,但它們不覺疼,也不松手,定要置人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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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昱的胸前泛出了朱紅色的光,很快地,那朱紅色便拼湊成符文字樣,倏忽間,化為一陣強大的推舉之力,将那屍身生生推開。
而那屍身的手還握着寧昱的脖頸,此時也被那朱紅光芒撕裂。
是荷包。
寧昱将那脖頸上的手指掰開,扔在一邊,溫柔撫摸着自己胸膛的荷包,自言自語,“傻丫頭真是無所不在。”
說着說着便對空笑了,諸将士看他死裏逃生,上來問詢,卻見太子殿下只是傻笑,大約是活過來在慶幸吧。
……
寧嵠将所有的人隔絕在這一座座宅院之內,這些圍困疫民的人群漸漸開始撲向牆邊的火。
一個一個前仆後繼地撲向火中點燃自身,将火勢引着。他們不是屍人,因而能感知到燒灼的劇痛,許多人在地上滾爬,互相抓抱、碾壓,還有一些不畏劇痛的,拼命爬牆向外博取生路。
寧嵠的軍隊将外圍也團團圍住,但凡有人出來,便會以槍刺殺。
而不知何時方休。
有部下向寧嵠道:“幹脆……全屠了。”
寧嵠狠狠瞪他一眼。
淩楚替他說話道:“此間未犯病之人還有許多,更何況現下信使已經帶來消息,是那妖人木偶操縱作祟。雖然犯病的必須處死,但那時為怕他感染到城中去,不得已而為之。咱們如何幹的了那滅絕人性的事。”
那部下讪讪低了頭,寧嵠道:“家中父母安好?”
那部下答:“在郓城,一切安好。”
寧嵠點點頭便走開了。那部下仔細一思,不覺汗顏。寧嵠不過是問他一句父母,以讓他喚起對這些疫民的同情。
忽然天上降下閃電,寧昱與寧嵠在不同處仰頭望去,只見到風卷殘雲、地上煙塵滾滾,黃沙罩目。
諸人以袖擋風,片刻之後,那風沙安定下來。再看時,狂暴的疫民盡皆摔倒在地,而未發病的則抱在一起大哭了起來。
城牆之上滾落的屍體砸在下首,風沙來過後,所有仍在攀爬的活屍,都靜止了下去,一個個或躺,或站,如同他們死去時那般寧靜。
寧昱擡頭望着天空,心思湧動:“是阿筠……”
還未過太久,前面塵土又飄飛起來,緊接着是十五萬浩蕩的禁軍走來。寧昱下令作戰準備,此回能辨別得出是對手是人而非實體,寧昱篤定心思,與将領道:“本宮親自帶人下去守城!”
“不可!”
“屍人一戰衆将士已經疲乏,本宮要親自下去,振奮士氣。”說着便大喊一聲,帶人下城迎接新的一場戰鬥。
禁軍越發靠近,謝流離騎着馬走在前頭,寧茗押送着寧升走在後頭。這十五萬禁軍的身後,還有各宮嫔妃與各色大臣,正都徐徐走來,面相定雲門。
謝流離放飛了白鷺秋千,秋千一路直飛至寧昱的肩頭,它身體肉圓,顫顫巍巍地站穩後,低頭以鳥語同他說話。
原來……真的是阿筠。
謝流離興奮極了,跨着馬快步上前,遠遠地,望見一身戎衣褴褛,滿臉焦黑的男人,站在城門最前面,正微笑地在迎接她的歸來。
本來的整裝待發,倒像是接自己媳婦兒回家了。
這十萬大軍迎門的陣勢,可沒有哪一個後妃享受過。
謝流離的白駒跑得飛快,迎着寧昱而上,一路甜笑着走到他眼前去,将手裏握着滿是汗的一只小小的鐵符遞給他。
虎符。
此間的故事寧昱不知,他想立刻找個無人的地方,聽她講給他,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講他個三天三夜的。
城門打開,寧昱與她走在最前方,帶領着數十萬兵馬與後妃臣子,重新走入城中去。
寧嵠正在令人清掃地上的屍體,将哭泣中的疫民安置下來,等待太醫院前來問診。
大路當中,寧昱與謝流離兩騎當先,城中的居民又再次走出來,這一次,他們的眼中尚有疑慮,不知道真正的危險是否已經過去。
謝流離揮手道:“平安了!”
寧昱點頭微笑着,讓前頭跟随的将士傳話出去。
“平安了!”将士在人群當中說着這三個字,很快地,周遭的人都相互致意,“平安了,平安了!”
寧昱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謝流離的身上,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一路笑着,踏入宮門中去。
空蕩蕩的宮殿,終于又迎來了人。寧昱遣散各官員回府修整,三日後上朝。
只禮部的卻不能停,如今大行皇帝已安睡帝陵,而新帝即位迫在眉睫。三日後臨朝登基,他們可有的要忙碌了。
所幸轉危為安後,一切忙碌都帶着笑顏。
寧昱卻是太累了,一回宮去,便先找着禦花園的一處草坪,牽着謝流離的手,仰倒在溫厚的草間。
謝流離也乏了,望了望天空,這太陽剛落下,天正湛藍。膳房來報說正在準備了,靳羊也匆匆來哭喪着臉,請求兩人趕緊起來上床榻上去。
謝流離朝她們噓了一聲。寧昱已經睡着了。他已經太久不眠不休。半年了,謝流離想到與他已經有半年未見,而這甫一見面,他就還未與她說上一句話,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只是他睡着的時候,一直緊緊攥着她的手。夢裏也攥着,一邊打着鼾。
謝流離側身望着他,長睫微彎,呼吸沉厚。麥色的皮膚将他的白皙徹底掩埋了,以後都是一塊黑炭。他的眉毛睡着時會微微皺一皺,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凝重的事情。
謝流離看了一會兒,仰面躺在地上想,接下來他便是帝王了。坐上了帝王之座,她理應要陪着他一直走下去。可想到深宮的種種,卻又靜默下來。
這深宮原先有三宮六院,依着寧昱的性子,是斷不會再納什麽妃子。可這樣下來,便更無聊了。
一直待在這四方城裏,陪着自己心愛的人,或許是她應當做的事情。她卻怎麽突然有些落寞呢。
天色漸漸暗下去,從碧藍變成深海,謝流離想,明年或能剩下一個大胖小子,或者是可人兒的女娃,圍在她身邊,會否便不會太孤寂了?
謝流離從袖子中捏出兩張符,一個變作了小男娃,一個變作了小女娃,兩只符在她面前一丈的天空處唱着兒歌跳起了舞。
謝流離看着一邊笑,一邊唱,突然唇角被寧昱啄了一口。
“你醒了?”
“醒了,看看皇後在幹什麽。”
謝流離知道皇後這一個詞兒是在叫自己,撅噘嘴,“哎,你要忙了,我卻閑了。你就封我一個閑皇後。”
寧昱湊過來,道:“怎麽會閑,後宮內務多少事情操持。還有,你不是在規劃着,要為我生這一兒半女了麽?”
謝流離嘆息一聲,“生就生吧……我瞧你黑成這樣,生下來的娃兒,也不知是什麽樣……”
寧昱撫摸着她下巴,“傻丫頭,這就嫌上我了。”
兩人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謝流離一邊吃着,才想起自己施法引出陰兵的事情。
她的心上一緊,今日早前想的那些生養子女的事,都是不可能實現的,或許她下一刻,便要被玄境的人抓走了。
上一次用締約将其唬住,這一次再犯,算是沒有辦法了。
原來竟然這寧靜的幸福這麽短暫,很快就會從她手中溜走。可是她的确該受罰。她的二哥……如今被她永久地困在地府之中了,她慚愧,卻無能為力。她有許多不明白,卻也無法去問。
好似,只能以身來回報二哥的死,也只能以身來償還她所犯的錯了。
謝流離的不安越發加重,到了晚間時,寧昱洗沐過後,坐在她的卧房裏,低低地對她說,“和我一起吧。”
“一起……”謝流離的腦袋上有些汗意,她仰頭望見寧昱的眸子,仍然溫柔如水,低頭望去,他的肩膀越發凸起有力了。他的身體越來越熱,胸前更是滾燙起伏,他開始為她解衣裳,想與她好生生地,在這靜谧歲月裏面,赤誠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